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眼前短短黑了一瞬,身子有些没站稳,再回神,宋静观已经扶上他的臂膀。
李胜玉依旧恶梦惊醒般盯着虚空,呆呆怔在原地,耳边嗡鸣声一片。
世界按下暂停键,空气在那一刻凝滞,窗外的风吹雨声也在霎那间消散。肺腑中好像被棉花包裹着堵住了,双肩也莫名沉重地压着他。
喘不上来气……只剩一颗心脏还在剧烈跳动。
李胜玉又看见了那人。
他说,下次见。
那道黑影如鬼魅般狰狞地浮现眼前,无时不提醒着他两年前与那人的那一战。
也是一战成名的一战。
都说他打过阁榜第三,重伤草木庄主。
——男人安坐在高堂之上,居高临下俯视他,满脸慈爱。
大殿里到处是因打斗而破损的痕迹,峻宇雕墙不复,看着自己的心腹倒在血泊之中,男人也只是看向站在他面前的青年,莞尔一笑:“胜玉啊,这几年没什么长进嘛。”
画面凌迟般定格在最后一刻,男人握住李胜玉的剑,像是教导初学者般,语气温和地告诉他:“这样可不行。”
——他手把手带着李胜玉划开了自已的胸口。
重伤草木庄主,真讽刺。
…………
“李胜玉——!”
咚、咚。
李胜玉在一片混沌中挣扎着睁开眼,望向四周,不尽的黑暗将他无情淹没。那声呼唤穿过了天边漂泊的云,直击深不见底的海。
浓稠的黑暗被驱赶着如浪潮般退散,眼前的沤珠槿艳化成了骄阳下的泡沫。
眼前人影聚焦,李胜玉怔了一下。
他下意识反手抓住宋静观小臂。
两人距离在宋静观靠近时瞬间被拉近,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眸毫无遮掩的直映在李胜玉慌乱的眼底,一清二楚。
雨声渐消,淅淅沥沥地转换成一场绵绵夏雨。晶莹的雨珠像一条线般划过绿叶,与成洼的水潭相融,多了几分柔和,缠绵着初晨。
宋静观见李胜玉恢复了意识,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自觉保持和李胜玉的距离,鲜少地愣在原地。
李胜玉松开手,脖颈微微后倾:“宋公子?”
“啊。”宋静观这才发觉般后退一步,眨了眨眼,“抱歉,是我太紧张了。”
“无防,多谢宋公子相助。”
真不知道是听到地狱诅咒般的名字还是宋静观的突然靠近来得吓人,李胜玉下意识调整了一下呼吸的频率。
呼。
远处的江安行面色平静地看着这一切。
——这种反应,原来如此。
真巧了……
偏偏是他们卷进那场无人知晓的阴谋,他嘴角扯出一份苦涩——是心里藏着同一个秘密的可怜人,也是处境相同的陌路人。
“李公子。”
“关于梅庄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
街道再次复苏起昨日的喧嚣人间,与自己齐高的纸风筝渐渐远去,青天白日依旧。
宋静观靠在窗台边,百无聊赖地看着人来人往,冷不丁冒出一句:“烧坏打坏的东西记得赔,我们不管。”
“自然。”宁世修答。
宁世修在二人去隔壁私聊后恢复了自由,宋静观抛去之前从他身上收缴的武器。在了解事情大概后,宁世修只是在屋里找了把椅子坐下,静心等待。
“宁公子不走吗?”
“等他。”
“两人果真是很熟的关系啊,真是羡慕。”
“……”
江安行所在的医馆有宁世修亲手下的禁制,那是宁家最高级别的保护,证明了为什么这几年来关于江安行,总是如此风平浪静。
——哪怕江安行的行踪在哪天真的被暴露了,可想宁世修也会用手段把消息早早掐死在摇篮里。
“你们早就料到是我要来?”
街道上水痕未褪,空气中还带着雨后的自然芳香。
宋静观的沉思被打断,回道:“料到会有人来,但没想到会是宁公子。”
——言下之意,只是你倒霉罢了。
将五行元素融入自己的招式一直是宁家的不二王牌,而这种招数的破坏同消耗往往成正比。
自然之力毕竟是不可驾驭的存在,对施术者本身也带有很大的副作用,不到绝境不出此招是常识。
以凡人之躯掌控五行需要极大的天赋,而宁家人就是被幸运之神眷顾的幸运儿。
一个人这辈子只能选有独一种元素为自己所用,否则就会超出了**凡胎能够驾驭的范围。
凭这登峰造极的一招,宁家带领其门派青云峰在当时的众家中鹤立鸡群,名震八方。
若非十五年前,草木山庄的新当家破了当时令四海八荒都闻风丧胆的一案,从此名声大噪,连带着草木山庄也一日千里般实力剧增,又怎会是现在两足鼎立的局势。
宁世修醒后不见雨中人,只有个白净的俊俏公子和他打招呼,叫他放轻松,自己担心的人就在隔壁。
和那夜的人一样危险……
宁世修不可察觉地叹了一口气,他能够感受到江安行的确就在一墙之隔的屋内,而且身体状况无恙,但心里还是像塞了乱麻一样糟心。
心下想起那个人独身在雨幕中只一剑就将自己了结,宁世修皱了皱眉,思索着什么。
念阁第三……
正儿八经门派出来的子弟对念阁似乎都带着天生的厌恶和排斥。
同为武人,他们就像阴暗角落里的老鼠,是众所排斥的对象。
只认钱,手法残忍,霍乱江湖。
好像在长大后,总能听到大人们用遮掩的,带着畏惧的口吻,时不时提起某家的宗主、长老或是无辜的弟子被念阁里的杀手残忍杀害,也正是如此,弟子们的内心不假思索地种下一个自骨子里蔑视念阁之徒的观念。
——那群生于黑暗,长于黑暗的人,就像一种污染源,代表着厄运。
……
宋静观年少时和师傅酷爱云游四方。
有次师徒两人走累了,选了家茶馆歇脚,外头忽得下起倾盆大雨,豆大的雨滴让地面变了色,湿漉漉的,不少人慌忙躲进茶馆里避雨。
那雨大得很,看屋外阴沉沉压着乌云,雨也一时也没个要停的意思,大家就喝上一壶暖茶,凑在一起,三言两语地聊起天来。
二人隔壁忽然气愤地拍桌,叫周围人都吓了一激灵,纷纷转头去看他们。那伙人讲着最近的一件凶杀案,也就是某个门派被念阁灭门的事情,吸引了附近不少人的注意。
一时大伙都跟着忿忿不平,怒骂念阁是江湖中的害群之马,还是早早围剿了才好。
那架势,就差冲到人家老巢门口了。
宋静观趴在桌上,静静看着茶杯上空的袅袅白烟,听了一会儿,转头问:“念阁里的人为什么要杀人啊?”
师傅神秘地摸了摸胡子,拿起宋静观面前那杯温度适宜的茶,喝罢:“因为有人要他们杀人啊。”
“好随便,让杀就杀了。”
“也是迫不得已嘛,怎么会乱杀呢。”
“念阁里的人当真十恶不赦?”
“嗯……”师傅难得地顿了顿,将茶杯里最后一口喝净:“有时候吧,他们也只是迫不得已而已。”
“……师傅,你喝的是我的茶。”
“乖徒再凉一杯吧。”
这个对话很快淹没在茶馆的正义凛然中,显得微不足道又格格不入。
……
另一间房。
李胜玉让江安行先进屋,自己顺手锁门,关窗一条龙,接着将宋静观在他临走前塞过来的黄符贴于房门、窗户、墙壁三处。
他把每张符都顺平一遍,确保它们在自己的地方各司其职。
看着李胜玉熟练的贴符,江安行嘴巴微张,似乎想忍不住评价什么,又想了想,还是闭上了。
李胜玉撇了他一眼,脸色比之前截然不同,还是那副淡定自若的模样,像是完全没听见那“惊天地泣鬼神”的三个字。
“梅山时也找了你,帮忙挖丹。”李胜玉抱臂靠墙,语气淡的和白水一样,好像在说什么吃饭睡觉之类的平常事。
真是单刀直入,毫不拖泥带水的聊法。
“是,不过和你想的大概有出入。”
这是被绑以来,江安行第一次直视李胜玉。和他双目对视的那一瞬,他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当你开始注意那人时,你的目光根本无法从那人身上挪去。
与生俱来的气场加上比江安行天然高出三分的身高,让他在举手投足间标致又富有攻击性。
表面看起来冷淡不好招惹,行为举止也从不出界,但有股力量搅动着周围的磁场,让他又是那么的引人注意。
这种引人注意从来不屑于吸引异性的目光。若作为他的敌人,会因为在某一刻突然发现这个人的存在而慌乱,然后……
等敌人察觉自己的异常时,早已为李胜玉的剑下鬼。
“很热吗?”
“……啊?”
“这里。”李胜玉点了点他额头一侧,提醒他:“有汗要留下来了。”
江安行从呆愣在原地转变为不自然地找帕子,已经不是敌人了,怎么还会被他吓到。
——这会儿头上冒出的汗可比刚才被李胜玉气场吓出来的要多太多了。
整理好自己的思绪,他不易察觉地呼出一口气,闭了闭眼。
“这是个很长的故事——”
他的故事很长,可我写的故事很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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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