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长了,她们家的事镇上的人都倒背如流了,耳朵都听起茧子了,大家一听见她说‘我们家祖上’就赶紧跑,就留下一些街头混混还在那听,
‘我们家祖上那可是当过知府的’
‘是,你们家祖上当过知府的,你们家是贵族,你们家还和皇帝是亲戚,皇帝家的亲戚就把闺女嫁给人当小老婆’
‘那可不是,皇帝都没了,皇帝家的亲戚也不好活了,只能给人家当小媳妇了’
那帮无赖嘲讽完后就散了,按理说人家都笑话成这样了,那下次就别这么说了吧。不行,下次照样说,说完了人家照样笑话,偏偏这位本家小姨怎么也不往心里去,到头来还笑话这些人没见过世面,是嫉妒她。也因为这个,镇上的人送了她一个称号‘扭腰老格格’。这个称号当然也就传到吴家大院了,下人们都知道大姨太太有个‘格格’亲戚,私下里也长议论。当然,大姨太太就算是再怎么有家教,也肯定是介意这种说法的,也曾私下里劝过好几次,无奈这个小姨不听,所以大姨太太便也就不大和她亲近,对她是能不见就不见,可偏偏今天这个闹心的小姨来了。
大姨太太正在打理账房上的事,忙的要死,偏这个时候丫鬟来通报小姨来了,大姨太太绝对的没好气。
‘方才不是和你说了吗,不管来人是谁,我一概不见。’
‘是小姨来了,好像还有要紧的事,小姨说了,一定要见着太太才回去,要不就在门外住着。’
大姨太太只好放了笔,叫人收拾了账本,又叫人端茶水来漱口,一切收拾妥当了,才叫小姨进来。
小姨到底是要求大姨太太办事,所以便略收了些扭腰的幅度,大姨太太也不大看她,只叫丫鬟安置她坐了,上了茶,先喝了两口茶,待放下茶碗,问道‘小姨又有什么要紧的事啊。’’
‘嗨,能有什么要紧的事,不过是寻思着咱们长时间没见了,小姨也怪想你的,这不刚好是路过,就来了’
‘没要紧的事,那您吓唬我们丫鬟干啥,还说什么不让进就不走了,知道的明白是小姨惦记我、想见我了,那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有多不懂规矩呢!您下回可别这样了,咱再怎么着也是书香门第出身,可千万不能叫人看了笑话。’
‘明白,明白。‘’小姨挺直了腰板,四下里瞧了瞧,又咳嗽了两声,又问‘’福宝啊大姨太太小名),你最近做什么呢’
‘平常干什么,现在照样干什么’
本家小姨用手扶住桌沿,身子往前稍倾道‘我听丫头说你挺忙的,嗨,你也别见怪,凡是钟鼎之家,有哪一个不是事儿特别多啊。’
‘哎,我有时候也挺羡慕那些小老百姓的,我总想过过她们的日子’
‘小老百姓的日子有啥好过的!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小老百姓不过就是天天想着怎么着才能吃饱饭,如何才能穿暖,你啊,是没过过那种日子,你但凡过一次,就再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了’
小姨话中透露着些许仇怨之意,福宝也看出来了,回到‘小姨,您方才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只知道小门小户的日子难过,你可知道我们这个大家族那也是不好过的,不说别的,就这些姨太太们就不好伺候,这个姨太太要这么着,那个要那么着,有的刚得老爷喜欢就当自己是天仙了,天天看这个不顺眼看那个也不顺眼。一个是老人,一个是新人。一个老爷喜欢,一个老爷早忘了,但是老人总要更加体面些的,我们又做姐妹多时了,我要是向着老的吧,那新人不高兴,新人不高兴那老爷就不高兴;我要是向着新人吧,那老的就不高兴,总要说我偏袒,又有下人私下里议论,说是老爷喜新忘旧,不念旧情,这些话传出去多损老爷的面子啊,我还要想办法替老爷兜着,最后啊,这所有人都得怨我。还有家里下人这么多,这一天下来勾心斗角的事多了,要说小的还好,要是大事我还要替她们兜着。还有家里的钱财,这些日子老爷生意不大好做,赚的也少,可偏偏这些日子花钱最多,先是家里填了个小子,眼看着要过满月了,宴请宾客要钱,而且老爷好不容易才得了个儿子,这次的满月宴肯定是要大办的,老爷还想摆流水席,又要捐钱盖庙,又要请名角儿唱戏。这可是一笔大开销,往常钱庄的钱还够,但这次老爷把钱庄的钱都拿去投资说要办什么工厂,家里又有个半死不活的浣玉,还要给他看病买药,而且还要吃上好的药材。’
福宝接过丫头端来的茶,小抿了一口,又说道‘往日吃的药就够贵的,就算是不吃药也要拿人参。冬虫夏草补着,还要吃什么西红花。光是丸药就不知道配了多少,而且还是长年累月的吃,要是他死的早了,也就算了,大不了这儿省点钱、那儿挪用两笔给他风光的办个葬礼也就算了,偏他怎么都不死,就在那挺尸。眼看着到岁数了,又要娶妻了,虽说是个病秧子吧,但到底是嫡子,老爷还是在乎的。老爷说了,不管这怎么样,也要给浣玉说门亲事沾沾喜气,要给浣玉留个种,这办婚礼又要一大笔钱,现在又到了月末了,下人们还等着发钱呢,现在我都不知道这笔钱从哪凑呢。’
‘哎,也是,把闺女嫁给一个病秧子,这得是多狠心的爹娘啊!’
‘我也和老爷商量过,干脆从他房里挑个丫头许给他也就算了,要不就到村里去买个姑娘,挑个好日子赶紧过门是正理,但老爷不听啊,非要找个门当户对的,还说浣玉是嫡子,婚嫁要体面,你说说这让人操不操心。’
小姨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又说道‘你别说,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也够让人愁的,哎,那你就没什么体己了?’
‘那还有什么体己啊,都充公了,小姨可千万别在我这体己上动心思,我可没有。’
‘你瞧你,到底也是大户人家的媳妇’
‘哎,不是媳妇,是姨太太’
‘老爷疼你,你早晚都是媳妇,我跟你说啊,你哥运气不好,好不容易才得个小子,就是你侄子,这不收成不好嘛,你侄子可怜,又生病又吃不饱的,怕是要饿死了,你就这一个侄子啊,你说说,你不管谁管啊,你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哥绝后吧。’
“这,我也不是那没良心的人。但是小姨如今也看到了,我的日子确实是不好过,院里的亏空不小,我都要典当首饰来维持家用了”
“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怎么说你也比我们有钱,你稍微拿点体己来给你小姨用用就行了,小姨现在也着急啊。你说说,小姨除了找你还能找谁啊,你不能不管小姨啊”说着又哭起来了。
‘好了,别哭了,要是让别人听见还以为我多没良心呢’
接着又转头“丑娥,你把我梳妆匣里的紫罗兰翡翠手镯拿去当了。换一笔钱,够小姨活一年了”
本家小姨一听当镯子了,连忙制止,“哪能这么麻烦你啊,你多少给我几个钱就算了,用不着还去当镯子,你这让小姨心里多过意不去啊。要不这么着,你把镯子给小姨,小姨替你收着,小姨也给村里人看看什么是好玩意儿,咋么样?”
“小姨不用想这些,这当镯子的钱就是为了让小姨过日子的。镯子啊,放着不值钱,卖了才值钱呢。行了小姨,我要看账本了,劳烦小姨去外房等着,等会我忙完了在和小姨说话。”
大姨太太眼瞧着小姨出去了,连忙叫人把门锁上,又叫来一个丫鬟。嘱咐道“你现在从后门出去,去东大门,丑娥在那等你,你把镯子那回来,踹在怀里从西偏门回来。仔细不要叫小姨瞧见你了。去吧”丫鬟答应着去了。
大姨太太身边的管家妈妈觉得有些困惑,问道“我寻思着姨太太给小姨几个钱就行了,那用的着给那么多。还给小姨演一出戏,怪累人的,有这个功夫姨太太还睡会儿呢”
“哎。你以为我想啊。我这也是没办法。什么我侄子快要饿死了,分明就是她自己赌博输了钱、欠了债。来找我替她还饥荒。平常看在都是亲戚的份上我也就不计较了,但是就算是亲戚也没这么个借法的。我这么做就是为了让她知道,我是真没什么钱了,也省的她老惦记着。都多大的人了,毛病也该改改了。还有啊,下次她再来,你就随便找个理由把她给打发走,她要撒泼你就随她去。大不了我再丢一次人,也不能让她这个泼皮把我给赖上。”
管家妈妈说道“太太好聪明,就这个法子,我们平常人还想不到呢。也就是太太有本事。”
转眼到了二少爷百天了。
浣玉也早起了,梳洗干净就赶去前厅接待客人。浣玉应该是去正门的,但是老爷考虑到浣玉身体不好,就安排浣玉在前厅待客,由浣玉的侄子代替浣玉到正门行嫡子之礼。鸡鸣便起,洗漱更衣。用玫瑰汁洗脸净手,洗漱完毕,由丫鬟伺候着更衣;内穿白小褂,外披一件秀团花对襟绛色滚边长衫,下穿一黑绸缎长裤,脚踩一双粉底云头鞋。满身的衣物早就用檀香细细熏过,再拿上一把湘妃竹扇子,坠一快紫翡翠平安扣,怀揣一方月白色手帕。浑身的气质像是仙人一般。浣玉在镜子前细细打量,确定真合适,便拉上翠诺往前厅去了。
此时各个院子早就挂上了红灯笼,门上贴上福字,每一回廊处的柱子包上金箔。
院里的长工短工、丫头、妈妈一个比一个忙。以致于看见浣玉也没时间行礼。浣玉穿过几个院子,瞧见有几个家丁,捧着用红布盖着的银质器皿往前厅去了,所有人一个比一个忙。浣玉瞧着这些忙碌的身影心里也觉得怪兴奋的,倒也想象这些人一样忙碌。但是无奈,实在是没什么事儿可以找他。
到了前厅,看见来宾。浣玉一一行拱手礼。由于宾客太多,浣玉忙的连腰都直不起来。这时,浣玉突然瞧见自己面前伸过来一只手臂,手背朝上,这种姿势浣玉似在哪里见过,但是一时想不起来了,又恐失了礼节,正要抬头道歉,突然发现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女孩,女孩估摸着有十六七岁,身穿一条紫罗兰洋裙子,头上梳着一条粉色的缎带,细白的皮肤,红润的嘴唇,再配上一双闪亮的大眼睛,倒是真像一个洋人了。-------这种洋人打扮浣玉只在书里看见过,没想到今天就碰上了。
浣玉也一时也忘了接待宾客,一心只顾着瞧这个“洋美人”了。倒是把“洋美人“看的不好意思了,脸庞泛红,迈着小碎步飘走了。只留浣玉还在那傻傻的站着。
浣玉这一上午都没什么心思接待宾客了了,一心就想着赶快到晌午,赶快开饭,这样就能再次见到那位“洋美人“了。
终于要开饭了,宾客也接待的差不多了。浣玉在院子里四处瞧,四处望,就是看不见传洋装的人,浣玉也在心理嘟嚷“怪事。那个姑娘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了。难道她不是来这里做客的?”
浣玉找不到穿洋装的女孩,一时心里郁闷,也无心顾忌什么了。有气无力的坐在台阶上思索。
“爷,在这干嘛呢,赶紧进屋啊。要不一会老爷找不到你就又该骂你了。”翠诺跑来催促道
浣玉也不抬头,也不像是在和翠诺说话,只一个人在那嘟囔“北方人怎么这么落后,人家南方都穿上洋装了,就北方还穿着土的不行的旗袍。眼界就小。也难怪人家打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