玥儿与赵公子畅聊了一个上午,他们彼此有相见恨晚的感觉,从诗词歌赋聊到琴棋书画,从人生理想聊到琐碎家常,仿佛又说不完的话,直到午时,二人才从一览亭下来,在相国寺的后门依依不舍地告别。
玥儿在回家路上,时不时地笑着,她很开心可以遇到这样一位无话不谈的“兄弟”,两人之间放佛没有性别的隔阂,也没有门第的区别,有的只是说不完的万语千言。玥儿回到家之后才想起来与宗弼之约,于是赶紧吩咐厨娘准备饭菜。
未时时分,玥儿取了宝剑,孤身一人从后门出去之后,骑马出城去了,她这一行动马上被告知了子敬和颜宗。子敬不知玥儿意欲何为,便说道,“找几个人在暗中保护她吧,不要被她发现,她若有不测,积极营救的同时马上回报给我。”而颜宗知道此事之后,打算亲自出城去看一看,生怕玥儿出什么差错。
当他要出门的时候,一只黑鹰在山水画廊盘旋着,颜宗一眼认出来那是自己豢养在中京王府的神鹰。这神鹰颇具灵性,所以经常被用作颜宗的信使,有时候也可以啄一些小的东西,且此鹰飞翔速度极快,日行千里;它无论千里万里,都可以准确地找到主人的位置。此番神鹰来到东京,很可能是传递什么重要的消息,于是颜宗吹了一个口哨,那神鹰便落在了画廊后院的亭子护栏上。颜宗看到神鹰腿上有帛书一卷,赶忙解了下来,打开一看,原来是斡阔的亲笔书信。
“大皇子牛马走,斡阔拜言:
沈翁确系被满江红所擒,暂无生命危险,贼子索要黄金千两赎身。明轩已至中京,银钱部分凑齐,不日将送至匪巢;如爷所知,余将不会与其会合,以免横生枝节。奉爷手令,已派出探马究其底细,余已集结卫队百余人,不日将赴匪巢,勿盼。
另,闻希尚在中京,此间事毕,将与属下同赴汴梁。”
颜宗看完之后,思索了片刻,“如若剿匪,会不会激怒匪首,而给沈翁带来生命危险?百余人能否顺利剿匪,亦是不可预估。黄金千两对于沈家来说不过九牛一毛,眼下是否真有必要剿匪?”
在利弊权衡方面,两害相权取其轻,对于像颜宗这样的人,往往会如此考虑,他们可能会偶尔冲动,但更多的时候,他们看到的是他们如此付出会获得什么,所得与所付出的是否匹配。颜宗派斡阔去剿匪,或有保一方安宁之意,更多的却是“冲冠一怒为红颜”,他本性并非如此的,他开始犹豫。金国人都是大宋的仇敌,作为金国的大皇子,将来有可能继承王位的人,更是大宋子民憎恶的对象,即便他一片赤诚,也并不一定会博得玥儿的好感,他又何苦费心费神。
他思忖了许多,本来打算出城的脚步也停顿下来,他开始想着天会皇帝要递过来的国书了。颜宗虽然权衡了,但他却没有马上修书给斡阔,而是悠哉悠哉的去了潜艇,一边饮茶一边看着来往画廊的客人。
且说玥儿出了城门后,在城门外发现宗弼已经等在城外的官道上,马鞍下面挂着一口宝剑,“颜兄久候了。”
宗弼调转马头,“明玥姑娘不必介怀,在下也是刚刚到此,在城中接应姑娘恐多有不便。只好在此等候,倘若姑娘未时仍不出现,在下可就无计可施了。”
玥儿呵呵一笑。“劳颜兄记挂,实在有愧,咱们赶紧去吧,我还要早点回家,紧闭门户呢。”说完话,玥儿策马朝着白桦林方向去了,宗弼也紧随其后,很快两人便到了白桦林里。
宗弼让玥儿把自己学到的剑术耍了一遍,玥儿便在树林去里面开始舞剑,那神态翩若惊鸿,却毫无英气,更无杀气,有的只是女儿家的柔弱姿态。宗弼看她舞完一段,“明玥姑娘,你这哪里是剑术,你这分明是剑舞呀,不过就你这技艺,唐朝的公孙大娘比你可是强了百千倍不止呀。你这姿势,柔弱多于刚毅,娇态更盛;还有你的腿脚功夫还差很多,基本功很不扎实;还有你这腰间无力,足下无风,舞起来没有丝毫美感。姑娘的武艺,对付一些市井流氓或许管用,可是对方稍微有点拳脚功夫,姑娘就应接不暇了。”
玥儿听完宗弼的点评,歪着嘴说道,“正是因为学艺不精,所以才招人欺凌。”
宗弼说道,“明玥姑娘莫慌,你看我耍一段,看看与你的有何不同。”
宗弼取下自己的宝剑,在空地上练就起来,那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那身形如雄狮猛虎一般,那眉目如电光火石一般。他的宝剑斩落了白桦树的若叶,劈开了偶尔落下的鸟羽,掀起了地上蹭蹭的烟尘,有诗云,“宗弼舞剑气凌云,云歇水凝唯有君。千军万马皆摒气,气吞山河惊公孙。”
玥儿看着宗弼舞剑,赞叹不已,“颜兄好剑法,英姿勃发,剑气如虹,李太白当年'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也不过如此。”
宗弼收了剑气,“玥儿姑娘,你看我这一套剑法,谈不上精妙,但是却可以制敌,还可以自卫防身,动作除外,力道以及速度,都是剑术克敌制胜的秘诀。”
玥儿点点头,随即问到,“我的基本功不扎实,手腕和腰间的力道不足,速度也欠缺不少,如何补足呢?”
宗弼很严肃地回答道,“这就是咱们眼下头等要紧的事情,让你从砍瓜切菜这些基本功练起是不大可能了,但是你可以用剑来'砍树'。你试试用你的宝剑,多久可以砍下树的枝桠,多久可以砍下整棵大树?”
玥儿有点不解,“砍树?那宝剑砍坏了该当如何?”
宗弼笑道,“哈哈哈哈,如果姑娘的宝剑砍坏了,那么这宝剑也没有留着的必要了。”
玥儿细想的确是这个道理,于是就举着宝剑,开始砍那树的枝桠,一旁的宗弼哈哈大笑,玥儿不明所以,“你为何发笑?”
宗弼笑了好一阵子,“明玥姑娘当真是天真可爱呀,这样的鬼话你居然深信不疑,砍瓜切菜练习的是厨艺,砍树枝桠练习的是砍柴,而不是剑术呀,哈哈哈哈……”
玥儿知道自己被戏弄之后,怒气冲冲,挥剑朝宗弼砍去,“你这破落户,竟敢戏耍本小姐,看剑。”宗弼躲闪腾挪,躲过了玥儿砍过来的宝剑,“明玥姑娘息怒,息怒,在下只是想看看姑娘是否真的有学武的天赋,没想到姑娘如此纯良……”
玥儿还是很生气,“你想说的是我很幼稚,蠢笨,对不对?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说这样的话,姑奶奶就不应该随你来到此地,姑奶奶去了,懒得与你为伍!”
说完,玥儿便去牵马,被宗弼拦了下来,“明玥姑娘,我真是无心,这里给姑娘陪赔罪了,如果姑娘砍我几剑可以解气的话,尽管来吧。”说完,宗弼便站在那一动不动了,玥儿真的就挥着宝剑砍了过来,等到那宝剑落在宗弼肩头的时候,玥儿想收手已经来不及了,慌乱之中,宝剑从手里掉落了,剑锋划到了宗弼的左臂,随着“刺溜”一声,衣服划开了,胳膊被剌开一个口子,鲜血喷了出来,随后宝剑“咣啷”掉在了地上。
玥儿跺脚道,“哎呀呀,你怎么不躲呀?”
宗弼捂着伤口,笑着安慰玥儿,“明玥姑娘不要着急,一点皮外伤,不打紧,只消回去包扎一下即可。”
玥儿慌忙说道,“那还等什么,赶紧回城吧,我看你流血很多呀,千万别血崩了。”
宗弼开始感觉到手臂的疼痛,“玥儿放心,宗弼久经沙场,这点伤根本不算什么。”
玥儿还是拉着他,让他骑上马,二人匆匆回城去了。玥儿依旧找了以前给自己医治胳膊的医馆,医馆的郎中为宗弼精心处理了伤口,并且包扎了起来,他们并未多问这男子的来历,只是通过玥儿的口中得知,是她的一个朋友,他们并不是乱嚼舌根之人,所以也不会有流言传出去。
包扎晚上就之后,玥儿道歉道,“颜兄不要怪我冒失,实在是抱歉,这几日颜兄就不必出来教我练剑了,我也想好好休息一下,整理一下情绪,希望颜兄回去之后好好休养,早日康复。”
宗弼本想说“不妨事”的,可是看到玥儿愁容满面的样子,也就没多说,只是叮嘱了一句“珍重”便与玥儿分别了。
由于二人回城速度极快,以至于子敬派来跟踪的人没有跟上,直到玥儿回府,他们去给子敬报了平安,子敬才得安心熨帖,开始准备去樊楼消遣自己那无边的风月了。
颜宗派去的武士认得宗弼,二人在白桦林的一举一动都汇报给了他,他悠哉的表情马上紧张起来,脸色也有些难看,“你是说宗弼跟那姑娘在一起?这玥儿神通广大呀,刚来东京的宗弼都能够跟她一起练剑,她还有什么不能的?”他忽然又想到跟玥儿的七日之约,心里有了一点惭愧,上午他还想着修书给斡阔不要协助明轩呢。
他正在想着,宗弼从前门走了进来,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来有何异常,看到颜宗后,喊了一声“兄长。”
颜宗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上前拍了拍他的左臂,宗弼咧了一下嘴,马上又恢复了,颜宗察觉到了宗弼的伤口很疼,便问道,“贤弟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
宗弼赶忙回答,“没有不舒服,兄长勿要挂怀,如果兄长没有别的吩咐,弟弟先回房了。”
颜宗微笑着问道,“今天都去哪里逛了?看你脸色不大好。”
宗弼脸色的确有点苍白,这是那个伤口的原因,“兄长,今天出去驰马,不想那马发了性子,害得弟弟从马上摔了下来,跌破了手臂。”
颜宗看到宗弼刻意回避,就没再多问他,只是吩咐他好好休息,然后目送他进了后堂。
他几乎想都没想,就走到后院里自己的房间,挥笔写了一封手札,绑在了神鹰的腿上,把它放飞了。他写了什么内容呢?笔者这里暂且留个伏笔,日后斡阔回来自会知晓。
玥儿回到家里之后,紧闭门户,吩咐李师傅好生看守家院,不是自家人回来断断不能开门,李师傅得了口令便下去招呼护院了。
初桃看到玥儿之后欢呼雀跃,“小姐,你可回来了,你出去的时候,赵公子托人送来了一个锦匣,初桃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封签写着'明玥亲启',你赶紧看看吧。”
初桃从桌子上捧了锦匣,交给了玥儿,那锦匣是红木所制,描绘得十分精致,上面是花开富贵的精雕。玥儿拆掉那封签,打开了锦匣,里面是一把折扇,折扇上面是一首诗,“ 秾芳依翠萼,焕烂一庭中。零露沾如醉,残霞照似融。丹青难下笔,造化独留功。舞蝶迷香径,翩翩逐晚风。”且不说这诗的内容如何,单看这字,跟前日在“一览亭”所观之字是出自同一人之手,那字笔画细瘦,细若牵丝,却独具风骨,剔除了常见的书法中的“肉”,精妙至极。折扇下面有一绢书,上写,“明玥贤弟,此折扇乃'天下一人'亲手所写,得闻贤弟爱字,特地送来,望弟珍视之。”玥儿拿着那折扇,如捧着珍宝一般,爱不释手,“好字,好字,前无古人的好字,有褚遂良的风骨,也有颜真卿的气魄,虽'瘦',却是笔走龙蛇一般。”
初桃看着玥儿的神情,自己也傻傻地笑了,“几日不曾见小姐这么开怀了,看来这赵公子送礼送到小姐心坎里了。”
玥儿微笑着点头,“是呀,说起来我跟这赵公子也算不打不相识,还颇有眼缘,甚至有点惺惺相惜,相见恨晚的感觉。”
初桃看到玥儿的神情,“小姐莫不是芳心暗许了?我看那赵公子对你也很好呢,还送了这么贵重的礼物。那赵公子出手大方,且家奴甚众,单看出门的行头,堪比王亲贵胄……”
玥儿用扇子敲了一下初桃的头,“妮子休得乱说,我跟赵公子是君子之交,霁月光风,怎么会是你说的那种苟且。”
初桃赶忙说道,“是是是,小姐好本事,且不说赵公子赠字,你看那颜山水先生,我看他看小姐的时候眼睛发光呢。”
玥儿无奈摇头,“妮子越发大胆,什么胡话都说,我是有求于人家山水先生,先生答允帮我救父,我才会多加礼遇,再多的我都不敢想。”
初桃嘟嘟嘴,“好吧好吧,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吧,你出去了半日,想必又累又饿吧,初桃去吩咐厨娘准备饭菜了。”说完初桃便往厨房方向去了,独留玥儿一人在大厅,她细细地观赏那幅扇面,不断的称赞那字的绝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