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导心中忐忑,有种想把这场戏拖到明天再拍的想法,但他也知道不太可能,俞寒眠今天在这里看着不就是为了看看宁旸到底合不合格吗。
在金导的焦虑中,终于轮到宁旸了,这个时候,天空就跟金导的心情一样,已经阴沉下来了。
宁旸已经换好衣服了,走到了拍摄地,他的这场戏是被他爷爷剔除灵根,逐出凤鸣城。
他不甘心,他看着站在高高台阶上的凤鸣城当家人,厉声的质问:“为什么,爷爷,为什么我这么努力,你都看不到眼里!”
陆家当家人拄着龙楼拐杖只跟他说了一句话:“因为你不是最好的那一个。”
宁旸嗤笑,进而哈哈大笑,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残酷,因为他不是最好的,这句话让他无话反驳,他在这一刻认下了,终于承认这么多年他的努力都是一场笑话。
他笑的近乎癫狂,不顾一切,他仰头看着天上滚滚的浓云,凄厉的闪电,凤鸣城终于迎来了他最新的主人,即将翻云覆雨,掀开新的一页。
没有人再会记得他。
雨哗啦啦的下下来了,金导拍了下腿:“这倒是挺应景的。”他指挥道具组、摄像
师保护好镜头,给宁旸几个近镜头。
宁旸灵根已断,且已经输了,因着他之前想要跟陆沉同归于尽,所以拼尽全力,落下的时候,也受了重伤,匍匐在地上,他低着头,眼里没有什么表情,金导看着监视器拍了下大腿:“起,起,要有感情!”
他这个导演拍起戏的时候是非常认真的,演技第一,并没有包容宁旸。
副导演拿起大喇叭要去喊卡,金导虽然着急,但还是跟他道:“让他赶紧擦擦头发,别感冒了,这季节冷。”已经快十一月份了,他们在大殿里都觉到了冷,风夹着雨丝,阴冷。
俞寒眠打断了他们:“没有感觉,就多找找,体会一下,没有演技就身临其境。”
金导怔了下,他这意思是让宁旸再继续淋雨?
他都发话了,于是金导只好就继续拍。
宁旸趴在地上一直都没有抬头,因为雨太大了,北方的天气,十月份的雨延续了夏天的暴烈,雨点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斜着飞在他的身上,刚开始他还能体会下哪儿的衣服湿了,可没有一会儿他就不用考虑这个问题了,因为全身上下都湿透了,雨水顺着他的头发,小溪似的淌过他的眼睛,他没有闭眼,使劲的睁着,睁的眼睛都红了。
他就这么低着头,金导在心里一遍遍的念叨着:抬头啊,来点儿表情啊,他给他这个镜头味道是什么啊,他难道就这么低着头?
而宁旸一直都没有抬头,除了刚开始被刺激的狂笑的那一阵,他仰头向天,表达老天的不公平外,他再也没有抬过头,他只是灵根被毁了,腿断了,可他仿佛是脊梁骨被打断了,又仿佛那雨有千斤重把他肩膀都压垮了,他就着这个佝偻的姿势缓慢的想外爬去。
他身上依旧穿着他的华服,他最喜欢的一件衣服,白色的绸缎,金色丝线修成的凤凰,凤鸣城崇赏凤凰,凤凰是他们的图腾,凤凰的火灵根也是最顶级的,他不是火灵根,可他却整天把凤凰绣在身上,因为内里越不是,那外表就会越虚荣。
可这一会儿,因着血迹、污迹,这件衣服已经没法看了,现在他真的成了落地的凤凰了。
金导心里默默的叹了口气,他知道宁旸演的其实对,一个反派不需要太多的特写,他只需要非常惨就行了。
他越惨,他以前所做的那些坏事才能得以发泄。
摄像机的镜头有好几个,近镜头里,宁旸嘴角微微挂了一抹笑,雨水将他的妆容全都冲没了,露出了他原本的样子,天之骄子,浓秀的眉眼在大雨里也模糊了。
宁旸并没有爬太久,他在爬到一个台阶的时候是滚下去的,滚下去后他的眉眼才像是有了痛苦,他极为伤心,但那伤心他不去找自身的原因,只全都怨在了那个处处压他一头的陆沉身上,所以他愤怒的抓着台阶上的石头,修长的十指紧紧的扣着,一根根的青筋,要不是他灵根毁了,这一会儿他手下的台阶该成碎石了。
他因着怨恨,那张昳丽的脸都扭曲了下。
金导拍了下腿,没有喊停,他多拍一段,等剪辑的时候剪一下就可以了。
宁旸的怨恨及愤怒也就那一会儿,被大雨冲的模糊又凄惨,他想大笑,可那雨水浇的他狼狈至极,于是他最终只怨毒的勾了下嘴角,低低的笑了下。都要抠破的指头被他掩盖在袖子里,他再次往下爬去,仿佛认清了现实,现在他不过是一条落水狗罢了。
宁旸一直爬,俞寒眠不说停,金导也就没有喊卡,他就由着宁旸在雨里爬,宁旸也没有停,这是最后一场戏,今天不会再拍了,所以就让他再演一会吧,哪怕是反派,哪怕这么惨,哪怕也许后期都会剪完,这一刻也让他再演一下,他在这爬行的一段里,去想了俞寒眠昨天跟他说的那些话。
表演他知道要入戏,要身临其境,有的人为了哭出来,把自己家人都想死了,更何况如俞寒眠说的那样,他有现成的,宁旸想着那些事,没有觉出来就已经爬出去很远了,他的脚又开始疼了,他的胸口也有些疼,这疼反而让他演的真实,他近乎是佝偻的匍匐在地上。
屈辱、愤恨、不甘可最终都被恐惧所代替,看着一步步就要离开的凤鸣山,他终于忍不住回头了。
他缓慢的回头,像是不情愿,可又抵不住心里万千的不舍。
凤鸣山是他从小生活的地方,这里有他曾经风光的日子,有他刻苦训练的时时刻刻,有他曾经想要依赖的亲人,有他最喜欢的未婚妻……
而这一切现在都没了。
宁旸就这么默默的看着,神色平静,那些刚刚的怨毒愤恨都没了,他想他不恨这个地方,他曾经真的非常想要在这里扎根,娶他的心上人,做他爷爷最器重的孙儿,做凤鸣城最厉害的城主……
他的眼神缱慻,里面有着无限的回忆及眷恋。
那一眼因为知道是最后一眼,所以穿透雨雾,孤注一掷,遥遥的凝视这大殿,然后缓慢的笑了下,从此,荣华富贵,人间亲情再与他无关;从此,凤鸣城的暮雨微云,重楼飞雪,都咫尺天涯。
金导看着镜头里的宁旸点了下头,他长的是真好,这么安静下来的时候,脸像是这浓雾重雨、青山叠翠里最纯粹的一笔。
金导啧了声,他还真没有想到,宁旸还能回下头,这么演的话倒也没有错,深层次的演活了这个人物。
他看了一眼俞寒眠。俞寒眠一如既往的没有什么表情,他都没有看监视器,而是看大殿外面,金导都有些摸不准他这是都懒得看宁旸的演技了?
俞寒眠看着外面的瓢泼大雨,嘴角微微牵了下,他想宁旸心还是太软,恨就应该恨的彻底一些。
只可惜,因为这个家伙从小到大都生活在蜜罐里,没有经过生活困苦,没有任何情仇,所以他的演绎还带着期盼,还带着希望。
宁云海竟然生成这么一个儿子来。该说是世道报应还是天道好轮回呢?
他没有发表态度,而秦天则出声了,他已经都卸好妆了,因为外面雨下的太大,就没有回去,在旁边看着道:“我觉得这次可以了吧?演的都挺好啊。”
这脸都淋白了,虽然宁旸是大小伙子,可他已经趴在雨里淋了快半个小时了,镜头罩着伞,在雨里不好拍,是浪费了些时间,但是这些镜头也足够了。
金导咳了声看俞寒眠:“俞总,我觉得他这次演的不错了,您看呢?”
俞寒眠终于点了下头:“这个金导您自己决定就可以了。”
这感觉挺勉强的,但金导觉得可以了,他哈哈了声:“好,收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