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客 第68章 洞仙锁（二十）

下雪了。

风敲竹睁眼时，双眼之中是飘洒的雪，纷纷扬扬间落下时，他怔然间呆愣。

云中谷四季如春，从不飘雪，他未曾见过落雪，明明是仙云涌动的宫殿，这一幕却不曾突兀。

一骨碌爬起身，鉴于他的多话，那道符文只是略施小惩，师弟师妹们想来也无碍，他也不用大着胆子再去“讨打”。

落雪在掌心融化，连片刻都不多待。

微凉，沁体。

看着只是一场落雪，并未有何不同，还以为是变成冰雕呢。

风敲竹暗自嘀咕，惊异地看着沉星宫殿门的台阶上。

那里，坐着一位小姑娘。

她何时出现没人知晓，各门各派的弟子们都在调息打坐，飘雪之时有所察觉，发现了她。

俏生生，很好看。

若是手中没抓着金色符文转着玩，那便更好了。

莫贤秋偷摸望了眼殿门上胡乱张贴的符文，又瞅着她手中那些一模一样的符文，心里有了些许思量。

她，便是那个胡乱画符的主吧，可也未曾听闻过哪位仙主是个小姑娘，沉星仙主也没曾和哪位仙主关系极好，那这个小姑娘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萧胭茫然地看着突然出现之人，心里止不住地泛起怪异。

那一瞬间，她完全控制不了自己，走了几步更靠近了些，发觉之时已然停了下来，没进二十尺内，不然也要遭雷劈。

这种本能地靠近，萧胭除了震惊，更多的是思虑。

她很少下山，之前更是没来过东海，连仙涌都是第一次来，若之前不是错觉，她会觉着在这万年轮回前，同沉星仙主和这个小姑娘，有过牵绊。

薛言对于沉星仙主之事，可谓滚瓜烂熟，连他喜欢的符文都知晓，门派秘史之中可没记载，这位仙主宫殿里有过小仙娥，那这位明显同仙主有关系之主，是从何而来。

顾风双眼骨碌碌地转动，没去看向台阶，反而观察起了各派的弟子们，他更对这些有兴趣，只是看着他们的小动作都乐呵地不行。

这不，就瞧见了扬刀山庄大师兄，石山犯疼的神情，止不住地捏手臂，边捏还边呲牙咧嘴，反倒是风敲竹好像何事都没发生过，原来仙主下手之间也会分轻重，那是他说错话，惹着仙主了。

他和风敲竹老倒霉了，也不知是错了哪句，惹得沉星仙主不高兴，降下的惩罚重了些。

难道想见老仙人也是有错，不能瞧见仙主们万年前的风采，还不能看看遗留之仙了。

除了这三位，其余的弟子们更多的是猜测着雪名。

悄无声息能出现在这殿门之前，就算不是位仙主，那也定是居仙主之下或与之比肩，本事定是不小，只期望别是个喜怒无常的，刚刚他们还都看见了云中谷和扬刀山庄两位弟子的下场，着实算不上好。

星轨过半，就在场的弟子们以为要安静地等待考验开始时，台阶上的身影动了。

雪名站起身，抛洒符文，指间拨动。

不断变幻之间，他们看不清，眼中模糊地都是幻影，跟不上结印的速度。

莫贤秋只是望了眼，隐约间觉得是简单的结印，但脑袋止不住地犯疼，像是要爆炸了。

薛言也好不到哪儿去，明显是属于符宗的秘技，却让人摸不着思绪，她的结印看着是顺手拈来，不像是他们还需运灵而动。

明显有关符宗，却是一种全新秘技，直勾得人心痒。

只见漫天符文牵引之间，全都缩进了一张里。

符文不断变大，覆盖了整个殿门，像是飘雪落地般，沁了进去。

他们便又都听见了那道清亮而有力的声音。

吞虹：“记不得吾的话？又费些这些力气做什么。”

些许无奈，些许头疼，与之前截然不同。

雪名脆生生地道，“仙主您累了，我只是想让您好好睡会儿。”

吞虹再度出现，出现在殿门之前。

他看着守护万年执念的小姑娘，时不时她就会钻出来，费些力气帮他温养。

吞虹轻叹，“吾不累，你可知时日无多。”

雪名点头，“仙主在，我便在。”

一段执念，一段剑意，他们都是要逝去之物，能重现的时日无多了，再有两三次之后，这沉星宫便不复存在，消失于星河之中。

吞虹想起她如今，摸摸小姑娘脑袋，“吾还是喜你眼前这副模样。”

活泼，调皮，而不是像刻了苍澜的翻版，活脱脱地似他，将浮心宫刻在了身上。

雪名想了想，一双眼弯成月牙，“我也喜欢。”

不管是这段留下的剑意，还是如今有所感应的原身，虽都是自己，可到底是不同了些，已经滚落凡间太久，多了太多曾经没有过的东西。

两人说得莫名其妙，直让弟子们的心突突地跳。

时日无多，听着便是不好，该不是这次之后就没仙涌了吧，或是下次就见不着了，直让他们难受的很，有什么是比见不着仙主更难过的呢，仅是在，便让他们有了无限的底气。

吞虹：“吾指了一人，若过得了考验，便让他带去｀方天神符’，你若想离去，也可跟他一道走。”

若是回归本身，温养之后也算一大助力。

雪名摇摇头，“留下之时便没想退路，出了沉星宫，我只会消散。”

吞虹：......

他没想到，这个小姑娘留下剑意是抱着这样的决心，守护万年，出之即死。

风敲竹没有震惊雪名的心思，更没在意两人之间的谈话，而是破天荒地惊异，万年前雪名竟是这般小姑娘的模样。

听话，乖巧，和如今的师妹俨然不同，唯一的相同便是不论万年前，还是现在，她们的修为都是高深莫测，不能以眼凭之。

更多的弟子耳边只剩下了四字，方天神符。

这道神符是做什么的？从未听之见之，难道是仙主才弄出来的？

薛言更是蹙眉，一幕幕回想本门古史，也没回想起有过这道符文的记载。

萧胭怔然，不过是听见他们所谈，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那种情感，几近奔涌地流淌，让她发颤。

或许，万年前真的有过什么，才让她仅是听着，就这般不平静，难以控制自身情绪。

雪名望眼萧胭，像说悄悄话般，小声地道，“仙主，你不让丹缨姐姐过来吗？ ”。

虽是变了模样，但她也能一眼认出曾经守在沉星宫，爱去浮心宫的漂亮仙蛾姐姐。

殿门前，亮起一道屏障，隔绝所有声音。

吞虹道，“你可知，她为何没去浮心宫？”。

此次仙涌，她本不该来沉星宫，还是来了这里，若说有问题的话，那便是出在苍澜身上。

雪名想起自家仙主，了然地道，“浮心仙主不想如今的丹缨姐姐，与万年前之事牵扯，那样对她并无好处。”

丹缨已成过去，如今她既无仙力也无仙骨，只是玄天宫的一名弟子，有着师门，有着道侣，并不是仙蛾的延续，而是过了万年轮回后，全新出现在这世间的又一朵花。

吞虹点头，“苍澜能想到，吾自是也明白，丹缨曾是她的过去，但并不是她的宿命。”

自也不必让她卷进万年前之事，况且他们所面对的事情，皆是没有着好下场，如今不过都是仙主们留下的一段执念，守着还未消散的宫殿。

他倒是还记着，那位守殿的仙蛾，总是爱往浮心宫跑，爱慕着苍澜，可惜了一个陨落，一个将之剩余的不多仙力和自身，变成了一朵胭缨花。

苍澜将之交予了鬼面仙主墨颠，那朵浸泡过盈缺池的胭缨花，便从悬梦洞到了凡间。

如今那些还剩下的飘零花瓣，揉着尘念和世间的七情六欲，重新和他们再次相见。

雪名眨巴了下眼，嘟囔地道，“真好。”

这样一来，曾经浮心宫里那朵飘摇的胭缨花，就不必让如今的“丹缨”知晓，既是已落凡尘身，何苦再惹尘埃起。

吞虹轻拍她小脑袋，“倒是苦了你，同吾一道守着这仙殿。”

他看得出来，现在的雪名并不算好，仙魔一战将她折腾的七零八落，原身散落世间，若是没有降云的仙骨守护，只怕她已然堕魔。

本是一柄断剑，无端就担了这仙界之责，谁叫他们这些仙主一个没活，全都死去了呢。

雪名垂首，“我答应过玉拨仙主，要好好守着你们。”

浮心仙主曾告诉过自己，若是同某位仙主有了约定，承诺后便都要做到，仙魔一战前，玉拨仙主只同她说了这事，害得自己还跟偷偷摸摸和做贼似的，去每个宫殿转了一圈，都留下了剑意。

纷纷扬扬间，沉星宫的落雪，更密集了。

这小姑娘一高兴啊，就喜欢下雪。

吞虹忽地一笑，“降云没让你守着他吧。”

说起这事，雪名还有点儿委屈，“玉拨仙主说他很厉害，用不着我守玉拨宫。”

除了玉拨宫，各个宫殿都有着她的痕迹，明明她本事大着呢，玉拨仙主却不让她守。

果真猜得不错，降云那个缺心眼子，从来都不会对雪名说出心中所想。

生了妄念之仙，纵然陨落，留下的执念只会更甚，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留下执念守玉拨宫，自从仙涌出世以来，每位仙主的宫殿都曾现于世间，唯独玉拨宫，万年紧闭未曾现世，像座孤岛飘零，辗转在无垠的虚空之中，说是放逐也不为过。

吞虹：“你可想见他？”。

他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似是透过她的双眼，看着她沉睡的原身。

雪名的双瞳之中，那道沉睡的身影坐起，她道，“不见。”

话毕，沉星宫漫天的飘雪，停了。

风敲竹等人诧异地抬头，他们是不知两人在说些什么，压根听不着，但这雪停得突然了些。

前一刻还越聚越多，他更是心痒地想能不能堆起几个雪人来，还没回神的刹那，这雪便没了。

宫殿的广场干净地跟谷里的材料库一样，敢情刚才的飘雪不止没堆上，还融化的极快。

算了，还是哪天去玄天宫看看，听说太渊山的雪终年不化，堆的竹林，树杈子上都是，不比这鹅毛小雪好得多。

吞虹递给她一个七彩风车，“吾想，降云是愿见你的。”

雪名抓着风车，吹泡泡，记起了曾经满仙界跑的自己，还有那位身着祥袍的玉拨仙主，就连这个七彩风车，都是他给了沉星仙主，留待她打发时日。

不过是留下的一段剑意，在玉拨仙主眼中都像是原身留在了此地，就如同沉星仙主所说，只要她愿，玉拨宫就算没有执念守着，依旧会为她而开，可雪名并不想去玉拨宫。

没有玉拨仙主执念相守，即便它有灵，她也并不想见那座空旷无垠的玉拨宫。

睹物思仙？她可没那个念头。

吞虹又道，“降云曾想看到你长大的样子，既来了就去见见，吾想他会高兴的。”

吹出泡泡飞舞周身，雪名道，“仙主也是开心的？”。

毕竟处在仙界之时，她都是这幅小姑娘的模样，玉琼仙酿喝得再多，还不如去凡界转了圈。

吞虹笑道，“不仅是吾，他们都会如此。”

仙魔一战之中，对于这位冲在最前方，同他们齐赴生死的小姑娘，留下的执念见到她长大的模样，都定是高兴的。

雪名捏着七彩风车，她道，“我去便是了。”

双瞳之中的身影消失，吞虹不再多言。

异轨一圈，雪名回了符文之内，浮心宫的考验再度开始。

风敲竹悄然松口气，不再像刚才那时紧绷，还好她走了，不然待会出糗，他就没地儿藏了。

虽不知万年前的雪名为何会出现在此地，又出现在他们眼前，可想到此刻身在东海的师妹，他心里那一根线就紧绷着。

即是遗留之仙，就算从未来过，对于仙涌之事想必也是一清二楚，只希望之后他能过了考验，带出方天神符，沉星仙主所言绝非小事，虽不知这道神符有何用，但他只需听从便可。

萧胭压下满腹心事，开始专注眼前的考验。

闪电降下之际，顾风，石山，薛言也聚精会神，抛却杂念，秘技层出不穷，冲向殿门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