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盛京城只知现任锦衣卫指挥使龚鸿乃天子重臣,权势滔天,背后还有母族苏氏撑腰,是当之无愧的盛京城万众瞩目的人物。
但是四年前的龚鸿还只是锦衣卫一个小小的千户,那时候的指挥使还是毛锋,他为人心狠手辣,无恶不作,手下常见冤假错案。
在毛锋手底下做事,如履薄冰,龚鸿每天醒来,一睁开眼睛就能看见诏狱里的那些酷刑,里面的人有一些是清白的,但是他们的血却染红了诏狱里的路,哪怕用清水冲刷,台阶上仍旧是殷红一片。
陛下也对毛锋只手遮天的行径有所不满,他想要在锦衣卫的年轻一代中选出一位亲信,能够重新成为只为他一人效力的刃。
龚鸿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当陛下抛出前去悄悄处置秘阳王的任务时,他几乎是想也没想就要接下。
这是他向上爬的最快通道,龚鸿彼时还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郎,但是眼睛里还有着一股子生气。
他向来只杀该杀之人,绝对不像毛锋那样错杀,滥杀无辜,这也是他与众不同的地方。
但是这件任务最后却是给了楼高,楼高亲自去陛下面前求了回来,消息传到了北镇抚司,强弩之弓的毛锋知道后,却笑了起来。
“龚鸿,你知道你和楼高哪里不同吗?那就是你不够狠,他明知道陛下有意拿这次的任务试探你,想要把你培养成我的接班人,但是偏偏却要抢走你的东西,可是你却还是把他当作兄弟。”
毛锋知道自己俨然是逃不过被清算的结局,临死前却还要挑拨离间。
楼高是龚鸿初入锦衣卫便认识的兄弟,楼高出身平民,却有一颗侠义之心,作为兄弟十分仗义,龚鸿那时候想,哪怕楼高是真的想要指挥使的位置,待他成功归来,自己就做楼高的左膀右臂,辅佐他。
相对于做尽恶事的毛锋,龚鸿更相信自己的兄弟。
他之所以如此希望能想上爬,一是为了想要向父亲和母亲证明自己,二便是想要报表弟蒋尔耕的仇。
若非当年毛锋当着他二人的面犯下杀戒,年幼的表弟又怎会受到惊吓,长大后成为一个嗜血的魔头?
但是只要楼高成为指挥使,证明他对陛下的价值,就能够彻底挤下毛锋,龚鸿一样可以报表弟的仇。
可是后来,龚鸿没有等来楼高,却等来了陛下的传召。
“龚爱卿,龚侯爷的失踪是朕也没有想到的,但是朕得到消息后就立马派人去寻找他们的踪迹了,你要做好准备。”
龚鸿以为自己听错了,父亲母亲只是带着弟弟南下游玩,还带了不少武艺高强的侍卫,又怎么会在归路中失踪?
龚鸿想要亲自南下,可是康乐帝的下一句却是————
“朕本来以为楼高能够除去密阳王,没想到他临阵倒戈,将带去的锦衣卫尽数斩杀以投诚,此等人,是朕当初看走了眼啊。”康乐帝叹着气拍了拍龚鸿的肩膀。
“毛锋身染重病,你父亲是国之栋梁,你自小是朕看着长大的,如今看来,锦衣卫中朕最信任你,这指挥使的位置非你莫属。”
龚鸿顿时觉得天旋地转起来,耳边好像又响起了毛锋的声音,他在嘲笑自己只知道记着那如纸一般薄的兄弟情,永远没有办法狠下心来。
历代锦衣卫指挥使,但凡心慈手软些的,都没有资格被后人记住,因为对别人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哪怕是亲情,友情,爱情,都有可能会遭到背叛。
龚鸿感觉自己身处一个巨大的空地之中,四周都是灰茫茫的一片,他忽然看到了楼高朝着自己挥手笑道:
“阿鸿,等我回来,等我回来!”
接着他便看到楼高手持一柄长剑,他能够清楚的感觉到,剑上滴落的血,是他父亲的。
父亲...母亲...
还有那个调皮的弟弟..
所有的记忆汇聚在一起,成了一个无法逃脱的噩梦。
龚鸿从梦中醒来,身上出的冷汗都将衣服浸湿了,他擦了擦汗,仍旧在喘息,余梦仍旧没有结束,这种感觉像是真的发生过一样。
龚鸿好一会儿才彻底清醒,他确定自己还是孩童的身体,所在的地方并不是他的房间。
他昏迷前见的最后一个人是王五,或者来说并不是王五。
王五在北镇抚司待了那么多年,没有理由不认识楼高,但是当他拿出楼高画像的时候,王五却没有痛骂这个叛徒,甚至连半分激动都没有,就好像不认识这个人一样。
这个王五是假的,很有可能是由凶手假扮的。
能够猖狂到北镇抚司行凶,并且把他掳走的人,普天之下找不出第二个。
“指挥使,你醒了。”
一道沙哑的男声骤然响起,龚鸿顺着声音望过去,看到一个穿着黑色衣服,隐藏在阴影里的男人。
“楼高,你终于肯用真面目来见我了。”龚鸿一听便知对方的身份。
站在他眼前的这个人,就是杀死曾经并肩作战的兄弟,背叛大庆的叛徒,楼高。
“我没有想到,四年前之后,指挥使会变成这副样子。”
楼高从阴影里慢慢走出来,一张充满疤痕的面孔暴露在空气之中,狰狞到小孩子一看便会哭的程度。
“我变成这副样子,而指挥使你。”楼高用手对比了下身高,轻笑了一下,“变成了一个孩子。”
“若非我永远忘不了你的眼神,还真的会听信外界的传言,去闯那机关室。”
龚鸿特意放了假消息给那些心怀不轨的人,暴露了自己“养伤”的地方,其实那是个充满机关暗器的密室,一般人闯进去必死无疑。
“事到如今,你觉得你还有脸面见我吗?若非我变成了这副模样,你早就被我手刃了,楼高,你这个叛徒!”
龚鸿哪怕身体变小,可是看着楼高眼神中的仇恨却一点也不少。
可是楼高却笑着摸了摸龚鸿的头,“告诉我,是谁把你弄成这个样子的,阿鸿,你告诉我,我去杀了他。”
“你不要假惺惺的了,我觉得恶心,你捉我来不就是为了密阳王,想要以我做人质要挟锦衣卫吗?”
龚鸿没想到楼高一眼便看穿了他的身份,眼下身份暴露,若是被宣扬出去,他怕是难办。
北镇抚司那边知道他失踪,虽有阿斐暂时稳着局面,但是长久下去肯定会露出破绽。
“你果然是变了,心思变多了,我不会拿你要挟锦衣卫的。”
楼高像是为了怕龚鸿被自己可怕的脸吓到,用黑色的面纱遮住了脸。
“你说我变了,可是你以前从来没叫过我指挥使,若非你叛逃,这位置原本是你来坐。”
龚鸿别过头不去看楼高,他的语气有些发颤,“既然做出这样的事,为何还要大摇大摆的回来,为何还要出现在我面前,你难道就没有一丝愧疚之心吗?”
“阿鸿,我有愧疚,可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楼高的语气忽然放柔,他用手捂住龚鸿的眼睛,像是真的在哄小孩子。
“你睡一觉,睡一觉,一切就都好了,我会把所有事情都为你解决掉的。”
刘折把大夫带回来时,发现屋子里已经没有了小公子和王五,而且现场的痕迹看起来有明显的不对劲,他先找理由让大夫回去,然后立马禀报给了血刀客。
“这个王五有问题,很有可能就是凶手假扮,然后趁机让所有人放松警惕,掳走指挥使。”陶善听完事情的大概,一锤定音道。
血刀客皱眉点头,“现在看来,的确是这样子的,而且这个凶手很有可能就是四年前叛出锦衣卫的楼高。”
“楼高?就是原先被指挥使视若兄弟,结果不仅抢了指挥使的任务,还叛逃杀了随行的兄弟,那个罪大恶极的楼高?”陶善略有耳闻。
他没有见过楼高,但是却听说过这个人,不过楼高曾经和指挥使交情不浅,他的叛逃几乎让指挥使一蹶不振,司内很少有人在他面前提起过楼高。
血刀客思考分析,“楼高回来,肯定是和密阳王有关,他很有可能是洞察了指挥使的身份,劫持指挥使逼迫锦衣卫效忠密阳王。”
“这个乱臣贼子!”陶善气愤骂道,“斐大人,那我们立马派人去城中暗中搜寻指挥使的踪迹,顺便把这个楼高就地处决。”
“眼下不可轻举妄动,但是能够确定一点,楼高不会伤害指挥使。”
作为略知当年内情的人,血刀客很清楚楼高对龚鸿的重要性,也知道楼高无论如何也不会伤害龚鸿。
“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派少量人马以其他的名义暗中搜寻指挥使的踪迹,楼高既然曾经是锦衣卫中人,那藏匿的地方很有可能会按照锦衣卫的思维来,我们可以在这里下手。”在一旁静静发呆的沈海棠忽然出声。
“据我所知,密阳王已经四年未有踪迹,是不是还活着都不可知,楼高在这个时候掳走指挥使,未必是为了助密阳王东山再起,很有可能是为了其他的事。”
“既然能够保证指挥使的安全,不如静观其变,但是这段时间,一定要封锁消息,稳住司内的局势。”
沈海棠拱手对血刀客道:“如此,就要辛苦斐大人了。”
“沈大夫不亏是有功名在身,我会尽力的。”
血刀客应道,他忽然发现,最不起眼的,或许才是隐藏最深的。
龚鸿再次醒来的时候,一抬手,就发现旁边是一具尸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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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第 7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