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落心 第6章 风月

白珞向来说到做到。

于是她陪了黎洛许久，任许落琦如何好言相劝都无用。

但后来反倒是黎洛嫌闷，陪着她一起去接委托完成姻书了。

这次有点难缠，委托人修仙到了瓶颈，时常枕梦难眠，甚至梦到前世，俱是死在一人手中。

他不确定是否为妖魔作祟。

而白珞见委托人第一面，便发觉他身上有诅咒，而且有些不易察觉的鬼气。

她布阵，准备挑月圆之夜引那邪物出来。

没等几日便恰逢月圆之时，白珞布好阵法后往客房走去，黎洛看她离去后，才走向房间门口。

而在入房间前，修士被还未出门的黎洛叫住了。

在此之前，这个漂亮的少年都只是摇着折扇事不关己的样子，这回却听他道，“爱恨纠缠，你当真不认识梦中杀你的人？”

修士轻顿。

黎洛轻笑了声，也不拆穿他，手搭上门框，灵力流转，阵法改动。

“放心，委托还是要办的，杀你的人会死。”黎洛仿佛窥见了他的内心，冷淡道，“这种腌臜玩意儿，不用她动手。”

也不知骂的是修士还是那鬼魂。

当晚深夜，坐在榻上入定的修士，只觉屋中阵法有了异动。

来了。

黑雾深重，忽而一道剑光，流动的风也成了刃，劈开这暗雾。

少女穿着素雪曳地望仙裙，冷艳孤傲如压梅白雪，手中索命转了一圈，剑锋直指空中，烟纱缥缈，将她眸光也染了冷色。

“魂如不往幽冥，必不得超生。”

白珞未启阵法，反倒给鬼魂一次抉择的机会。

鬼魂显形，她穿着红嫁衣，五官看不清，心口窟窿吓人，她笑着理了理自己的凤冠，只看向白珞身后的床榻。

“你真的不记得我么？”

那修士入了定，自然听不见她的话。

她却自言自语道，“可是你怎么能忘却我成神呢？我要你永远铭记我，不论是爱是恨。”

白珞皱眉，懒得再废话，持剑攻上，因为黎洛不在身边，她只想快些结束，剑意一道比一道决然。

在月圆之夜的影响下，鬼魂几乎节节败退，毫无还手之力。

她却毫不在意，注意力一直在那修士身上。

在某一息，云遮圆月。

白珞暗道不好，猛收剑意，反噬让她险些没站稳，但来不及多想，她立即启动阵法。

鬼魂看着修士吐血，大笑起来。

“我说了啊，夫君，”她看着修士睁了眼，心中无比畅快，“你永远无法成神。”

“因为我以我身我魂咒你生生世世不得好死。”

阵法启动，她却轻易看出阵眼，碾碎这阵法，心口也在滴血，她转头看了眼白珞，施舍般指点道，“这个阵法，我亲自创的。后辈可塑，但你今夜不该插手我和他的事。”

白珞瞳孔一缩，这人竟也曾为仙？

她惊疑不定，心知此刻月遮，她不得动用剑法，不然会遭鬼魂邪法侵身，但又不可用阵法，这下糟了。

手中飞速掐诀，她只希望自己的符咒学得还行，可以对抗这个疯子鬼魂。

鬼魂步步走向修士，看着修士平静，她反倒要疯了，“先前几世，我杀你，是为平心中之恨。此一回，我却是想和你同归于尽。”

修士冷淡开口，“不可能。大道漫长，我虽叛你，但天理尚容，你不入轮回，反倒有违天地。”

鬼魂猛地出招，修士避无可避，闷哼一声吐了血，身上诅咒之印显现。

正在这时，咒成，白珞正要出招，身后熟悉的气息近了，她未尝防备，便被他破了咒诀。

“黎洛？”她转身，却无质问，下一息整个人被定了身。

是阵法！

少年看着她，将蝴蝶胸针别在她心口，随后转身，拿着折扇，立在一旁。

白珞忽然觉得不对。

她开始动用仙力破这阵法。

但黎洛何其了解她啊，他不想让她破的阵法，她绝对破不了。

鬼魂还未近床榻，便见地上光亮忽起，竟是另一道阵法，暗含在白珞先前所布阵法之下。

“你是什么东西，我之前为何没有察觉到你的存在？”鬼魂看懂这个阵法后，反倒不怕了，反正她也是来寻死的，是何死法她全然不在乎。

黎洛开了折扇。

扇面全展，梅花扇坠摇曳。

他淡笑道，“要你命的人。”

少年速度太快，人带着折扇忽近，按理来说魂魄他不得触碰，但他竟结结实实地折扇生风出了杀招。

修士也遭阵法压制，唇边溢血。

“你若要复仇，便不该连累他人。”少年杀招有序，眸光微冷，“他前面几个轮回的师兄弟与家人可有罪过？你碾碎他们的魂魄便该知，天地不容你。”

若只灭几人魂魄，或许只会下无间地狱。

但当罪孽太深，天地不容。

鬼魂受了重伤，心口流血更甚，她瞥了眼场外专心破阵的白珞，只笑，“纵然天地要灭我，你为何要以此阵法助天地？”

扇顶凝聚灵力，发出红光。

折扇打向她心口，她不躲。

黎洛却被不知名的力量反弹至墙上，鬼魂乍然冲上前，随手拿起地上一片杯盏碎片，直抵少年脖颈。

白珞依旧冲不开阵法，她心中越来越慌乱，只得喊道：“黎洛！”

“解开阵法”四字还未出口，她瞳孔一缩，只见天雷好似被引来了，万钧之力轰开屋顶，直朝鬼魂而去，鬼魂松了手，抬头望天，眸中全是嘲讽意味。

殃及池鱼也会伤到黎洛！

白珞只觉道心动摇，“你……”

少年却只扬唇轻笑，在那一刹，黑丝缠绕他身，他将折扇朝天一甩直迎雷击，随后便听扇面撕裂的声音，而那蓄势的天雷竟也偃旗息鼓了。

黎洛的攻势却未停，咒诀纷杂，全朝鬼魂而去。

“哈哈哈哈哈，”鬼魂看得分明，“原来你也是天地不容的东西，混沌之处生成的，与天地作对，你找死呢？”

少年忽而停了。

他看了眼白珞。

这一刹的破绽，鬼魂瞬间近身。

这一刹，被拉得格外长。

白珞以血破开阵法，修士察觉不对手中凝聚仙力不知要帮谁，鬼魂正朝黎洛而去，而黎洛所布的阵法光亮更甚，彻底开启。

鬼魂身上天谴显形。

那天谴与少年身上的丝丝缕缕黑气撞到一起，发出灼人光耀，天地一息万籁俱寂。

随后是什么东西碎裂的巨响。

鬼魂笑着消散，仿佛解脱了，最后一眼仍是望向那修士的。

修士也不好过，被巨**力冲击到，身上都是血，但诅咒可算消了。

只听耳边少年冷淡传音：“这一切始于你欺她叛她杀她族人，既如此，你便生生世世偿还她的业孽吧。”

黎洛没杀他，那么这份委托总算圆满完成了。

少年浑身浴血，衣衫褴褛，寸寸墨发渐晦，眉目间染上冰冷的白霜。

梅花扇坠坠地。

白珞跌跌撞撞地到他身前。

无情道修者，正派修士的榜样，在这一刻红了眼眶。

她将蝴蝶胸针塞到他手心里，拼命运转仙力为他渡去温度，“黎洛，你说好的，只要我需要你你绝对不离开我。”

“黎洛…你说好的……陪着我生陪着我死…”

她的道心破碎，她溃不成军。

他身体开始透明，意识开始模糊。

还好他不算人，不然死得太惨太丑，他自己都接受不了。

他有千言万语想告诉她，想和她说为什么他要这么做，想告诉她不要自责。

但最终，无力吐露。

我喜欢你，白珞。

等我回来。

但这最想说的两句，也一个字都说不出。

他已经脱力了，跌入她怀中。

浑身上下痛得彻底，他觉得自己如坠冰窖，比先前任何一次寒冬都要难以忍受。

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有拭过她的泪。

随后消散于天地间。

黎洛消散的那刻，道心彻底破碎。

她跪在地上，长跪不起。

像在祈求神迹。

期盼回眸时又是惊鸿一瞥。

但终是事与愿违。

炽夏未过，寒冬忽至。

她觉得好冷。

久到她腿跪麻了，黑云散去。

她忽然发现，自己的道心重塑了。

昏过去前，她看见许落琦来了。

白珞昏昏沉沉中，睡得也十分不安稳。

许落琦看着她昏迷，忽而觉得这便是命。

不知过去几天，白珞才在姻缘司醒来，她醒后保持缄默，一言不发，时常静坐，不知在想什么。

或许在思考黎洛是从何时开始反常的。

许落琦寸步不离地陪着她，生怕她想不开似的。

在某日，阳光正好的时候，她盯着手中许落琦从现场拿回来的梅花扇坠，终于开口了。

“我的道心重塑了。”

因为太久没说话，她的嗓子有些发干。

许落琦顿了顿，给她倒了杯茶。

“这不怪你，无情道修者情缘浅薄，你在他……的时候道心碎裂过一次了，足以证明你是喜欢他的。”

死生离散，世人向来难料。

但天地难料的是，无常劫难也灭不了情意。

白珞冷静开口，“我要去混沌之处，找回他。”

许落琦拉住带着扇坠就要出发的人，“你等等！混沌之处一直都有人镇守的，空间维序者颜屿澈，独立于五行因果外由天地任命，不可小觑！”

“那又如何。”

许落琦没能拦住人。

少女回眸，恍惚间眼神仿佛与黎洛一致，“大不了再也不回来。”

空间混乱处，即混沌之处。

白珞持剑，站如松，眼神冷冽，“幸会。”

不远处的空中，青年站着，黑衣金靴，低眸看来时也不大在意。

“你上次来这里斩妖，我失职未察黎洛的存在，有悖天地赋予的职责，此番我不会让你过去。”

青年望过来的眼神也像穿过万千空间，毫无所动。

“职责？”白珞忽而笑了，不知是在讽刺谁，“因为他不属于天地间，所以他的存在就是错误，就活该被天地抹杀么？！”

她看着颜屿澈，语气发冷，“你只会固守职责，便如冰冷的机器。”

现在想来，为何黎洛会在这一场战斗中死去，也并非无迹可循。

每年冬天的冷，不是因为什么混沌之处的后遗症，是因为眼前这个人后来发觉自己失察，不知何时融了东西到他体内。

而除却颜屿澈要杀黎洛，天地也一定会寻个机会抹杀他。

所以与其等死，不如自己先迎上去，说不准还会有一缕生机。

仿佛猜到她在想什么，颜屿澈抬手，手中法咒融合，随即淡道，“在你为那个饕餮办事时，我用混沌之力做了个东西，与那个少年交过手。”

“此一战本为杀他，但试探后发现办不到，于是那东西化作黑气入了他体内。”

法咒袭来，但白珞的记忆却回到了那年中秋夜醉酒，她握剑的手一抖，竟没躲开这一击，唇边溢血。

原来…早在那个时候吗。

之后白珞才正了神色，持剑冷静攻上，但因为实力差距终是没能近混沌之处半步。

浑身是伤地回了姻缘司疗伤，她也没听许落琦的奉劝，回了自己的空间，开始找材料做扇子。

那么爱美爱炫耀的黎洛，折扇都碎了，她得赶紧给他做一个啊。

回来后，却在凉亭桌上发现，那日在莲池泛舟未喝完的茶。

记忆闪帧，她只觉心中绞痛。

忽又想起，她闭关那日，他断琴弦杀人，那个时候他的实力应当已经消退很多了。

幸好她当时放不下他，所以暂停了闭关。

可是现在再忆起，仍觉得相伴时间太短了。

使过他用过的剑招，弹着他房间里还留着的琴。

她依旧觉得无限孤独。

原来，在他出现前，她的生活如此无趣么。

之后她时常做这些事，回到庭院中自虐般走过所有和黎洛有关的地方，没几天折扇也做好了，她在修炼进阶后又跑去混沌之处与颜屿澈一战。

每次都这样，日日重复着。

一日，一月，半年，又是走过一个春夏秋冬。

到最后，已然两年了，她却依然保持着一边回忆那个少年防止自己有一点点忘却，一边接委托完成姻书又去混沌之处一战。

白珞想着，如果她都忘了黎洛，那个少年就真的消失了。

可是绝对不行。

她总坚信着，他会回来的。

因为他答应了，陪着她生陪着她死。

因为他从来为她而来。

这日，又是新春，白珞拿上索命要去集市上采购点东西，刚踏出大门，便听琴音响起。

熟悉的琴音将她的记忆拉回初遇的那夜，少年在她落灰的凉亭中弹琴。

在那一瞬，很难言明心中是何感受。

她忽而笑了。

旋即开门，往回跑。

绕过长廊，她竟都忘了还可以御剑，再不济还可以传送过去，但偏偏是一步步朝着后院而去的。

待离得近了，她反倒开始慢慢走过去了。

转过最后一个长廊，只见亭中白帘随风而动，少年端坐其中，容貌时隐时现，桌上是她早已做好的折扇，还有古琴。

他指尖微动，情曲流淌。

曲终，冬去春来。

“小姑娘。”

他抬眸。

“你好啊。”

恍如初见。

也将永不分离。

我因你而存在，为你而消散，又因你重聚身魂，自此彻底成为世间的一人。

风月无边，你是我所求所念。

我是你，我爱你。

正文完

好哦，重逢即结局

还有番外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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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