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这片混区的弟子都还很闹腾。
逍遥派的弟子喝多了,几人开始打醉拳,步伐挪动间,自成一股潇洒。
扬刀山庄的弟子,正在烛火下,擦拭长刀。
锃亮的刀面,映出他们坚毅的面容。
忽地,长刀扬起,带起一片利风,烛火颤动不停。
窗外看去,屋内身影舞动,利落出招。
符宗驻守的弟子,是入门刚到两年的絮雨。
此次出宗门,来到渡城,他就没想着到处游玩,心思都钻进了符上。
因着晌午那一笔的分神,此刻他都还在练习“沟灵”。
雪名看眼他这方亮堂的烛火,千丝覆盖木门和小窗,将仅有的两处出口封死,以防李炳跑掉。
符宗是这里最小的一块地方,只有一间屋子留作歇息。
门窗也并未紧闭,刚走近,油烟墨和松烟墨的味道,扑鼻而来。
略微呛鼻,初闻并不讨喜。
但再闻时,烟墨和生纸交织而成的气味,有了一丝好闻,多次钻入鼻息间,很容易上瘾,觉得这是个不错的味儿。
雪名停下步子,轻嗅半刻。
屋内少年不时懊恼地出声,越发静不下来。
瞅着弯弯扭扭,未成气候的驱散符,絮雨捏成团,气愤扔出门外。
纸团落到地,滚出老远。
他烦躁捶桌,眼睛睁地大大的。
“烦人,师兄们几天就学好了,我这练了七日,这符灵还不现。”
今日都未曾沉浸,这符还成不成了!
絮雨抱头呐喊,“啊,摒除杂念,摒除杂念,专心致志,专心致志。”
苦着脸半天,依旧静不下心。
他苦哈哈地走出屋子,将纸符捡起。
抬头间,正好看见雪名。
絮雨愣了愣,随即收起满脸愁绪,注意到她衣上扶桑。
他开口道,“云中谷修士,可有要事找师门?”。
每派弟子轮番驻守,本就是为着方便,不论是寻人,还是另有要事,涉及到本派,皆是由他们将消息传回。
雪名轻轻摇头,“为着私事,可否借纸笔一用?”。
那还真是件小事,来符宗这里借纸笔的,除了来渡城的书生会偶尔练上几笔,其它便没人了。
至于隔壁逍遥派那几位,故意捣乱的弟子,絮雨都懒得理会。
他们玩闹,常借笔,作为游戏惩罚,在输了的同门脸上画乌龟。
一次两次也就算了,三次四次还来,铜币也不意思着丢两个,吝啬至极。
这会儿来了位借纸笔的云中谷弟子,就算心绪再烦闷,他倒也不会把气撒在她头上,为难旁人,这样的气派可不是符宗的弟子。
絮雨挪动步子,走向屋内,“这儿纸笔都是寻常用的青品,若是不介意,就进来吧。”
雪名:“多谢。”
檐下风铃上,挂着一道令牌,写着,絮雨,十八。
每位前来此处的弟子换值时,都会留下标记。
她瞥眼风铃,随他进了屋内。
絮雨跪在案前,将扔掉的纸团平铺而开,摆回原位。
可惜边角不复刚才平整,变得皱巴巴。
他叹气地嘀咕,“早知不扔了。”
同自己生闷气,本就没画好的驱散符,这会看去更糟糕了。
等会就是想感悟,这素纸也不能用了。
有别派弟子在,絮雨心想先别折腾,绕过木书架和画箱,他拿了纸笔出来,放到案上。
又拿过一张生纸,坐到案前,继续画符。
雪名坐到他对面,并未立即动笔,而是沉思着。
如何简单易懂地画出折棠。
画像她并不擅长,连轮廓都画不出。
这一方面,反而庭兰很擅长,但奈何她不在,就只能自己亲自动手。
絮雨同样也呆头呆脑,盯着驱散符。
再次落座,刚才的那一丝通灵完全没有了,他甚至无从下笔。
两人同是有着烦恼,但明显他受到的冲击更大,无意识地都在吞纸了。
雪名问,“好吃吗?”。
“啊?”絮雨忙反应过来,连连将碎纸吐出,“呸呸呸,不好吃,又干又涩。”
皱巴巴的纸符,还放在旁边,灵不足,符未成。
她看了眼,“你再画驱散符?”。
絮雨苦着脸,点头道,“嗯,画了好几日,都未见成效,就有些烦闷。”
说完,趴在案上滚两下,特别烦躁地跟案碰头。
雪名问道,“可以把它给我看下?”。
絮雨只当她好奇,随手拿过驱散符给她。
来这的逍遥派弟子,上次看符有趣,还拿走几张爆炸符,想比比到底是符疼,还是他们拳头疼。
结果是失败的,都挺疼的。
受伤的那位弟子遭受双重混打,躺了几日才见好,也不觉着皮糙肉厚了,好后将师门秘技往死里练,只要没死,那就算成功。
雪名指尖掠过符迹,粗略感知。
这张符,灵之力分布并不均衡,上多下少,左深右浅。
最后那笔的断裂处,本就该成符,偏生因着这个缘故而终止。
雪名看完后,放到一旁。
絮雨听到动静,偏头看去,就见她提笔,不知画何。
几息之后落笔,将画好的东西,给他看。
絮雨接了过来,拿到眼前。
紧接着,他瞪大眼睛,直起身子,愣愣地瞧着,喃喃出声,“驱、驱散符。”
纸上的符灵是一团活物,游动在符内。
怎么可能,半刻的时辰,她都没用上,为何能画出驱散符。
絮雨不愿相信,这是外派弟子画出的符,但事实又摆在眼前,他不得不信。
好似帮了个倒忙,他看着很迷糊,雪名拿笔,点在案上,“你放到这儿。”
“喔,”絮雨愣了愣,听话地放在她指到的位置上。
雪名又拿过他那张作废的纸符,放了过去。
两张纸符摆到一处,絮雨放眼看去。
手中笔点过作废纸符的几处,她道,“这两处你收些力,另外三处你多透些。”
随后又指着断裂处,“收笔要快,笔尖那丝灵出来后,你就要连回去,不能还想着往上提,记住了吗?”。
絮雨听着有如师父般的教诲,自觉进入弟子状态,“记住了,我这就试试。”
似顿悟,又似融会贯通。
想着驱散符,心中又念着,提笔后,就进入了无我之境。
这方天地,在他眼中,只剩自己静坐案前,画着驱散符。
每一笔落下,都恰到好处。
收笔,符成。
絮雨看着符纸上出现的符灵,只觉得实在过于简单。
未领悟时,却又把他困得死死的。
这便是修行么。
想着,絮雨抬起头,扬起笑脸,朝她道,“多谢。”
至于对面的女子为何也会画符,他并不关心,修行路上能人异士太多,若是要一一问清,他还嫌烦呢。
有这个些许探究的时辰,还不如学上两样符保命。
笑脸上那双眼,干净,清澈,雪名也笑,“没有其它想问我的?”。
絮雨亲一口驱散符,捧着它,双眼亮晶晶地,“我只知道,你帮了我,旁的一概不知。”
雪名摸了下眼上丝带,撑着下巴道,“我开了魂识,对灵的感知敏锐了些,所以能帮到你。”
本是笑着的一张脸,忽然不笑了。
身为符宗弟子,絮雨清楚地知道,开启魂识的后果,即便是师门长老,不到危险境地,都不会有这个念头。
一旦踏出这一步之后,眼中天地便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日日受着,身心都是煎熬的。
眼前这位,看起来比大师姐都要小的女子,竟也做了这个选择。
半晌,寂静无声。
忽地,絮雨又语带笑意,“魂灵强大,才有资格走这条路,你定是云中谷最出色的弟子。”
这话听着还不赖,雪名心情甚好地执笔。
虽不解释也不会有何,但涉及各派,她还是要提下。
絮雨收起驱散符,靠过来,“这是要画什么?”。
她落下几笔,“画个徒弟。”
他狐疑地看眼生纸,“你徒弟?”。
雪名点头道,“嗯,他不太听话,我想把他画出来,问问别的修士可曾见过他。”
纸上,上下左右四笔勾勒,细如蚕丝的小人出现。
絮雨愣住,惊诧地道,“它是你徒弟?”。
许是他太过惊讶,她也愣住,悄悄地说,“不、不像人吗?”。
他指着图上,刚画得圆点,“这是什么?”。
雪名小声地说,“眼、眼睛。”
絮雨再指那两撇,“那这呢?”。
雪名再答,“眉毛。”
他又指着似花朵的一圈,“这、这?”。
她看眼,“衣裳,这是他离开前穿得衣裳。”
似乎还很奇怪他为何不动,雪名拿起生纸,十分不解地道,“不难懂啊,我都照着他的样子画的。”
絮雨咽咽口水,大惊失色。
是世道变了?还是他的眼睛不对?没缘由它该是个人啊。
她又拿到他跟前,“真不像?”。
絮雨点点头,“我反正看不出,它也挺不像人。”
雪名又仔细瞧了几遍,还是觉得蛮像的。
絮雨实在看不下去她那副画像,提议道,“不如,我帮你画吧。”
别说是他了,这幅画像拿出去,就不可能有修士会觉得这是个人。
雪名放下图纸,“好啊,那你画一个,给我瞧瞧。”
烛火之下,絮雨执笔,开始作画。
一刻后,落笔。
掠过图纸上栩栩如生的男子,她承认,确实画的比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