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霁瑾不顾夜禁,在初夏的夜里一路纵马疾驰,来到了烛火通明的别苑。
浣青在垂花门后张望着,见他进来就一路小跑,边跟着他往里走边道:“今日老夫人离开后,夫人就一直站在窗前看鹦鹉,晚饭也没胃口,就只吃了两口,但还是喝了药。夫人以前时常这样,奴婢没有多想,谁知等晚间去查看时,就发现夫人身子滚烫……”
萧霁瑾走进拔步床,只见盛姝陷在柔软锦被间,脸颊红润,眉头紧蹙,红唇翕合着,似乎在说什么。
萧霁瑾用手抚摸她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盛姝大概是感受到了,眉头锁得更紧,声音也清晰了些:“娘亲,爹爹,别走,我怕……”
萧霁瑾把她连着被子抱到自己腿上,像哄孩子一样轻拍她的后背:“姝儿别怕,夫君来了。”
盛姝的额头贴到他胸口,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渐渐平静下来。
萧霁瑾道:“去城外,找千日游。”
亲卫远远站在拔步床外,闻声迟疑道:“大人,城门已经关闭,只怕会惊动刑部和王府。”
门关、桥梁、渡口、辇道,及桥梁废置、道路改易与修复诸事皆由刑部司门司掌管,而司门司的郎中又是瑞亲王提拔,此事定会惊动瑞王。
萧霁瑾把腰牌递给浣青,让她拿去给亲卫:“只说家中亲人突发恶疾,需出城请大夫医治便可。”
“是。”亲卫不敢再耽搁,立刻拿了令牌出去。
萧霁瑾从浣青手里接过药,毫不迟疑地一口饮尽,而后低头渡给盛姝。
盛姝大概知道是他在身边,很配合地张开嘴,将苦涩的药汁都咽了进去。
萧霁瑾把她唇边的药渍擦干净,才接着吩咐道:“来人,不管用什么办法撬开那舞女的嘴,我要知道她今日在别苑里说过的所有话。”
门外有人应声,而后在夜色中疾驰回府,迢迢也就此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犹在梦中的梁语心尚且全然不知。
萧霁瑾一直抱着盛姝,喂药擦洗全部亲力亲为,直到近一个时辰后,亲卫才带着一个粗布衫的白发老头回来。
此人正是千日游,虽然才比坐着的萧霁瑾高一点,却腰背挺直,看上去硬朗得很。
他鞋底带着泥渍,毫不见外地进了拔步床,留下满地的泥污。
萧霁瑾忍着心中的不适,将盛姝皓白的腕子从锦被里递出去,让他把脉。
千日游按住盛姝的脉搏,片刻后掏出一粒药丸让萧霁瑾给她喂下,而后道:“千日游,一日醉,本是让人忘却烦恼的东西,你硬灌给她,抹去她最好的记忆,她不情不愿,自然要挣扎的。”
那是六年前,盛姝逃跑多次被抓回来,萧霁瑾对她严加看管,她再也无法逃脱。可是即便后来萧霁瑾使尽了手段,她依旧宁死不屈。
后来,萧霁瑾找来一日醉,给她灌了进去。
当时盛姝刚被梁氏诱使饮下凉药不久,身子本就虚弱,又被灌下一日醉,彻底伤了底子。
萧霁瑾这几年精心养着,才把她亏空的底子一点点补回来。
萧霁瑾抱紧怀里的人,冷声问:“她会恢复记忆吗?”
千日游道:“她若不愿,那是迟早的事。她每挣扎一次,身子就会这般烧一次,记忆也就会恢复一点。”
萧霁瑾看着怀里脸颊烧得发红的人儿,阴沉地想着:“姝儿,你为何总学不会听话呢?都已经失去记忆了,还要反抗我么?”
沉睡中的盛姝只用浑身滚烫来回答他。
千日游并不知他疯狂蔓延的控制欲,只将一只药瓶递给他:“若再出现这种情况,就喂她吃一粒药丸,等她回忆起想要的记忆,自然就会退热。”
萧霁瑾接过药瓶,又问了一句:“一日醉还有吗?”
“有,但你还忍心给她吃吗?”千日游道,“一日醉本是给心死之人用的,极伤身体,我看她身子孱弱,未必承受得住。”
萧霁瑾道:“给我便是,我自有定夺。”
千日游只好从怀里掏出一只黑色的药瓶,叹息道:“她若实在不愿就放她走吧,弱水三千,何必缠着她不放?”
萧霁瑾抬眼,眸子里燃烧着疯狂的占有欲:“她哪里也别想去,除非有一日我死了。”
“……别太疯了。”千日游最后提醒一句,就转身离开了。
喝下药后,盛姝紧锁的眉头渐渐打开,人也沉睡过去。
又过了一个时辰,才开始缓慢退烧。
萧霁瑾悉心照料着,一直到卯时,亲卫把带血的纸页呈上来,他才暂且出去片刻。
“主子,她已经全部招认……”
萧霁瑾闻着亲卫身上浓重的血腥味,微皱起眉,打断了他:“离远些。”
“……”亲卫知道他从不在意这些,想来是怕熏着里面那位夫人,只好默默往后退了三步,才接着道:“她是燕馆的舞女,梁家大公子是她的常客,那日她便是得了梁大公子的吩咐混入府中,伺机帮助夫人……梁夫人稳固地位。
被送到别苑后,她见夫人单纯,便起了心思,想要戳破夫人的幻想……错觉……呃,那个……”
他一时词穷,不知该怎么形容,这确实是他家主子骗人姑娘在先。
萧霁瑾冷冷扫了他一眼,示意他闭嘴,而后认真看那几页纸,上面写的是迢迢来别苑那日说过的所有话。
一字不落看过后,萧霁瑾把那些纸放进火里烧掉了:“梁语心知道了吗?”
亲卫反应迅速,知道他是在问梁夫人是否知道迢迢被带走的事,答道:“还没有。”
萧霁瑾道:“那就把人给她送过去。”
他知道手下做事的风格,能这么快撬出这些东西,迢迢现在必然已经没个人形了。
亲卫默默为还在沉睡的梁夫人捏了把冷汗,就赶忙回去办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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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天蒙蒙亮时,盛姝才缓缓睁开眸子,她是被热醒的,身上出了一层汗,想掀被子又被禁锢着双臂,最后只得醒了过来。
萧霁瑾就躺在她旁边,一脸疲惫,眼下带着淡淡淤青,双手把她紧紧抱在怀里,衣衫被她身上的汗沾湿了也全然不在意。
盛姝料想他是才歇下不久,心中一时百感交集,伸出汗湿的手指去抚摸他的鼻梁。
母亲是假的,父亲也是假的,那眼前的夫君呢?
夫君为何要骗她?
萧霁瑾本就没睡熟,当即醒了过来,握住她的手,睡眼惺忪地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确定她退烧了才放心。
盛姝往他怀里钻了钻,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才有了一丝真切感。
“怎么了?”萧霁瑾抱着她,“不开心吗?”
盛姝沉默片刻,想起夫君说过,什么事都不要瞒他。又想起夫君为她做的种种事,最后还是如实道:“夫君,他们不是我的父母对吗?”
萧霁瑾心中早已有了准备,闻言道:“为何突然这样问?”
盛姝抿了抿唇,心中有些纠结,她明明该告诉夫君的,可好像又有什么念头在阻止她说出真相。
萧霁瑾收敛起爪牙,用柔和的目光注视着她,等着她那模糊而脆弱的心理防线被击溃。
良久,盛姝终于开口:“我想起父亲母亲的模样了。”
“还有呢?”萧霁瑾抚摸着她的脸颊,“可还有想起别的?”
“没有,”盛姝失落地道,“我拼命地想,也只想起了父亲母亲的模样。”
萧霁瑾不动声色地放下心来,又对她道:“姝儿,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
“不要纠结过去的事,”盛姝像重复大人要求的孩童一样,“如若想起什么,一定要告诉夫君。”
“嗯,不错。”萧霁瑾对她的回答很满意,“那么姝儿方才在犹豫什么?”
“我不知道,好像有什么在阻止我开口一样。”
萧霁瑾抱着她,轻声细语地诱导着:“那下次姝儿要勇敢一些,战胜阻止你的东西,把所有想法都告诉我。”
“我会的,夫君。”盛姝攥着他的衣袖,“那夫君可以告诉我,父亲母亲去了何处、他们又是谁、为何要冒充我的双亲吗?”
萧霁瑾抱着她坐起来,拽了拽床边系着铃铛的绳子:“姝儿,你先吃些东西再听我说。”
浣青听到铃铛声,立刻让人端了巾帕热水进去,等盛姝简单洗漱过后,又端了七宝素粥进去。
盛姝乖乖坐在床边,小口喝下萧霁瑾喂来的粥。萧霁瑾极有耐心,按照她的速度,一小勺一小勺慢慢喂。
吃了大半碗时,盛姝有些吃不下了,就黏黏糊糊地看向他:“夫君,可以不吃了吗?”
萧霁瑾被她看得下腹一热,道:“可以。”
又拿起帕子给她擦干净唇边的粥渍,才道:“要沐浴吗?但你身子刚好,我得亲自给你洗。”
盛姝脸上飞过一抹红晕,默默点了点头,萧霁瑾就让人去准备热水。
等浣青也退出去了,盛姝才迫不及待地问:“夫君,可以告诉我了吗?”
萧霁瑾很不喜欢她对别的人上心,哪怕是已经去世的亲人,可此时却也只能忍耐着:“姝儿,他们都已经去世了。”
盛姝眸子里瞬间没了亮光,期待的神色僵硬在脸上:“为什么?”
萧霁瑾解释道:“他们是在六年前就病逝的,你当时很伤心,以致形销骨立。失忆之后又问我爹爹娘亲在何处,我没办法,只好找来你的姑姑姑父来冒充。”
盛姝脸上血色全无,嘴唇颤抖着,迟迟不能接受。
萧霁瑾抱住她:“别怕,姝儿,还有我陪着你。”
盛姝埋首在他怀里许久,才闷声道:“爹娘的坟茔在何处?我想去……祭拜。”
萧霁瑾的眸色沉下来,声音却依旧是柔和的:“不可以,姝儿,外面很危险,你不能出去。”
盛姝挣脱他的怀抱,泪眼朦胧地望着他:“夫君,只这一次,他们是我的亲生父母,我不能不去,就让我出去这一次,你陪着我好吗?哪一日都可以。”
“不可以。”萧霁瑾坚定地回绝。
他见识过盛姝何等聪慧,更何况人性如此,一旦挣脱过束缚,就不甘再回到牢笼里。即便重新回到牢笼里,也会开始期待下一次。
外面花花世界,若是盛姝一时迷了眼,他这么多年的心血不就白费了?
他握住盛姝的肩膀:“姝儿,我说过,外面很危险,你绝不能出去。你一直很听话,现在是要和我作对吗?”
“不是的夫君,”盛姝解释道,“我只是想去祭奠父亲母亲,绝不去旁的地方。”
萧霁瑾的眸子沉了下来,表现出明显的不悦。
若是平日,盛姝必定会立刻妥协,可在这件事上,她还是想要争取一下:“夫君,就只去看一眼,一眼就好。”
“绝不可能,”萧霁瑾打破她的所有幻想,“姝儿,我会替你去祭拜,你只需好生待在这里,等我回来即可。”
“可我不想一直等着,什么都做不了……”
盛姝的声音渐渐弱下来,因为萧霁瑾的脸色已经很阴沉了,她很畏惧,下意识想要往后退。
萧霁瑾一把将她扯回来,道:“姝儿,我再说最后一次,不许出去,听懂了吗?”
他的神色很凶,声音也似结了冰一样,盛姝被吓得不敢言语,只能点头。
萧霁瑾的语气这才舒缓些:“热水已经备好了,我抱你去沐浴。”
他只是通知而非征求意见,说完之后就将盛姝打横抱起来,带到了浴房里。
他把盛姝放到浴桶边,浣青想要留下侍奉,只听他命令道:“都出去。”
浣青看出他神色不对,关门前偷偷看了一眼,只见萧霁瑾的身形将盛姝完全笼罩,即便两人一言不发也能感受到紧绷的气氛。
浴房里热气氤氲,一进去就感受到一股闷热,盛姝虚倚着身后冰冷的浴桶,眸子微微垂着,不敢看眼前的人。
一双手突然出现在身前,盛姝吓了一跳,想要往后躲,却被萧霁瑾不太温柔地拽了回去。
他沉声道:“别乱动。”
盛姝的手指扣着浴桶壁沿,站在原地不敢再乱动。
萧霁瑾解开她胸前的衣扣,柔滑的寝衣自玲珑有致的身躯滑落,娇嫩的肌肤裸/露出来。
即便是在热气腾腾的浴房里,盛姝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肩膀轻轻颤抖起来。
“冷吗?”萧霁瑾扣住她绷紧的手腕。
盛姝刚要点头,就被他转过身抱进怀里,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脖颈上,萧霁瑾声音低沉:“很快就不冷了。”
盛姝看不到萧霁瑾的神色,心中的恐惧反而更甚,她胸口起伏着,颤声道:“夫君……”
“放心,”萧霁瑾揽着她细腰的手往上去,随着起伏钻入了小衣里,另一只手则顺着平坦的小腹滑下去,“我今日不要你,你身子刚好,受不住的。”
盛姝娇喘一声,手指将桶沿扣得更紧了,她非但没有放心,还更加害怕了。
浴房里水雾缭绕,渐渐显得局促而闷热,盛姝身上汗湿了,双腿也止不住发软,全靠横在胸腹间的手臂才勉强站住。
她弯下腰去,汗水顺着鬓发滚落在地上,脚下已经湿了一小块,水渍映入眼帘的刹那,盛姝红透的脸颊几乎要滴血。
萧霁瑾知道她已经撑不住了,就把她抱进浴桶里,坐在一旁为她清洗。
在相当长的时间里,盛姝的**随着触碰而颤抖,直到后来实在疲惫至极,就倚在桶壁睡着了。
这一觉似乎格外冗长,邱盛氏和娘亲的面容不断在眼前交织着,簪雪、染云、浣青、迢迢依次在浮现,而后画面一转,所有人都消失了,唯有萧霁瑾对她伸出手,温柔而不容拒绝地道:“姝儿,快过来。”
盛姝向后退缩两步,他就面露不悦,盛姝就开始畏惧起来,在他的注视下向前走去,而后被他牢牢握住。
盛姝有一种久违的心安,可就在此时,萧霁瑾也消失了,一座牢笼逐渐从黑暗中浮现。
而她,身处在牢笼之中,原本握着她的手,也变成镣铐。
她茫然四顾,想要抬脚走出去,却不知哪里出现了无数根细软的丝线,密密麻麻缠住她的手脚,让她再也动弹不得。
盛姝拚命喊叫,却没有一个人给她回应,四周空荡而漆黑,似乎只有她一个人。
恐惧一点点攀爬上脊背,盛姝不停地喊叫着,直把嗓子都喊哑了。待她恐惧到极点,即将难以忍受时,突然醒了过来。
盛姝双眸空洞地看着做工精美的拔步床,怔愣许久才从梦魇中恢复过来。
她想起自己是在浴房里睡着的,也不知道夫君去了何处,是否还在生气……关于祭拜父母的事情,虽然她知道提了夫君会生气,可还是觉得必须要提。
为人子女,却不曾祭拜过生身父母,从前不知便也罢了,若是知晓了也因自己的恐惧而不去祭拜,她会日夜寝食不安的。
盛姝掀开被子坐起来,晃了晃床边的铃铛,浣青就从外面进来:“夫人,要起身吗?”
“嗯。”盛姝哑声问,“现在几时了?”
“申时。”
“夫君呢?”
“主君午时便离开了。”
盛姝点点头,由浣青侍奉着穿衣梳洗,她决定从今日开始强身健体,用实际行动让夫君相信她是可以出去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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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真相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