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中阙 第18章 18

夜已过半，府邸内除了银阙所映之处，其余尽是黑得无边。

兀自擦过泪水未干的脸颊，杵着榻沿缓缓起身，用力的够到了榻边的鞋，自己穿起来。走出幽阁，也没有看一眼那已凉了的汤药。

夜里也多了一点光点，他走过的地儿，有小虫窸窸窣窣，眠草沙沙作响。

“乳娘。”稚嫩的声呼喊，四下张望着，不见人影。

“乳娘，乳娘......”

一声声呼唤却未曾唤来回应。

尽管是唤来了上天几声霹雳和稀碎的细雨。

迤逦许久，他找着了墙角避雨。小小身躯蜷在荫下，将烛台护在一旁。

他皱着眉，一个人，静静的，候着夜雨停歇。

许久，见一小角虫顶着一片叶儿，慌慌忙忙的往丛叶间跑出来，依在烛台边，一动也不动，好似在借些灯火。

他大眼睛愣愣望着它，用手指点了点它的须子，那虫子也不走，就安静的依在那。

“也就你肯陪我一时了。”

疲倦，沉了。

......

东方既白，忽的睁眼才发觉，在这丛间已是一宿。

却闻丛外阡陌小径有人声琐屑。

“巧合了这晦气的，崴在这老林子里，轱辘里竟卡了一石子儿。”那人朝车轮敲了一二又道：“稍大又小，正合乎了那轴子，定是要花费好一会儿功夫才捣得出。”

小阿哥噤了动静蜷着不扭，因怕是恶人，将自己掳了去。

敲轮子的老夫四下瞻望，这又说:“你且当心瞧着丫头，我上这周遭寻人来助，莫耽搁了上神武门的时辰。”

似有一小辫儿应了后便无了声响。

闻那一句神武门，便恸了心，思量着这车要往宫里去。攮开草木，瞧见适才应话的小子倚在车架前，张望左右，车帘内的主子便不知晓了。

只道是进宫的车，小阿哥居然不顾忌对方何人，钻出丛子朝车去。

那小子见了他，遂惕喝着：“哪处来的娃，还不退去，莫惊了我家主子。”

小阿哥上前去，仰头望着车架上的小子，恳求他：“将我一同领进宫好不好......我想进宫......”

“你这野人，胆大妄为，出口便不着调！”他愠怒。

拽住他的麻袖，急急道：“求求你，求求你，我想我额娘……”

手背上的疮印露出来，却给他一眼睇见，吓得倏冒冷汗，惊慌推开他，大骂：“滚开，公然扯我袖子，你最好走远些，休要染了我！”

周身无力的小阿哥摔得老远，红了眼，却哭不出，反身跪在车跟前，嘴里无助喃喃：“我要死了，我挂念我额娘，求求你……”

车帘立时被揭开，出来一小丫头，焦灼的跳下车来护着小阿哥，怒瞪那小子：“你不要伤他。”安抚着：“不着急，我这便领你进宫瞧你额娘。”

“他有痘疹！”他要拦着。

“我不怕！”小丫头上下不顾，望着他手上的疤痕，倒先泪眼汪汪，抽泣着：“你额娘瞧见定会心疼极了。”

小丫头用脸碰碰他的脸，又抽抽鼻子：“你不会死，我会带你去见你额娘。”

......

小阿哥将自个儿的痘印捂个严实，只怕被她看见，又得哭个梨花带雨，好似那痘疮生在她身上。

她就这般护着他，拥着他，生怕谁人伤了他。

“我会陪你。”她喃喃细语。

他贪恋这温存，或许，是太久太久，他都形单影只。

她轻轻握了他的手。

也是那时候，他记得她腕上的瓷镯，是玉兰。

她问他的名字。

他告诉她，他叫小玄子——

皇四子夭折，皇帝成日闭宫门不出安抚董鄂妃，上下臣工夙夜长跪请君上朝。

更无人理会随丫头进宫的玄烨。

是往咸福宫的旧人唐璟福晋处优待着。玄烨熟稔了丫头的心性，她俏皮得紧，时常揪他小辫子，抓墙头上的猫，爬玉阙旁的矮海棠树，逗铜缸里的花锦鳞。她嘴利得紧，嘴里常咕噜着，爱诌胡话，又嫩嫩的“小玄子”喊不停。

玄烨好奇，丫头嗜玩乐，甚至不顾礼数，却在长者前，不失体统，处处做的周到。

天命在此，玄烨无故日益好转，他命不绝，是天注定。

不知哪日，丫头拢着玄烨在院里花台边□□泥巴人，来探瞧唐璟福晋的钮祜禄妃见了两小童，错愕不已。二位丽人暗下耳语多时，便带走了玄烨，小丫头再未见着他。

他也不再见着她。

此后，眼见时移世易，淋漓鲜血。数载已过，在孤单的乾清宫，午夜惊醒，她于他，似黄粱一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