乔璐走过来的瞬间,盛放的脑子里闪过很多和她有关的信息。
尽管乔璐受伤以后,就很少出来见人。但这并不是盛放第一次见她,不然,她也不会一眼就认出眼前这个女人就是乔璐。
确切来说,这是盛放第二次看到乔璐的正脸。
盛放还隐约记得,她第一次见到乔璐的正脸,还是在她在岩桥寨小学读五年级的时候。
那年夏天,岩桥寨阴雨连绵,十日里有八日都在下雨。
外婆的腿脚不好,患有风湿病,每逢阴雨天,她的腿就疼,根本走不了几步路。这种时候,家里的吃食用度,都是盛放放课后去寨子里的小卖铺里去买。
一日傍晚,斜风细雨。
以往这个时候,外婆都会亲自来接盛放回家。可阴雨天,她腿疼的连上家门都出不来,盛放只能自己撑伞回去。
偏偏这年夏天,连阴雨极多。
放课后,盛放撑着一把样式老旧的大黑伞,缓缓往家里走。小风一刮,金属质感的伞骨吱呀作响,似乎下一秒就会断开。
但盛放并没有抬头,只握紧了伞柄,娴熟地调整了一下方向,继续逆风前行。
原本只需十分钟的路程,盛放走了二十五分钟。
盛放走到家门口时,门前站着一个女人。她的手里还提着一个竹篮,篮子里放满了新鲜蔬菜。
奇怪的是,她并没有撑伞,也没有穿雨衣,只披了一块黑色的塑料薄膜在肩膀上,一头毛躁的齐腰长发凌乱的披薄膜上,看起来有些邋遢。
以前,每逢天气不好,家门口总是会被人放上一篮新鲜蔬菜,但总是看不见送菜人。
外婆也曾问过街坊四邻,邻居也都说没有见过送菜人,送菜人似乎也并不想让人知道她是谁。
最后,找人这件事也只能无疾而终。
这件事情,盛放也是知道的。
忽然看到好心人,盛放顾不得地上的积水,撑着伞冲那人跑了过去,水花四起,溅了一裤管泥。
女人听到脚步声,微微侧目,看到盛放朝她跑过来,连忙扭过头去,用她那只没有提着竹篮的手紧了紧披在身上的黑色塑料薄膜。
她好像很怕让别人看到她的脸,手忙脚乱放下竹篮后,转身便要离开。
女人慌乱转身时,不小心撞了一下竹篮,篮子里的圆茄子掉了出来,夹杂着泥水从女人的脚面上滚到了远处。
她被圆茄子给绊了一下,差点摔倒,最后还是盛放赶过来,伸手扶了她一把。
盛放就是在这个时候,第一次看到乔璐的正脸。
不过,那个时候,盛放并不知道眼前的女人是乔璐。还是后来,盛放和外婆描述了乔璐的长相,
“阿姨,你......”盛放说着,一抬头,看到了女人的长相,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出于礼貌,她没有扭头跑掉 ,但还是下意识倒吸了一口凉气,眼中的惊愕却是如何也藏不住。
一时间,盛放和乔璐都僵持在原地,没有动作,盛放还处在惊愕之中。那时的盛放,年纪太小,还没学会要如何掩饰自己的情绪,稍大一点的时候,她才意识到那时的行为,对那时的乔璐而言无疑是一种伤害。
乔璐很敏.感,当盛放惊愕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她连忙垂下了脑袋,双手拽紧了那张黑色的塑料薄膜,默默转过身,准备离开。
看着她有些慌乱的举动,盛放回了神,再一次跑到她面前,奶声奶气地问:“阿姨,你没事吧?”
乔璐没和小盛放对视,垂着脑袋摇了摇头。而后,她往旁边挪动脚步,越过盛放,准备大步离开。
天空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雨,雨滴落在黑色薄膜上,发出噼啪噼啪的声响。乔璐的头发也尽数被打湿,看起来有些狼狈。
盛放看着她冒雨前进又有些狼狈的身影,心头一堵,再一次追上去,“阿姨,你等等。”
乔璐闻声而止,却并没有回头望她。话音刚落,盛放再一次跑到了她的面前,双手费力的举起比她大上好多的黑色雨伞,递向乔璐。
“阿姨,给你伞。”
自始至终,乔璐都没敢抬头和盛放对视。可她听见盛放这句话后,终于抬起了头。
许是盛放的目光太过真挚,等乔璐反应过来时,那柄大黑伞已经被她握在了手里。
盛放见乔璐接过雨伞,抬手擦了擦落在眼睫上的雨滴,冲她扬起一张灿烂的笑脸后,抬步跑回了家门口。盛放背上的双肩包,也随着她的脚步上下起伏。
乔璐一手握紧伞柄,另一只手依旧紧紧攥着被她披在肩上的黑色塑料薄膜,像是抓着救命稻草一样。
她微微侧过身,看着盛放娇.小又充满活力的背影渐行渐远,乔璐的眼尾忽然有些湿润。
——已经好久没有人这么关心她了。
盛放跑回家门口,弯腰拾起滚入泥泞的圆茄子,用小手擦了擦沾染在茄子上的泥浆,才又把茄子放入竹篮。
篮子很重,盛放的年纪又小,两只手堪堪提起。盛放连拖带拽,把那篮子果蔬带回了家。
大铁门吱呀一声,外婆从房间里探出了头,看见盛放一个人在院子里淋雨,顾不得腿上的疼痛,连忙挪到门口,冲她招手。
“乖乖,你的伞呢。快,快进来,你都淋湿了。”话落,外婆的目光又落在了盛放手里的果篮上。
“乖乖,这果篮是你提回来的啊?可有看到是谁送的吗?”外婆又问。
盛放把篮子提到廊檐下,乖巧点头应下,“见到了,是一个我不认识的阿姨。”
话落,盛放往外瞥了一眼。
大铁门盛放还没来得及关上,盛放站在廊檐下,刚好可以看到乔璐的身影。乔璐并没有离开,她撑着那把黑色雨伞,一直注视着盛放的身影。
“外婆,你看,就是那个阿姨。”盛放跑到外婆身边,兴奋地往乔璐站立的位置指了指。
乔璐一直注意着这里,盛放指过来的时候,她下意识躲到了一侧。外婆看过去的时候,那处已经没了乔璐的身影。
原本外婆还想出门去看,可耐不住她的老寒腿,只能作罢,翻来覆去问盛放送菜人到底长什么模样。
盛放简单描述了一下女人的长相,外婆便晓得,那人是乔璐。
毕竟,整个岩桥寨,只有她在那场大火里活了下来。
外婆向来不喜欢欠人情,不知道送菜人是谁时,翻来覆去睡不着,总想知道这好心人到底是谁。
可当外婆知道,给她送菜的人是乔璐后,外婆的脸上,并没有感激之色,反而升起一抹异样的神色。那时的盛放,看不懂外婆脸上的情绪,现在回想起来,那应该是一种名为悲痛的东西。
那时的盛放,还不明白,为什么一辈子与人为善的外婆,单单对乔璐不冷不热的。
直到外婆去世,盛放收拾家里的老相册,看到相册里外婆和外公的合照,她才顿悟。相册的边缘已经起了毛边,相纸也因年代久远微微泛黄。
盛放一张张翻过,他们一共才拍了十张合照。
除去结婚照,外公在看镜头,其他的九张,外公的目光都落在了别处。
外公清隽柔和的眼神,一分不差落在外婆的脸上,纵然隔着几十年的时空,她也能看出外公眼底的情意。
相册的后半部分,就只有外婆和妈妈的合影,最后几张,又多了一个盛放。
外婆已经迟暮,外公却永远都那样年轻。
相册的最后一页,没有照片,只夹了一张边角有些泛黄的白色卡片。
卡片上歪歪扭扭地写了两行字:
潮生,我长白头发了,而你还那样年轻,等到了下面,你会嫌我老吗。
潮生,你再等等我,等欢儿再长大一点,我就来陪你。
看完这两行字,盛放的眼泪唰的一下,落了下来。
这字迹盛放熟悉的很,是外婆的。
听外婆说,早些年她结婚的时候,是一个字也不认识的。
她的字,都是外公教的。可不等她学好,外公就被那场大火带走了。
————
乔璐越走越近,盛放看着她,脑子里像是触发了什么记忆开关,但凡是和乔璐有关的记忆,止不住的往脑子里窜。
男人丝毫没有因为乔璐的出生阻拦而忍下心里的不快,很不客气的和卫朝推搡起来。
准确来说,是他单方面推搡卫朝。卫朝并没有还手,只轻抬胳膊,回挡了一下。
卫朝也没想到,眼前这个男人会这么暴躁,一个不合就要动手。
他想过还手,可身后还有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姑娘,他磕了碰了不打紧,要是无意中把她也弄伤了,那又该怎么办。
卫朝还是被他推了一个趔趄,连带着盛放一起。可就算这样,他还是下意识伸出手臂,把盛放护在了身后。
盛放的目光略过身前的男人,直接落在了‘行凶人’身上。
被卫朝这么一挡,男人也没讨到什么好,手掌酸麻,亦是后退了几步,差点摔倒。
“臭小子,你还敢还手,你看我不打死你。”他气急败坏吼完,用另一只手揉了揉患处,又要冲上来。
就此时,乔璐加快了脚步,冲了过来,想要拽住他的胳膊,却还是晚了一步。
眼看着男人的拳头要落下,盛放冲乔璐大喊了一声:“乔璐阿姨,是我,盛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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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枝蔷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