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安自己亲身体验过陆绎那药,效果很好,便用此替袁今夏也厚敷一层,她的伤势很快得到控制,伤口也不疼了。
将纱布裹好,系紧,待今夏说完今日见闻,千安幽幽开口,“这伤是你自己划的吧。”
“安安英明。”袁今夏傻笑着,企图蒙混过关。
“那你怕是做了无用功。”千安挑眉一笑,“事关重大,陆大人怎会只派你们几人押送沙修竹?谢霄他们又是如何得知?如何提前做了埋伏?”
她早就从陆绎的态度上看出整件事都是他一手策划的,否则,今夏犯了这么大的错误,不可能一点责罚都没有。
听完她的分析,袁今夏哀嚎一声,“那我这伤岂不是白受了!?”这陆大人真是太阴险狡诈了。
千安轻点她的额头,“这样也好,还能多消停几日。”
她想的没错,又有杨岳的证词,之后几天,他们便打听到另外两箱生辰纲已经找到,皇上也颁旨下了赏赐。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锦衣卫经历陆绎忠诚正直,宣德明恩,守节乘谊,奉国将军徤椹父子一案督查有功,赏银万两。六扇门协助办案有功,赏银百两……
官驿大堂,杨程万坐在木椅上接受袁今夏的按摩,千安和杨岳两人站在一边,“如今奉国将军一案已了,你们三个收拾收拾行李,我们该回京了。”
“——杨捕头。”
恰在此时,陆绎与岑福二人走了进来,杨程万急忙起身,四人行礼,“陆大人。”
“别着急回去了,既然来了扬州,不妨多待几日再走吧。”
“这……”杨程万措词婉拒,却被今夏打断。
于是在场众人只能听她念诗一首,“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几人无语凝噎,杨岳讪笑出声,“好诗,好诗。”
空气好像都停顿了一瞬,到底还是陆绎心理承受能力强,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淡然开口,“杨捕头,扬州有位非常有名的整骨大夫,姓沈名密。我现在就派人知会一下,带您去看一看。”
见杨程万还要推辞,他便继续说道:“这沈密祖上世代都是行医之人,对于伤筋动骨甚至于陈年旧伤都颇有经验,我看您这伤,也该治治了。”
陆绎话音落定,气氛瞬间转变。
碍于今夏和杨岳两人一齐劝说,杨程万被动地去到了医馆。
他的腿伤当年便没有接好,如今要治,就得重新打断再接。杨程万现已年长,重新接骨后,至少三个月不能动武,以确保气血不阻,扫除血瘀。
大夫所言令杨程万等人一惊,当即决定作罢,却耐不住陆绎态度强硬,最终还是妥协。
……
“周显已私吞修河款,皇上命我彻查此案,陆某以为杨捕头的追踪术可堪重用,不知杨捕头可愿出力?”陆绎坐在上座,沉声问道。
“多谢大人赏识,不过我现在腿脚不便——”
“爹,这十万修河款可是大事,您腿不舒服就歇着。”杨岳打断杨程万,抬手比划着自己三人,“有我们呢。”
啧,袁今夏听闻暗地给了杨岳一样,怎么什么活儿都接呢?还不知道有没有工钱呢。
陆绎派岑福去拟借调令,将杨程万调至北镇抚司,闻言,今夏急急开口,“等等,查案归查案,为何要将师父调到北镇抚司?”
“杨捕头的腿伤至少要休养三个月的时间,将他借调,一来可以好好养伤。”陆绎稍作停顿,“二来,也不用再操心六扇门的事情了。”
杨岳拱手道谢,“多谢大人想得周全。”
这番解释令袁今夏无话可说,她挠了挠脖侧,一直注意她的千安很快明白她接下来要说什么,暗暗瞌上了眼。
只听小姑娘清脆悦耳的声音在身旁响起,话中内容却叫人无法直视。
“大人,查案有补助吗?”
陆绎看了她一眼,“有,每月四两银子。”
今夏一喜,眉开眼笑。
见她太过得意忘形,杨程万和千安的咳嗽声同时响起,终于制住了她。
她连忙为自己开脱,“银子都是次要的,卑职身为公门中人定然是要以国事为重。大人以后有用得着卑职的地方,尽管开口。”抱拳行礼,“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千安侧过头,忍住笑意,今夏这一手奉承的技术实在高超巧妙。
……
陆绎领着千安和袁今夏两人前往官牢,周显已被关押于此。
因为是在办公,千安难得穿上了捕快的灰色工服,大带一束,修长利落。
牢狱味道古怪,是雨后的潮湿加上已经干涸的血液味道。整个空间十分昏暗,只有两边几盏油封闪着微弱的光。被风一吹,火心摇曳。常年不见天日,连空气都是浑浊的。
周显已被带了上来,陆绎坐在他的正前方,千安和今夏一左一右站在他的两侧。
“周显已,年二十八岁,浙江吴兴人。嘉靖二十一年进士,嘉靖二十三年任户科给事中,嘉靖三十七年任工部都水清吏司郎中。月余前领十万两修河银两,奉命修整扬州河堤。至扬州后,被查明私吞修河工款,人赃并获,即日收押。”袁今夏合上卷宗,看向陆绎。
“周大人,对此可有异议?”
千安耳听陆绎问话,一边扫视周显已上下,自从他刚刚被带来之后,牢房里就多了一股香料味,混着血腥气,更加难闻。
据周显已自述,他确实挪用了修河款,但只拿了一万官银并且全数奉还。至于丢失官银的去向,他一概不知。
他对为何要挪用那一万官银闭口不谈,只说是自己有不得已的苦衷。
“现在人证物证俱在,仅凭你一面之词,难以判断。”陆绎冷声开口。
周显已呼出一口气,靠着椅背,“都说锦衣卫办事最是狠辣,诏狱里的刑罚更是花样百出,陆经历肯听在下一言并没有严刑拷打,在下已是感激不尽呐。”
“不过是流言罢了。”陆绎勾唇冷笑,“我们锦衣卫并非无脑之辈,什么时候该放,什么时候该罚,我们自己心里有数。”
见周显已始终缄默,他轻拍衣摆,“或许周大人的难言之隐正是我们破案的关键呢。”说完,起身走了出去。
千安和今夏相视一眼,跟了上去。
阴冷的走廊内,千安落后于二人一步,静静听着袁今夏和陆绎商议。
今夏紧跟陆绎身侧,“大人,那周显已说的话您信吗?”
“你信吗?”
今夏摇摇头,“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的人太多了,所以,我只相信证据。”
对此,陆绎不置褒贬,又问向千安,“千捕快呢?”
“我?”千安眨了眨眼,微微一笑,“我信啊。”
“千安?”袁今夏诧异地转过头,似乎对她的话难以置信。
见她这副表情,千安嘴角的弧度不由得加深,“怎么?不是单纯的各抒己见吗?”
闻言,走在最前面的陆绎扯起嘴角,“为什么?”
“不论多少都是贪污,他没必要在数目上欺骗我们。”千安挑了挑眉,“我方才观察到周显已在提及一万两官银时暗自摩挲过腰间香囊,他难以启齿之事恐怕与情有关。”
说得有点道理,今夏点了点头,“大人,那我们现在去哪?”
陆绎停下脚步,微微侧身,“扬州银库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我们去看看。”
千安抬眼,对上了他的视线,扬眉浅笑。她又忍不住卖弄小聪明了。
三人赶至银库,根据现场情况判断事发经过一直都是今夏的强项,千安便悠闲地站在陆绎身后,等待结果。
一炷香的时间,袁今夏收起轩辕镜,“大人,脚印有些繁杂,出入的人比较多,但都是官靴。”见陆绎正在沉思,她复又开口猜测,“如果都是官衙的人出入此地,那周显已说得恐怕都是真的。”
“您想,这十万两白银若真为周显已所贪,那凭他一人之力搬运,费时也费力啊。”
陆绎的视线落在那些空空如也的银箱上,“他承认自己曾经盗取过一万两的官银,这就说明他有偷偷转移官银的能力。”
——咕噜噜——
这阵声响恰巧处在陆绎收声之后,室内很是静谧,在场的人皆是听得清楚。
今夏迅速捂上肚子,尴尬地看了看陆绎和千安两人的眼色。
千安咳嗽一声,以此掩饰自己的笑意,陆绎抿了抿唇,率先转过身子出了银库,“走吧。”
今夏急急出声,“我们去哪里?”
“肚子饿,吃点东西。”
男人淡漠的声音渐渐消散在空中,千安赶紧拉着还在不好意思的今夏追了出去,一边笑容灿烂,“我们夏爷的消化能力就是非同寻常。”
袁今夏娇哼一声,攥紧她的手,“你还笑话我!真是丢脸死了!”
鉴于陆绎身上的锦衣卫官服实在是太打眼了,他们又匆匆赶回官驿换了身常服,然后在陆经历的带领下,拐到了一条小巷尽头。
今夏四处打量,这是家面摊,临近一颗桃树,风景倒是秀美。
“大人,平时您吃饭都这么简单地糊弄过去吗?”这儿跟她之前想的店面还是相差甚远,像陆绎这样的高官子弟吃饭必定讲究,这种小摊馆他吃得惯吗?
陆绎冷冷出声,“吃饭不过就是填饱肚子,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没有。”今夏从心地摇了摇头,“就是不知道好不好吃,千安的舌头可挑剔了。”
正在轻闻香气的千安突然被点到名字,默默蹭了蹭鼻尖,坐姿更加端正。
“摊子越小味道越地道。”陆绎将千安的小动作看在眼里,暗暗扯起了嘴角。
正好这时候他们点的面也上来了,他温声说道:“尝尝,当地的特色。”
千安接过今夏递来的筷子,夹起面上的虾饺,小咬了一口。
待她细细咀嚼,眼睛猛地一亮,真的很好吃,手下动作不由加快。
坐在她旁边的今夏显然与她口味一致,此刻正将头低低埋在碗里,使劲扒拉着面条。
此时被二人夹在中间慢条斯理吃面的陆绎倒显得格格不入,他也没想到这两个姑娘家吃饭速度这么快,等他抬头,今夏的碗里竟已见底。
袁今夏最先解决碗里的面,扬声喊了一句,“老板,再来一碗!”
千安吃东西时最是投入,特别是在面对美食的时候。所以当她解决碗里最后一根面条,刚一抬头,就发现面前的陆绎正扬手抵挡今夏,而今夏起身弯腰,手里不知握着什么。
背景里偶尔袭来的粉色花瓣像是在为二人渲染气氛。
“……”
这是怎么了?他们为什么不动了?被点穴了吗?
她挑挑眉,选择看戏。
好心办坏事的袁今夏在陆绎冰冷的瞪视下弱弱开口,“我,我只是怕给您碗里加料了。”张开手,一朵完整的桃花绽在她的手心。
千安一听,这还得了,赶紧换了位置,朝今夏招手,“夏爷,这边落不着花,快来!”什么都阻止不了她享用美食。
正愁溜不掉的今夏赶紧应了一声,端着自己的第二碗就跑了过来。
原地,瞬间被抛弃的陆绎微眯双眼,内心不爽。
最后,除了陆绎,千安和今夏那是好好饱餐了一顿,还不用自己花钱,美得她们硬是将肚子撑圆了才肯放下碗筷。
付了六人份的面钱,陆绎独自拧眉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两个吃撑了走不快的累赘。他回想自己还剩了半碗的面条,不禁自我怀疑,现在的女人都这么能吃了吗?
回到官驿,千安和今夏总算是消了食,一进大堂,今夏就迫不及待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渴死她了。
陆绎坐在上座,千安坐在他的右下方,中间的茶几上也有水,便顺手给他倒了一杯,却是得来了一个堪称和煦的眼神。
她眯了眯眼,没想明白对方这是怎么了。
杨岳的到来打破了两人诡异的对视,“大人,卑职查到周显已领了十万官银后,是交由乌安帮押送的,所以官银送进银库时,上官曦还有谢霄都在场。”
“乌安帮?”袁今夏皱眉,“但是银库没有民靴的靴印啊。”她话锋一转,“不过,这修河款交给民间帮派押送,不太合规矩吧?”
陆绎放下杯盏,“看来周显已是怕这银子还没送到扬州,就已经被层层盘剥所剩无几,所以才请乌安帮来帮忙押运。”
“扬州这么多镖局,周显已却偏偏要交给乌安帮来押送,他们的关系不简单啊。”今夏将自己的猜想说了出来,引得其他三人垂眸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