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夏与千安按照卷宗上的地址,来到一处小院。
推门而入,屋内空空当当,只有基本的几件家具,看得出来经济条件并不好。
抹上桌面,就是厚厚的一层灰尘。
“这么多灰,这屋子恐怕有段时间没人住了。”千安捻捻指腹,四处环视。
“千安,你看这个。”
听见今夏的呼唤,千安依言走了过去,小姑娘让她看的,是摆在里屋台上的一盏药盅。
“这个药瓮上面药渍厚重,看来他应该是病了很久。”今夏凑近闻了闻,“这个药渣没有酸味,还是新鲜的,说明虽然他们不住在这儿,但是经常会在这儿熬药,看来他们应该就躲在附近。”
闻言,千安捏着下巴,“守株待兔?会不会太耗时了?”
“既然他现在生重病,肯定跑不远,我们在这附近找找,看能不能找到这样的病人。”
如今,他们能做的也只有这个了,千安点头,“走。”
……
这日朝堂,徐敬连同冷原派人上述弹劾严世蕃的奏疏,想要坐实严世蕃奸臣之罪,争取皇上对于蓝青玄的宽恕。
“……都察院御史邹侍郎参工部左侍郎严世蕃,私擅爵赏,广致赂遗,使选法败坏,市道公行,群小竞趋,要价转巨。臣请斩世蕃首,悬之于市,以为人臣凶横不忠之戒。苟臣一言失实,甘伏显戮。”
“臣附议。”一护军参领开口,“工部左侍郎严世蕃以权谋私,贪赃枉法,欺上瞒下。近日,瞻星观倒塌一案,明面上是为颜绍琼谋取私利,实则,这私利尽归严世蕃之手,臣等同请皇上责罚,以昭皇上平明之理。”
“臣附议。”太常寺卿开口,随后是除了严党的所有文武官员。
皇上的圣旨很快便送到了严家。
严世蕃捡起掉落在地的圣旨,淡定安慰着父亲,“爹,您别着急啊,这皇上的旨意中并未将孩儿的过错迁怒与您啊,只是碍于群臣之面,是您未尽管教之责,有失皇上的眷爱和倚重,命您致仕归家。”
“虽然皇上,命三法司依法审判孩儿的错误,只要皇上对您的情分不忘,孩儿就有办法全身而退,还不驳皇上的面子。”
听此,严嵩重整心情,“你想怎么做?”
“爹,得先劳烦您陪孩儿演一出戏……”
下雪了,气温骤降,雪花片片飘落,铺在微斜的伞檐上。
等皇上身边的李公公从殿外回来,紧随而来的,是严嵩那苍老内虚的求饶声。
“——念在老臣为官数十载,请皇上治臣管教不严之罪啊……”
严嵩父子这一出,怕是苦肉计啊。
陆绎回神,垂眼看着地面。
“你爹的突然离去,蓝真人又被朕罚入了牢中,如今朕,连个说贴己话的人都没了。”明世宗坐在龙椅上,似乎并没有听见那恼人的声音,“幸亏陆廷有你这么个儿子,还能在这儿听朕唠叨几句啊。”
陆绎不动声色,行礼,“微臣愿为皇上分忧。”
明世宗点了点头,“众人皆羡慕朕的,这万人之上的位子,可是又有谁知道,这高处不胜寒的道理呢!?”龙头被他拍得发出沉闷的砰砰声,“朕也知道,他们严家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之所以一而再地纵容他们,那就是因为他们对朕的忠心,每次朕交与他们去做的事情,都能够漂漂亮亮地完成,这让朕,省心了不少。”
“那些所谓的忠臣、谏官,屁大点事就以死相谏,哼,朕处处受他们牵制,这岂不成他们的傀儡!?还有什么圣威可言呢?”
“你看看这外面,天这么冷又下着大雪,严嵩年迈,还要替他儿子来求情,朕又如何能铁石心肠地置他不理呢?”
这个台阶,皇上是要他递出来啊。
“皇上仁心是百姓之福。”陆绎面无表情,“但严大人,在百姓心中的恶名,微臣担心,会有损皇上的美誉。”
“哦?”明世宗挑眉,“你说话倒是比你爹犀锐,嗯?不走中庸之道,也不怕得罪人?”
“好,严世蕃贪污一案,你替朕再好好查查。”
“……”陆绎抬眼。
“退下吧。”
陆绎欠身,复又行礼,“微臣遵旨。”
退出殿中,陆绎目不斜视地从跪在雪地上的严嵩二人身边走过,不知为何,严世蕃此时心中竟难能有了一丝慌张。
严世蕃贪污一案交由三法司会审,刑部和大理寺皆不敢招惹严家,可都察院敢,不论严世蕃是冷嘲热讽还是威逼利诱,冷原依旧镇定自若,将其押进大牢,严加看管起来。
千安与陆绎的婚事,她是冷家四千金的身份已经藏不住了,当年千安母亲被自己凌虐致死的那件事严世蕃早已不记得,如今,他只是忌惮于冷原左都御史的从一品官职,有都察院的弹劾,皇上多少会不喜严家。
陆家与冷家虽结了亲事,但冷原那老狐狸应该不会在这种时候站错队伍吧。
有关严世蕃多年来贪污的罪证,冷原已经收集了许久,其中自然有那么一两件,可以致严世蕃的死罪。
更何况还有陆绎拿出来的风水堪舆图。
那是陆廷费尽心机给严家布下的套,上面描摹的是块绝佳之地,风水说,得此地者,必有得天下之势。严世蕃霸占了这块地,还在上面建了房子,有此,还可以算他谋逆之罪。
近臣勾结倭寇,私自采矿制造火器谋取私利,加上谋反,这些早已足够严世蕃被判杀头之罪。
而且,还有可能抄家。
不过,在定严世蕃死罪之前,还要先找到那个太监来为蓝青玄翻供。
还是之前找到的那间小院,在千安和今夏的不懈努力下,她们终于蹲到了那个小太监。
这人胆子也大,严世蕃和他们都在紧密搜寻他的下落,他竟然还敢待在京中。
“站住。”千安提剑拦在那人身前。
小太监顿时慌了,“你们是谁?想干什么?”
千安扯唇,冷笑一声,“你放心,我们不是严世蕃的人。”
袁今夏顺势举起腰牌。
小太监:“六扇门?”
千安颔首,“请吧,跟我们走一趟。”
经过两人的多加审讯,这太监终于承认自己受人指使栽赃蓝青玄,将人交至陆绎,千安静静坐在家中,等待男人的好消息。
据她所知,从岑港之战后一直失踪的毛海峰竟然被翟兰叶提到了北镇抚司,有了毛海峰的供词作为辅证,这么一来,诸多证据加身,严世蕃必败无疑。
“小姐小姐!严家真的完了!”是随她陪嫁进陆家的司琴,一路小跑而来,神采飞扬,“皇上已经下旨,‘严世蕃穷凶极恶十恶不赦,立斩于市。’现在正由姑爷带领锦衣卫督查呢!”
千安闻言,喜极,“走,这么值得庆祝的场面,我们怎么能缺席?”
人群集聚的街口,狼狈万分的严世蕃被锦衣卫拖上了台,见他那奄奄一息的模样,千安牵起嘴角,目光阴寒,当时留你一口气,就是为了今天。
“——时辰已到,犯人严世蕃,贪赃枉法,私通倭贼,斩!”
在百姓声声喊杀中,午时三刻迟迟到来。
话音落定,侩子手口喷烈酒,洒上锋利反光的大刀。
下一瞬,严世蕃已是身首分离。
腥气蔓延至台下,千安站在第一排,徐徐瞌上眼。
娘亲,你看到了吗?柔儿终于给您报仇了!
严世蕃的死,快慰了多少人的心?
全全的叫好声可以证明。
千安回握身边小姑娘带着颤栗的右手,抬眼,与男人深深对视。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真是太快人心,就算皇上念及旧情,严世蕃依旧被砍首于市,严嵩也被没收了财产,削官还乡,严党的覆灭,只是时间问题了。
蓝青玄官复原职,比从前更得皇上心意,不过先前被关在牢中受了太多磋磨,身子骨消弱单薄了许多,有皇上的喜爱,太医轮流看护,仔细调养,也是能恢复健康的。
当晚,陆绎与千安在月下对酌。
冬夜,依然这样的寒冷,两人的心,滚烫炽烈。
这天高兴,陆绎便没有管女人喝多少酒。
千安喝着喝着,眼眶泛红。
“千安。”陆绎动作柔缓,将她搂进怀里,“别哭,你一哭,我心疼。”
扔掉酒杯,千安扒上陆绎,埋下头蹭了蹭,“我这是喜极而泣啊,这一天,我们等得太久了……”
“是啊。”陆绎嘴角微弯,慢慢顺着她的长发,在她额间落下一吻。
氛围太过温情,千安将自己完全挤在男人怀里,抬头,回吻在他的唇边。
想要后撤,后脑却被一只大手掌控。
四唇相触,空气逐渐灼热。
黑云被风儿唤来,及时地挺胸抬头,为他思慕的月亮妹妹挡住下方的羞人画面。
“……夫人,你可知道?我等这洞房花烛之夜,也等了良久……”
湿润顺着耳垂延至颈侧,无力感随之而来。
这一生,有你,足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