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傅水伤很快也便想明白了。第三营既然能存在数百年,哪怕是改朝换代也不能影响他们丝毫。那想来自成一派,皇帝也无法干涉太多。大约她也只有两种选择,要么维持原状,反正他们总归是忠于自己;要么直接设法击破,从此再不存在第三营。
而危鸣晨如从前所有的皇帝一般,选择了前者。
她也没能再想更多,第三营为首之人已站出来说话了。
那男人极为愤怒的模样,先对着赵得真指责了一通,无非就是些赵得真越界处处干涉打压第三营的话。傅水伤听得都快要忍不住上去给他一刀了,他才终于说到了该说的地方,“……那几百具尸体,就被她藏在了营地西边库房的地下暗室里!”
“哦,我往地下暗室里藏了几百具尸体?”赵得真看着他,竟笑了起来,“我什么时候藏进去的?”
“前日一早起来,你就让你的人把那些尸体都运了进去。”那男人道,“在仙尊到来之前藏好,甚至骗过了仙尊!我可是亲眼所见,第三营所有人可也都记得你是如何将弟兄们的尸首强行带走……”
赵得真一边听着,一边上下打量他,好似是在认真记住他的模样。他难免站立不安,求助般地看向了丘执玉。
而丘执玉才终于开口,“那地下暗室在何处?带我们去。”
这男人便迅速地转身带路。他好似是生怕赵得真阻止,时不时便回头看上一眼。可赵得真只是神色平淡地跟着,一边与朱向明悄声说着什么。
还没走几步,傅水伤就已然失望起来了。那方向显然就是她们前日去过的地方。而等那人停下来,面前果真就是那堆满了箭矢的房子。
士兵们留在屋外,只有那男人带着丘执玉几人进去。那男人亦找到了入口,如文武成一般摸索着找到一个微小的孔洞,将暗门打开,露出其下的地道。
“就在这里,我亲眼看着她们将尸首藏进去。”男人看向了赵得真,似有几分得意,“赵得真,你敢让丘大人和仙尊下去看看么?”
赵得真却比他还得意,挑眉道:“敢啊,特别敢。谁想看就看,随便看。”
那男人便有了几分迟疑,但他又想或许赵得真不过是在虚张声势。毕竟他所说的皆是他亲眼所见。他便还是看向了丘执玉,道:“丘大人,请随我下去一看。”
他甚至已准备好了灯笼。丘执玉便只是点头,让那男人走在最前,随后跟着进去。其她人也一一进入其中,赵得真走在了最后。
挤过那长长的只容一人通过的狭窄洞穴,丘执玉忽自言自语一般地开口,“这样的地方,独自走过已然艰难,还有抬尸的余地么?”
“除了入口拐角,全都是笔直向下走的路。”她身后的傅水伤下意识地接话,“先下来几个人,扯条绳子,让留在外面的人把尸体手脚挂在绳子上滑下去,又快又省力,哪里需要费劲去抬。”
丘执玉略想了一下那画面,回头去看傅水伤,“……你倒是很熟练。”
“哈哈哈,也没有。”傅水伤一看她的眼睛便克制不住地心虚。她干笑了一声,又咳嗽起来,“我随便说的。我可绝对没有做过这样的事!”
丘执玉倒也没有为难她,她只是又思忖片刻,再次开口,“即便放下来容易,要运出去的话,就加倍地困难了吧?”
实则也简单得很,但这下傅水伤已老老实实不敢回答了。而丘执玉说完这话,眼前已豁然开朗,走到了那铸铁大门之前。
门依旧开着,保留着前日傅水伤离去时的模样。一眼便能看到空荡荡的内里。
自然也依旧是什么都没有。
“你说的尸体在哪儿呢?”赵得真似怒似笑地扫了一眼,又看向领路的男人,“指给丘大人看看啊?”
那男人已有些焦急。他想说是被赵得真又藏到了其它地方,却回忆起刚才丘执玉偏在要入门时说什么“要运出去加倍困难”的话,竟提前把他的话堵住了。
何况他也确实只见入不见出。他另有别的怀疑,便道:“这底下定然还有其它暗室相连!”
丘执玉只是轻轻点头,先走进去查看一番,又带众人一起回到地面。她这才问那男人,“你确信赵将军是将那些尸首藏在了这下面,对吗?”
“是!”男人立刻点头,“我亲眼所见!”
“自月初赵得真从红溪谷回来,第三营的人便开始离奇身亡。他们皆是死在夜晚,清晨才被身边人发现。
“更为离奇的是,那些人初被发现时,皆宛如睡梦之中,身旁人只以为他是想要赖床。直到被人轻轻一碰,忽便露出了死状,立刻变得血肉模糊起来。
“我们本以为是遇上了什么鬼怪,可同在京郊营地,赵得真的人却无一伤亡。我们想要上报给雁翎府时,又被赵得真阻拦。”那男人继续说,“她甚至是不允许第三营任何人离开京郊营地。我们好容易派人出去,还险些被她追杀!”
傅水伤听着,一时去思索那和吴小案中证人相同的说辞,一时又疑惑他们好不容易才能把人派出去,为何还要浪费一个跟踪她与阿阳。她想她那时或许是该留个活口问一问的,可惜那人太不耐杀,只言片语都未曾留下。
而旁边阿阳却听得止不住发笑,她没忍住又来与傅水伤说话,“先帝在时京都卫军哪里管得到第三营,他们烧杀抢掠起来,连雁翎府都不敢去管。先帝更是如同眼盲心瞎,问都不问一句。”
“现如今却被赵将军一句话困在营地里出都出不去,远远不及当年了。甚至看起来连人数都只有五年前的一半,领头人还是这样一个一脸蠢相的东西!”
阿阳看起来格外开心,她觉得现在的第三营哪怕是放着不管,这般实力,再过几年也该自己散了。她便真心实意地夸赞了一句,“赵将军可真是厉害!”
她对赵得真简直已崇拜起来了,傅水伤实在害怕她下一刻就跟着造反去。她暂且还不想在明镜台前见到阿阳,便轻声说:“我似乎听人说过,当今陛下的皇位来路不正。她带兵逼得先皇退位,而先皇死得也不明不白。”
“我想她那时也曾对上第三营,也曾和第三营你死我活。甚至如今第三营式微到如此地步,最大的原因恐怕还是陛下当年夺位时杀得太多,现今的样子大约都已是修养了五年的结果。
“她想要灭掉第三营轻而易举,可你看到了,第三营留到了现在。陛下似乎还有意重新重用——毕竟第三营可比什么朱将军赵将军都忠心的多。”
“倘若赵得真成功了,你又怎么知道她不会重蹈覆辙?”傅水伤说,“你不要相信她们。”
“不要等着别人来为你复仇。”
阿阳转头看着她。她脸上的笑容已渐渐淡去,可却又很快地笑了一下,“那我管她呢,他们现在倒楣了,我先笑一笑好了。”
傅水伤便不再多说。她收回目光时,见叶边舟正静静地望着这边,想起这骗子耳力极好,想是已把她们的话完全听了过去。
她便对着叶边舟一笑,“仙尊有话要说么?”
叶边舟微微摇头,她脸上看不出任何神情,只是重新让目光回到了丘执玉身上。
而丘执玉还在听那男人说话。她实在是很有耐心,即便这男人重复地说着相同的话,她也一直等到了连篇废话讲完,才开口道:“既然那些尸体就在这下面——”
赵得真看着她,而她也回头去看赵得真,“——那便挖出来给我看。”
“是!”
男人立刻令第三营的人去取了铁锹炸药等物。他们先将地上的房屋夷为平地,随后冒着大雨挖掘。他们所有人都参与进去了,速度极快,或许天黑之前就能有结果。
可此时甚至还未到午时,到底也还要等上许久。而赵得真就站在一旁,她满脸不耐,仿佛随时要一声令下突袭过来,傅水伤便时刻警惕着。
一时之间也不会有结果,丘执玉便先带着傅水伤几人找地方躲雨。营地里简陋的房子屋檐太窄,她们只能进到屋中,又挤在门口去看。
丘执玉站在最前,她身边就是叶边舟。两人都被雨淋透了,浑身滴着水。而丘执玉竟还能摸出两套干衣服来,随手递给叶边舟一件,“仙尊换一换衣服吧?”
叶边舟只看着门外,摇头道:“不必。我不怕冷。”
“只是不怕冷,”丘执玉依旧举着那衣服,“还是会冷。对吗?”
叶边舟这才回过头来,看向了她。她迟疑片刻,伸手要把衣服接过去,却另有一只手抢了先。
“给我吧!”傅水伤道,“她不怕冷,我怕。”
丘执玉有些不高兴了,可她还没说什么,便先看到了傅水伤的状况——她确实已冷得发抖了,小声咳嗽着,不断地吸着鼻涕,时不时还打个喷嚏。
“这是怎么了?”丘执玉略有些担忧,“不过是淋了些雨,连阿阳都没有什么事,你怎么生病了?”
“什么叫‘连阿阳都没事’……”阿阳在后面小声嘀咕,然而并无人理会她。傅水伤走到墙角,背过身去把滴水的衣服换了,一面说:“我也不知道。我今日一早起来就不太舒服。难道是昨日在宫里淋了雨?可我也不应该这么容易生病的呀?”
她换好衣服转过身来,却只听丘执玉“哦”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傅水伤便看了看她,又越过她的肩膀看到对面的赵得真。她忽然福至心灵,咬牙道:“我这不是生病,是昨天我让你摔倒在泥地里,你生了气——你给我下的毒?”
丘执玉背过身去望着门外。她抬头看天,又低头瞧了瞧地面。最后她也只小声道:“……哪有的事。我如何会做这种事呢?”
“你回头看着我的刀再说一遍?”
丘执玉没有回头,她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小声解释,“算不上什么毒,对你身体好的。只不过有一些些的副作用罢了。”
“最好是真的只有‘一些些’。”傅水伤走到她身边去,理直气壮地把她手里另一件衣服也拿走披在了身上。她依旧觉得冷,蹲下来揣着手,看着门外的人。
她看的专注,想知道那下面究竟有没有别的暗室,那只在众人口中出现的几百具尸体又究竟在何处。她全未注意到身后叶边舟只挥了挥手,就令其她人的身上都变得干爽了。
那些人很快挖到了地下的暗室,他们这次并未用炸药,而是一片片地将砖头拆下来,企图找到背后的暗道。可直到那里只剩下了一个土坑,也全无任何发现。
傅水伤蹲在地上看着,忽地说了一句,“现在弄点炸药过去,应当能炸死一大半。剩下的即便不死,也全要被活埋的吧?”
“……你说什么?”丘执玉低头看她一眼,被她满身杀气惊了一下,急忙道,“你别乱来。”
“我只是说一说罢了,他们那么多人呢。”傅水伤尽力收了收身上的杀气,却又突然笑了一下,“不过倒也不难杀。”
她已在心里有了点简单粗暴的计划。
丘执玉再次低头,“……不若你先回明镜府去。我这几日尽量找几个陈年旧案来查一查。你不要在这里发疯。”
可还是太简单粗暴了,恐怕杀不了太多,更不可能杀光。她还得再想一想……
“傅水伤。”丘执玉蹲下身来,“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傅水伤却猛然站了起来。
对面赵得真似乎是要离开了。她轻声与朱向明说了些什么,便转身带走了一些士兵。傅水伤莫名地想要拦着她——她在视线中时傅水伤杀气四溢,她要离开了傅水伤却又加倍暴躁。
可她的刀竟然是脱手了。她似乎病得更重了,只觉得头痛欲裂,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脑袋里钻出来一般。而她甚至站不稳,眼前一黑险些摔倒。
叶边舟及时扶住了她,让她到后面堆放着的木箱上坐下。傅水伤坐了片刻,又直接躺了下来,而丘执玉也才注意到她异常红润的脸色,走过来摸了摸她的额头。
“你发烧了。”丘执玉皱起眉,“我去给你找点药来。”
傅水伤扯住她的衣袖,没让她走,“天快黑了,你别乱跑。你把我的刀拿来吧。”
“还没有黑。”丘执玉让阿阳将她的大刀捡来,接过去递给她,“这种时候还要你的刀做什么?”
傅水伤一边去够她的刀,一边道:“你到底给我下的什么毒?我毒发之前一定要给你一刀才好。”
丘执玉递刀的手一顿。她原本想解释自己并没有用那么重的药,但她选择先把刀放回地面,一脚踢远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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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