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客 第95章 阿诺依（五）

竹湘楼旁有个竹湘溪，百草门弟子随意惯了，搭了书桌，就成了课堂。

平日里给他们上早课的，大都是些白胡子长老，其中也有清俊公子和明艳女子，两人还是一对儿，但尹夕和葛芊不常来竹湘溪，一个泡百药谷，一个泡百草园，弟子们整日对着这些没说两句就讲大道理的糟老头，时常昏昏欲睡。

无趣，无聊，更无心，有这点功夫怎么不让他们多去静修台待，一打坐就是半日，还能少听这些啰里吧嗦耳朵起茧的话。

袁善风瞧着他们没点样子的跪像也不气，“咳咳......知这早课，目的是什么？”。

昨晚深夜修行，一位弟子眼皮都上下磕着。

他打着哈欠，晃着书，“啊....哈....不就看这药集百草集嘛，翻来覆去千百遍，字都刻我们骨里了，袁长老，跟掌门说撤了这早课吧，你们省事，我们也不用每日卯正就来，实乃两全其美之事。”

一位弟子下巴磕桌，也附和道，“我都能倒背如流好几遍，要不是这月加了批注，谁想来竹湘溪啊。”

周季和秦敛就不一样了，两人不抱怨也不唉声叹气，反而精神奕奕传纸团。

陇溪回了金都，走之前还切磋了番，受雷罚时他笑得太大声了，萧猫儿来看他时，两人不分上下，那猫眼看着就知他吐不出好话，昨日打架后也不见影，今日总算能上早课，刚坐呢，师兄就藏不住话了。

秦敛打开了来，上头写着，“兄回味前日，感觉甚好，无不良症状，心底更还想试上一番，不知弟还有何天机，助兄一程。”

天机个屁，就他对雪名那些话，还是藏了几月没憋住，一根筋的说出来给她听，贼老天小心眼儿，让雷劈他，还好他天感好猜对了去，没落了个疯癫名声在人心里。

他拿起笔，刷刷写下，又给扔师兄桌上去。

“无可奉告，自己找死去吧你，”周季看着他话，闷声发笑。

昨日高级考核，不少师兄师姐都来瞧他，见师弟好着便都放心了，也特别热心塞了不少药丸，说之后若有何毛病都可找他们，就怕这位师弟日后身子出大事，千叮咛万嘱咐。

他在一旁瞧着这些师兄师姐们都是看乐子的，想检查他身子，更想拿来试药一番，师弟这一受，连同门关系都拉近许多。

袁善风对于两人小动作熟视无睹，之前不规矩的弟子多呢，抱着灵种睡大觉的，琢磨秘技的，数铜币的，拿着萝卜啃的，可谓是五花八门各式各样，还不带重复的。

他不紧不慢地道，“心不静，说千遍写万遍都无用，个个都是机灵鬼，到修心这块就要命似的不情不愿，就你们这七扭八歪样，怎么跟符宗那群崽子比，今日都给我抄写药集第五百五十章十次。”

一位弟子抱头哀怨，“长老，你挑这页已经千次了，这页是长花把你魂勾了吧。”

袁善风慢悠悠地说，“一千次也没让你们多长出双眼来，它字最多，我不挑它挑谁，还能给你们挑第十页那半章，尹长老有那心我个糟老头子可没，都给我安分些，谁要发出点声来， 别怪我藤鞭无情。”

内门弟子后背皆是一凉，长老中属袁长老鞭子最疼，平日没大没小逗两句，那也是知他慈眉善目，不会真的计较他们这些没个规矩样，可若布置抄写，他们是百来个胆也不敢横，受下藤鞭比花舌咬口都疼。

秦敛没看第五百五十章，拿着笔，安静写。

内外门不同，外门虽也上早课但不会这么正经，因为上早课的是内门弟子，年岁长不了些，有些甚至只比外门大个两岁，都是半大少年，早课就过个样，隔着竹湘溪，都能瞧见对面那些皮闹师弟师妹们。

不过这会好似更吵了，甚至有着惊呼声。

不止他，所有弟子都瞧去了。

出现的人长身玉立，烙在身上的贵气，看时只觉仙气萦绕。

这不是指点他们秘技的云中谷那位嘛，今儿个跑到外门上早课，还带着个小女孩，拖师一块给外门师弟师妹上早课啊。

百草门弟子都知雪名东海救了他们大师兄大师姐，司掌门未曾将两人的师徒关系未曾说过一字半句，只说是云中谷过来他们这养病，考核那日也没将那小女孩和人想到一块儿，是这两日她到处跑，便都知了雪名是躺在医阁半年的女子。

果真是来养病的，他们还没见过云中谷哪个弟子心法出岔子，直接返童变回小时候模样的，说可爱吧，那双红眸看着渗人，说丑吧，脸圆嘟嘟的，是个小美人。

秦敛望眼竹湘楼，又看眼对面闹腾的火热师弟师妹们，忽然就明白了自家掌门算盘，这是拿着萝卜当令箭，让人给她做白工呢，不过他要是掌门，冲折棠那份天赋，也会起这个心思。

外门早课学得杂，都是内门师兄师姐看心情挑，将他们所学记在心窝里头的搬到课堂，教得最多是制药和认药，有次药味飘过竹湘溪到内门这头，师兄师姐们当即口吐白沫，倒地不起。

说来也巧，当时也是袁长老上早课，他拿着藤鞭，飞过竹湘溪，对面是一阵鸡飞狗跳。

第二日那些弟子都没来上早课，后听尹长老说他们拿药时，正巧赶上他新出几副药，便让他们拿了回去试试，结果不仅没好还伤势加重，痛得哭，狼嚎了几日，尹夕去扎了针才消停。

折棠也没给人上过早课，该不会要出什么事吧，秦敛很担忧。

内门弟子们瞅人一出现，这往事就不断翻涌，他们眼皮直跳，不祥的预感。

没修百药诀心法，也施展不出绥梦秘技，袁善风也生了兴致，想看看这位云中谷弟子怎么跟那些孩子上早课。

他望去时，一眼就见折棠手里的金鞭，早课还未上，竟想着给人紧皮了。

外门弟子都在初级考核时见过折棠，当时他就那么坐着，引得人直往那儿看，如今来到面前更是像幅画了，就是那双浅瞳看人时，比玄天宫万年玄冰都冷。

银朱眯着眼，都快磕书桌上，“当归....芍药.....茯苓......”。

啪！耳畔炸开，她身子一震，瞥见落到地上的金鞭，也不知是睡迷糊了眼冒金星，竟将这金鞭看出了花来。

呜呜，好吓人，内门哪有师兄师姐上早课话不说，就先来这么个下马威的。

银朱没了睡意，看到今日来这之人如她所想不是内门师兄师姐们，而是吃了秦师兄半个菜园子萝卜的那位少年。

他也十七岁，个子却都要赶上尹夕长老了，尹长老可是门内最高的，过山门都要低下头，弟子顾风大师兄也高，百草门就这俩师徒高出一大截，如今确是要在加上这少年了。

这头内门弟子也被鞭声唬地浑身一震，不自在地搓双臂。

嘶......这声儿听着不舒服，活像掀了天灵盖，让他们更通天地自然。

秦敛心中默念起玄天宫大道，扔掉素纸，重写药集第五百五十章。

凝神聚气,天地无极,道极承天,百药宣时,灵素还生。

周季是放下笔了，同其他师弟们一样，都伸长着脖子，恨不得长过竹湘溪，把眼珠子搁人眼前放，让他们也瞅瞅这人的厉害之处。

自从渡城地下被救出来到现在，伍蕊一直在用功修行，她就想着以后出去要是还被骗，就用拳头为自己出口恶气，不至于像先前伤身又伤心，属实没捞到好处。

这是她回绥梦山后想了七日才得出的法子，伍蕊反正一辈子也不指望自己改了这性子，而且魔修都邪气的很，她也防不住，只能将心思放到修行上，等她心法秘技大成，就能下山惩恶扬善，将百草门的名声传得更远。

已过半年多，心法到百药诀二层，绥梦一技苍棘藤甲她学会了，二技紫叶沉毒还在琢磨。

伍蕊正想呢，就被来上早课的新老师打断，那一鞭子把魂都给拉回来了。

折棠一双眼绕着他们看了圈，和云中谷一样，这些弟子修为九窍，心法最高三层，秘技也只学了个一二技，三技门都没进。

他道，“书桌搬走，收好药杵药臼。”

外门弟子没了平日闹腾劲，不敢用藤蔓，小书桌受到最高相待，被人轻放轻拿，好好搁在竹林。

做完事，这些弟子默契分开，两人之间都隔几尺。

早有听说这位是指点秘技的，内门师兄们好些都融会贯通了，如今也轮到他们了，想想还有些激动呢。

银朱路过时，她讨了人姑娘的书桌留了下来，正好试试萧猫儿的符笔，是他自个儿用得‘坠星’，雪名倒是见他传信回了宗，罕见用了即信符，就是不知对方是故意不回，还是压根不想理，反正一字未回连传信符都未收到，便只能先试试他带着的‘坠星’。

转着符笔，雪名看到来到竹湘溪的钱云萝。

她抱着萧猫儿，看似瞧这边，人依旧空洞，所有人都不在她眼中，但没了先前那么迟钝，回魂了些。

萧猫儿说她好似没了离开绥梦山去寻个死法的心思，不似之前整日躺在院中，这两日也做了些事，跟着林大娘学炒小菜，笨手笨脚放错调料，紫萝峰下石阶时踩空，她师妹采薇回山过来时将人接个正着。

虽缓慢但有了好转，再多给些时候，她能跨过那道槛从深渊里爬出来，之后依旧会是个温和的姑娘，她的修行她的道都会坚定向前。

路还长呢，钱姑娘。

雪名铺好素纸，手执‘坠星’画符。

折棠就在几步之外，他看着第一排第四位少年，“你心法最高，先来吧。”

夏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何时有过这待遇，“我怎....怎么做？”。

折棠道，“心法秘技相辅相成，你运转百药诀心法便是。”

夏岑：“行......行吧。”

心法秘技相辅相成还有这说法呢，他也没听掌门和长老们提过这茬啊，该不是这云中谷的少年诳人吧。

百药诀心法过了任脉，督脉，卡在带脉维道。

夏岑眼见金鞭过来，自主防御**启动，刷一下挪了位，鞭子擦着胳膊边过，又收了回没打在地。

折棠怕他们头身分家，一层力都未用，就只是随意拿着金鞭挥，流离鞭是音泠送给雪名的，是她喜欢衣裳的谢意，这鞭也不为它途只是图个乐呵。

挥时百花现，收时百花凋，雪名知折棠要来竹湘溪上早课，便给他拿去吓唬这些百草门弟子，只看流离鞭品相，也没人会觉它是白品，是再合适不过了。

银朱这次清醒的很，她真的看到了花，和绥梦山那些花一样好看。

折棠看着少年，“躲什么，它不伤人。”

夏岑挠头，“刚声儿那么大我听着痛，看着也害怕，你打来我身子就自己动了，怨不得我。”

修行久了各门各派的弟子们都有这毛病，人也都不傻，哪会站着不动给人打得，而且大伙也都是谨遵首要门规，但凡苗头不对能闪则闪，能跑则跑，能躲则躲，总之不会什么也不做，就站原地等死。

刚才就很像等死，他当然要躲了。

折棠看着深以为然的百草外门弟子们，觉得这鞭子下去怕也都要躲，跟他们讲番灵海灵枢的构造也行不通，那只能强硬些了。

于是，百草外门弟子听到这人说，“要么自己忍着不动，要么我定住你们所有人，选一个。”

夏岑大着胆子，“还、还有第三条路吗？”。

折棠点头道，“有，早课就此为止。”

这少年并非如平日内门师兄们一般，说软话就可以换个合他们心意的法子，百草外门弟子忍不住想这人果真冷得可怕，分明还可以用定身符，却要掌控所有，不论是他们主动还是被迫，这早课都得他一人说了算。

素纸上星光若隐若现，雪名一笔勾勒往下，星光散，白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