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外不远处金枝正捶胸顿足:
她失算了!
原来今日来真君庙上香的人太多,每辆牛车都是满载而归,
叫不到回去的牛车!
最后只能灰头灰脑认错:“我们走回去吧。”
能干精明的老板娘还能有失算的时候,朔绛好气又好笑。
两人一起在路上跋涉。
路边挨挨挤挤,金枝带的包袱又重又厚,
一个趔趄摔在地上,
包袱里的东西洒落一地:
有衣服、手帕、鞋子。
出来拜神还带这么多东西?
朔绛还发现一枚竹夫人,“还有竹夫人?莫非你要在这里睡觉不成?”
金枝垂头:“给我娘带的。”
金枝声音很小。
可惜没有机会送进去给她。
朔绛失言,为自己的冒失懊恼。
转而想起一件或许能让她高兴的事:
“我给你写了个生意兴隆的祈愿,让小沙弥供在真君像前头了。”
这话果然奏效,金枝高兴起来。
还真是像从前侯府里那些弟弟妹妹一样好哄。
朔绛心里笑,多打量了几下金枝。
这才发觉此时她鼻尖通红,嘴巴因为委屈而嘟着,发丝在风里轻轻飞扬,适才还哭过的眼睛红红的,倒有几份寻常小娘子本来该有的样子。
原来她年纪也不大呀。
他问金枝:“你多大了。”
“问这个干吗?”金枝很警惕。
朔绛实话实说:“我看你年纪不大,不懂别人为何唤你做老板娘。”
或许大凡天下女子都喜欢听别人说她比实际年龄小,
金枝有些高兴:“我属鼠。”
“你倒比我小。”朔绛吃了一惊。
“那又怎么样?我还是你姐姐,快叫阿姐!”金枝毫不犹豫。
朔绛摇摇头,把竹夫人给金枝,自己则把剩下的东西用包袱皮包好拿起:“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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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过苏三娘之后,金枝就对赚钱之事越发上心。
每日里都要比往常多贩两头猪来卖,想要多赚些钱等大赦天下时就赎回娘亲。
朔绛犯了难:“这许多卤肉,怎能轻易售卖出去?”
谁知金枝神神秘秘:“山人自有妙计!”
只不过实施妙计前先要备礼。
说到这里,金枝便嘀嘀咕咕心痛上次自己预备来送礼的茶饼。
朔绛还要犟嘴:“我亲手做的茶汤分明天下第一,你不说好喝也就罢了,还嫌我费了茶饼。”
染之公子亲手调制的茶汤在汴京城是一绝。
平日里只拿来招待得道高僧、隐居名士,哪里就不配用你那茶饼了?
“甚么鸟言语!”金枝懒得听他胡扯,只自己拾掇那张茶饼。
那茶饼的确只撕了小小一个缺口,
但是要送礼的话,一个团团圆饼有个豁口,总是失礼。
可惜茶饼本身又是压缩而成,不似棉絮能从别处扯点过来弥补。
朔绛有些心虚,毕竟他不告而取。
但转眼理直气壮起来:“你不是说这是我的家吗?”
金枝气绝,扔一把扫帚:“是你的家那就多扫扫。”
不过她灵机一动:“既然你点茶好,那你跟我走一趟。”
她包好茶饼,带着朔绛东走西走出了坊,直往附近的潘楼东街巷而去。
朔绛自己心里先犯嘀咕。
十字街两头的东鸡儿巷和西鸡儿巷,可是闻名汴京的花街柳巷。
金枝毫不犹豫就进了一家民居递名牌。
朔绛狐疑不敢进去,但对方开门之后他从门口看院中怪石盆池,院落茜塌帏幌,没有丝毫奢靡,反而像是正经小户人家。
于是他松了口气跟着金枝走了进去。
金枝嘴甜,看见院里的女主人:“阿姐,我这里有新做的卤货,特意来送来给您尝尝鲜。”
当家娘子一见金枝就笑:“就你嘴甜!我家明年还往你那里买猪羊肉。”
金枝乐得眉开眼笑:“我今儿还带了弟弟来,弟弟点茶技艺一绝,特来给您点一盏茶喝。”
说罢推朔绛点茶,自己则从红漆食盒里拿出一盘盘卤货请红姐姐切片装盘。
红姐姐笑着去后厨派人切盘。
金枝忙一把从茶饼豁口处撕扯一片下来放进研磨石臼。
朔绛一愣。
他这时才明白金枝带他来的意思:
豁口茶饼送不得人,可是能在亲手制茶时掩饰豁口,叫人瞧不出来。
可是,朔绛皱眉。
他这京中第一茶艺居然要来此地制作茶?
刚要出言拒绝,可看到金枝晶亮双眼,再想起适才对话,看来这人是金枝主顾。
她那天为亲娘哭那么惨烈,今日天不亮又爬起来去背生猪,心心念念为的都是多赚钱赎亲。
也罢也罢。
就当帮她一把。
朔绛摇摇头,转而专心碾茶。
薄切羊脸肉、晶亮羊尾巴、卤肥肠,摆了一桌,配上一盏茶汤。
红姐姐惊叹:“从未见过这等高超的点茶技艺。”
她打量坐在屋角垂头不语的朔绛:“这少年郎有些天分在身上。”
金枝忙将话含糊混过去:“我弟弟不过胡来,您尝尝,正好配卤货。”
可怜一盏美轮美奂的茶汤,却配了下水肠肚。
红妈妈不断赞叹。
金枝趁热打铁:“您要是爱吃我弟弟可定期送来。”
汴京人不大吃卤货,那位掌事的红妈妈不大愿意。
可金枝能说会道:“您想想,这卤货多是南人爱吃,如今汴京城南人居多。”
三言两语就说动了红妈妈,点头拍下了订单:“以后每日你家来送这么两食盒!”
这可是笔大生意。
金枝喜出望外。
朔绛刚开始还不懂为什么金枝说服那位娘子时要说卤货是南人爱吃,但他很快就懂了。
第二天清晨他来送货。
便见红妈妈亲亲热热挽着两名男子胳膊,将他们拉进了房舍。
朔绛吃了一惊。
他随口问树荫下的邻人大婶:“那家是……”
对方一脸不屑:“那家是私寮子。”
朔绛耳边如雷作响。
他瞪大了眼睛:“可……可我见那家院落里整齐干净,就如寻常人家。”
大婶咯咯咯笑起来:“这是雏儿不是?等你长大就明白了,男人就喜欢那良家子样。越正经越好……”
朔绛听不见她剩下说了什么。
他只听得自己耳边如有雷鸣。
书院从前有令:不许学子踏足烟花之地。
永嘉侯府内家规亦有一条:凡朔家子弟一律不许进烟花柳巷。
他在昨天进去之前还特意瞧了一眼。
没想到还是违背了家规和书院戒律。
这可如何是好?
违背家规的后果是什么?书院呢?是要除名弟子?
他恍恍惚惚走了许久。
直到回到肉铺,才发现食盒仍在自己手里。
“送完了?”金枝欣喜迎了过来。
朔绛不知道说什么,他摇摇头。
“怎么了?”金枝不可置信,“可发生了什么?”
“我做别的,以后你去送货可好?”朔绛低声答。
金枝不明白了发生了什么:“难道是送货太远?是路上被人欺负了?还是红妈妈不喜欢你?”
“都不是。”
朔绛闷声闷气。
“到底什么事啊?”金枝过来推推他。
可朔绛什么都说不出口。
偏偏这时候有个小丫头来传话:“金娘子,红妈妈让我捎话,问你家的菜呢?”
金枝又慌又乱,恰逢这时店前排队买卤肉的队列因为插队吵起来了,于是将朔绛推了一把:“你去送菜。”
“……”朔绛要说什么,可看金枝早又风风火火去处理纠纷去了。
于是他只好无奈拿起食盒。
等到了红妈妈家门口,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想进去。
徘徊了两圈。
忽得灵机一动。
他到那位婶子跟前,拜托她:“婶子,可能帮我将这食盒送过去?”
“好啊。”那位婶子拍拍胸膛应了下来,“你也不用等食盒了,回头我让红妈妈给你送过去。”
她连那位掌事娘子的名字都知道,看来还是邻居。
朔绛放下心来。
他回去之后,见金枝在忙便也跟着忙起来。
谁知过一会,红妈妈气势汹汹杀将过来:“金娘子,你做的好事!”
她将手里的食盒重重往地上一顿。
“您这是为了何事?”金枝纳闷。
红妈妈气得指着她鼻子叫骂:“好心照顾你生意,谁知你家吃食不干净,害得客人吃完后上吐下泻,坏了我两桩生意!”
金枝失笑:“我家卤肉这一条街的街坊都买了去吃,干干净净,岂会有什么脏污?”
红妈妈跳脚:“我还能撒谎不成?”
她转而对着排队的街坊大喊:“都别买了!我家刚吃完就吃坏了肚子!”
这话一出,金枝可不依了:“红妈妈,您可莫要信口雌黄。”
“你看,这是不是你家食盒?”红妈妈叉腰,“昨儿你还装过的。我家客人今天没吃别的,只吃了这些。”
“正是。”金枝也不认错,“可是,我弟弟亲自送了去的。为何我锅里的无事呢?”
朔绛脑海中忽然电石火光想起什么。
他站了出来,问红妈妈:“敢问您可认得一位中年婶子,右边脸上一个痦子。”
“自然是认得的,不就是我家对门的梅娘吗?我俩斗了半辈子。”
朔绛咬咬嘴唇:“是我不对。我以为她是邻人定然与您相识,就拜托了她将食盒给您捎过去。”
这……
一定是这位在食盒里做了手脚。
适才还乌眼鸡一样的金枝一下子泄了气。
她忙赔礼:“是我弟弟躲懒了。”
又捞出些卤货:“这些给您就酒,赔赔礼。”
她笑得诚意十足,红妈妈却不轻易罢休:“哼,就算是梅娘算计,难道你家没责任么?”
“以后别说卤货生意了,就是生肉生意都不寻你了!”
她不顾金枝解释,说罢一扭身气得走了。
店里的生意还是受了影响,许多门前排队的顾客都不再排队。朔绛心里格外忐忑。
金枝还是勉力吆喝,卖力招揽生意。
可等打烊归家后,她看都没看朔绛一眼,就转身回自己屋了。
朔绛垂着头,一直等金枝骂他。
可金枝什么都没说。
朔绛心里更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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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