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城所说的这些龚鸿都在有关荣国公府的卷宗上看到过,这庆城的人家无论品阶高低,凡是都逃不过锦衣卫的法眼,哪怕是后宅最微不可道的事情,也会被锦衣卫埋藏的眼线记录下来,事不具细的禀报给上面。
龚鸿挺心疼陈城的,若是守野将军没有死,他在荣国公府的生活肯定不是这样,也不至于受到蒋氏的迫害,最后痛失爱犬,小小的年纪身上就背负了太多本不应他承载的东西。
或许在平南王向荣国公府讨要陈城的抚养权时,陈城若真的被交给了平南王,也不用面对荣国公府这一个烂摊子了。
但是事到如今,龚鸿很佩服陈城的这一份冷静,年纪虽小但是却有着他父亲一般的沉着,若是好好培养,必然成大器。
在陈城看来,他本无心于荣国公府的爵位,虽然这爵位本来是应该传给他的父亲,但是父亲既然放弃了,选择入军营做了一名将军,这就代表他不愿意被拘束在官场之上,套上爵位的枷锁,但是父亲留给他的东西已经所剩无几了,而且那本该是父亲的,他想要争上一争。
陈城看着胃口大开的龚鸿,心里也很是羡慕,这个小胖子的爹是锦衣卫指挥使,所以可以过上那么好的日子,而他爹是大名鼎鼎的守野将军,曾经以一己之力为国守边疆,如今尸骨未寒,那些曾经受他所护的人却渐渐遗忘了他。
这世道似乎就是如此,人去楼空,人走茶凉,主角自始至终只有一个人罢了。
陈城羡慕小胖子,也感激小胖子的帮助,若有机会他一定会好好待报答他的。
他现在唯一想要的,就是拿回属于父亲的东西,为大黄报仇。
平南王和谢世子妃刚下马车,就被陶善拦在了北镇抚司门外,陶善长着一张稚嫩的娃娃脸,逢人便笑,但是气势却丝毫不弱,而看他所佩的刀和身上的服饰,少说也是锦衣卫内正三品的官员。
平南王深居简出多年,也认不全如今的后起之秀,但是却不会轻看眼前的年轻人,毕竟能在锦衣卫里混出名堂的,都不是什么简单的人。
“这位大人为何要阻拦本王去路,本王是来寻你们指挥使有要事的。”
平南王摸了摸胡子,正色道。
陶善轻笑一声,朝着平南王拱了拱手,“在下知道王爷所谓何事,只是先前荣国公也为同样的目的前来,但是北镇抚司并不是为世家处理家务事的地方,指挥使知道王爷会来,便遣在下来告知王爷一声,这寻人,最紧要的一句话就是眼在天边,近在眼前。”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平南王就算是要发火,看着陶善如此年轻的面孔,这刚刚在荣国公府积攒的一肚子火也发不出来,对着眼前这个笑吟吟的年轻人,平南王总有一种自己在欺负后生的错觉。
谢世子妃在平南王身后,听了陶善的话,总觉得里面打着哑谜,忍不住上前问道,“龚大人这是什么意思,他早知道我们会来,为何不出来说个明白?”
陶善温笑解释道:“指挥使旧伤复发的事情早些日子就传出去了,他如今卧病在床,哪怕是陛下召见也得推脱,怕是不能见王爷和世子妃了,还请见谅。”
陶善表面上和和气气的解释,心里却道,指挥使正在大吃大喝呢,就连见我的功夫都不多,哪里有闲时间见你们。
而且若是让你们进了北镇抚司,一不小心发现陈城,那指挥使的心血不就白费了吗。
谢世子妃听了,才恍然想起来坊间传闻锦衣卫指挥使旧伤复发的消息,带着歉意的道了句:“抱歉,是我疏忽了。”
“家公,看来龚大人实在是不便,而且这位大人也说得对,北镇抚司负责疑难案,若是兴师动众为寻一个孩子,岂不是会为人诟病,倒不如我们再想想办法。”
谢世子妃好言好语的劝着平南王。
在真正的事情面前,谢世子妃不会再摆出方才对大蒋氏的那副态度,而是能够看清事态的局势。
龚鸿连陛下的召见都能拒绝,若是平南王拿权压人,少说也有点不够看,龚鸿的身份也不吃仗势欺人这一套,何必撕破脸去得罪锦衣卫,白惹了一身骚呢。
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朋友,而且方才陶善的话里给出的暗示已经很多了,龚鸿既然能洞悉他们来北镇抚司的目的,想必也是对城哥儿的这件事有几分了解,也许并不会真的完全不理。
他卧病在床,便是不能光明正大的理会。
谢世子妃清楚里面的弯弯绕绕,所以才会劝平南王先回去,回头再想对策。
陶善一看便知谢世子妃是个明白人,看来他也不用费什么口舌了,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轻松。
如今平南王是谢世子妃掌权,平南王也很看重这位能干的儿媳妇,所以她说的话分量很重,平南王见儿媳也发话了,只是犹豫了一会儿就原路打道回府了。
平南王去寻龚鸿办事被拒的消息一下子就传开了,荣国公和平南王两家因为子嗣的事情闹得不可开交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能让两位一前一后都登临北镇抚司。
但是没想到这两位朝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去请龚鸿帮忙,却都被拒之门外,更甚至于连龚鸿的面都没见到,这彻底坐实了龚鸿旧伤复发卧病在床的传言,若非真的下不了床,凭着他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不应该早就出面掺和了吗,哪里能沉得住气。
荣国公知道平南王也被龚鸿拒绝的消息时,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看来龚鸿是打算独善其身,不帮任何一方了,不过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怕是他想帮也帮不了,曾经威风不可一世的锦衣卫指挥使,如今伤得连面都不敢露,也不知道是不是濒死了。
龚鸿若是死了,这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一下子就空了出来,各方势力可都盯着呢。
储位之争如今在暗中的进行着,朝中大部分人都站司徒贵妃所出的三皇子姬聪,也有一部分支持远在封地的大皇子姬桓,至于剩下的两位皇子,一位出身低贱,一位受生母牵连,永世不得出冷宫门,也没有多大的希望,自然不会得到朝中大臣的支持。
如今已成为司徒家家主的司徒樾自然也知道了平南王去寻龚鸿帮忙,最后却连北镇抚司的大门都不得踏入的事,听到这个消息后司徒樾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声几乎传遍了整个司徒家。
司徒洪死后,他顺理成章接任了家主的位置,以往司徒洪总是拘束着他纵声权色,对于女色这件事情也严加管控,起码在表面上上将这个儿子教养得一表人才,像个世家出身的贵公子,但是眼下没了司徒洪的约束,司徒樾彻底放飞了自己,整日挥霍着司徒家的钱财,在青楼一掷千金,甚至于男女通吃,抬了不少沦落风尘的人回司徒家,曾经的三千食客也因为他觉得养太多太麻烦,解散了不少,只留下了一部分。
司徒家能有今日,离不开三千食客的功劳,却也是他们的责任。
起码司徒樾是这样想的。
司徒樾还下令追杀司徒湘母子,若是在庆城中发现她的踪迹,就地斩杀,直接将尸身带回司徒家便是。
司徒贵妃这段时日忙着挽回康乐帝的心,也忙着怀上第三个孩子,所以一时间忘记了司徒樾这个大麻烦,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司徒家被司徒樾搞得乌烟瘴气,再不复从前。
司徒樾觉得司徒家变成今天这样都是龚鸿的错,他觉得龚鸿从在庆城门口时就一直谋划着要算计司徒家,更是帮助即墨家陷害了自己的父亲,这样的行为简直是罪该万死。
可惜他现在没有能力去向龚鸿报仇,不过没想到老天有眼,龚鸿居然自寻死路,平南王是什么人,那可是康乐帝的哥哥,皇室里声望极高的长者,居然被龚鸿拒之门外,就连北镇抚司的门也没踏进过一步,这传出去不是打了平南王的脸呢。
平南王不知事后会如此清算龚鸿呢,而且龚鸿听说如今都病得爬不起来见人了,怕是离死也不远了,最好早登极乐,免得再让他见到龚鸿那张嚣张的脸。
司徒樾一想到龚鸿那日羞辱自己,把自己关进诏狱里,还夺走了他费尽心机得来的白玉扇,他就恨得牙痒痒。
司徒樾恨不得现在就看见龚鸿将他所说的屈辱全部受一遍,然后在他面前跪地求饶,好出一口恶气,报了他毁司徒家之仇。
“家主为何而生气呢,生气可对身子不好,而且为了无关紧要的人,也不值得。”一道温柔的声音响起,穿着红衣的男人坐在塌下,将柔弱无骨的手放到司徒樾的腿上,歪着头笑道。
司徒樾低头看着姿容绝世的男子,他的五官精致得无可挑剔,年龄也刚好是新鲜的时候,光是看上一眼便觉得心猿意马,让人忍不住将他拥进怀中。
“檀奴说得对,只是无关紧要的人罢了,都不如檀奴重要。”
男子正是清秋楼的新任花魁檀奴,初演时凭借一曲舞,收获无数人的追捧,没想到最后却选择入了司徒家。
檀奴听着司徒樾这恶心的语气,他心里只想呕吐,表面上还要装作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
司徒樾以为是自己的魅力和司徒家的权势使然,才让身为清秋楼的这任花魁檀奴放弃自由之身,甘愿跟随他,却不曾想温顺的美人皮囊之下,却另有一颗深不可测的心。
司徒樾觉得龚鸿如今大难临头,却不知真正的危险却朝着他慢慢靠近。
自从去清秋楼逛了一圈回来,姬和回来后就有些心不在焉,她将康乐帝赏赐的男妾们全部赶出了自己的院子,令他们自己在公主府择地居住,总之不要出现在她的面前,含奴生怕公主会因为檀奴的事情牵连自己,但是等了许久也不见公主发落自己,也乖乖的收拾东西去了别院,不再往公主面前凑。
姬和对这些年轻英俊的少年郎并不感兴趣,若是年轻上十几岁,她或许还有些心力,但是在陈留被磋磨了那么多年,早已经心如死灰,也明白身为女子更不应该将儿女私情看得太重。
若真的欢喜,玩玩便罢了,说到底姬和还是没有遇上能够令她心复燃的人。
这些时日她一直在为檀奴而担心,自她离开庆城后,收养檀奴的那户人家见檀奴没了依靠,庆城里又没有他的亲人,便开始隔三岔五的苛待她,哪怕姬和给了很多银两,足以一户清贫的人家衣食无忧的过好几辈子了。
姬和是真心拿檀奴当弟弟的,所以她几乎是拿出了自己私房钱的一半来托付檀奴,但是没想到她那时候无论看什么都是走了眼,直接害了檀奴沦落成这般模样。
若非那户人家对檀奴不好,他又何必离家出走,最后入了这清秋楼,沦落风尘。
姬和觉得自己有愧于檀奴,想要好好补偿他,将这些年他受的苦全部弥补回来,也权当是姐弟一场,她不能置檀奴不管。
但是没想到当她再回清秋楼时,宝妈妈却说檀奴之后跟了司徒家的少爷司徒樾走了,如今正在司徒家吃香的喝辣的,这辈子可有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
姬和一听便楞了,檀奴为何要入司徒家,他明明知道当年就是因为司徒雪才害得自己远嫁陈留,造就了她下半生的苦楚。
檀奴很清楚这些,他这样做究竟是想干什么?姬和的背后忍不住发凉,她迫不及待的想亲口问问檀奴,他是不是要做什么危险的事情。
她不想再有人因为她的事情而受到伤害。
圆月当空,檀奴坐在窗边,看着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夜,将头埋在腿上,却觉得格外得心安,他终于又和公主姐姐待在同一个地方,看见同一个月亮了。
陈留的月亮可没有庆城的圆,也没有庆城的水土养人,更承载不了儿时的记忆。
荣国公无论如何也寻不到陈城的踪迹,他心烦意乱之时,下人却来传,说老夫人的病情又加重了,同时蒋氏见传不出去消息,居然闹出了上吊自尽的戏码,吵着闹着要荣国公放自己出去,陈洛见母亲被关起来,也跑来荣国公面前求情,被荣国公踹了回去,一同关了起来。
都说子肖母,蒋氏做出那样的事情,对待一条狗尚且没有同情之心,也不拿丈夫弟弟的儿子当人,这样的妇人恐怕教不出什么好孩子,反而还会把孩子引到邪途上,往后成为一个无情无义的人。
荣国公抱着这样的想法,连待陈洛也觉得不顺眼起来,毕竟他现在年轻力壮,还能再生养几个,与其将精力放在一个可能被养废的儿子身上,不如再生几个从小培养。
而且他现在才知道蒋氏一直所图都是荣国公府的爵位和家业,恐怕平时也会教导陈洛跟父亲不一条心,若陈洛真的承袭了爵位,往后这荣国公府还不知是姓陈还是姓蒋呢。
蒋家教养出来的女儿,实际上骨子里还都一心一意为着蒋氏着想,全然不顾夫家的看法,还真是教女有方!
荣国公府如今算是大乱了,荣国公寻思着,若再找不到陈城,不如就在外面寻个孩子回来冒充,反正只要保住陛下对荣国公府的愧疚就行了,至于陈城究竟去了哪里,他心里也觉得这个孩子有些不懂事。
若是二弟在,自然是不会让他这个大哥为难的,也不会做出如此任性出走的事情。
老夫人为国公府操劳一世,没曾想到了晚年,却连孙子的一面都见不到,她的病情也越来越重,如今都下不了床,得有人随时在身边照顾着。
老夫人唯一放不下的便是陈城这个孙子,自从二儿子和二媳妇去了之后,这个孩子就成了孤儿,也只有她这个祖母可以庇护他一二,但是自己百年之后,这个孩子又变得无依无靠,大儿子虽说会为了面子不会对他不管不顾,但是却不会多用几分心。
这还是自己亲生的好,若是亲生父母在,城哥儿怎么说也不会可怜到这个地步,被欺负了也不敢告状,只敢一个人偷偷跑出去。
说来荣国公府的爵位本来是属于二少爷陈寒山的,这原本也是陛下过了目的,荣国公府有一个不成文的传统,爵位传幼不传长,祖上认为只有幼子才能守产,而家族里的长子应该靠着自己的努力另建一番事业。
但是当时荣国公府的大少爷,也就是现在的荣国公,说到底只是个文不成武不就是普通人,若让他出去另立门户,恐怕闯不出什么名堂,而陈寒山见大哥伤心失意,便主动提出破了这个规矩,并表示他不稀罕这个爵位,也不喜欢官场上的弯弯绕绕。
老夫人起初不同意,但是陈寒山却跑去军营赖着不归家,最后老夫人只能报了大儿子的名字上去,康乐帝也听闻过荣国公府传统,也默认同意了,但是这报上来的名字却换了人,他察觉出来后却没有说什么。
自古立嫡立长,大少爷继承爵位也是理所应当。
陈寒山主动放弃爵位的事情并没有多少人知道,而蒋氏更无从得知,她之前也无意中听老夫人和荣国公说过世子的人选,可是没听到她儿子的名字,却听到了陈城的名字。
在蒋氏心中,她的儿子才是名正言顺的荣国公世子的人选,而陈城只不过是一个阵亡将军的儿子,与爵位没有半点关系。
看着奄奄一息的老夫人,嘴里还不忘念叨着二弟和城哥儿的名字,荣国公心里忍不住嫉妒起来,但与此同时,心里生了一计...
荣国公老夫人病重的消息被放了出去,龚鸿一听到便知道这是荣国公有所行动,目的便是逼陈城现身,看来这是他的最后一招了,在他眼里,城哥儿失踪生死未明,他不想背负上逼死弟弟遗子的名声,于是便想方设法把陈城找出来。
若是陈城真的是故意赌气不回荣国公府,听到老夫人病重的消息肯定迫不及待的回去探望,但若迟迟不回,恐怕生还的可能性就不大了,毕竟一个孩子在外面那么久的时间,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这招对陈城的确有用,陈城本就想回荣国公府了结一切,一直疼爱自己的老夫人这时又重病,他更应该要趁着这个时候回去探望。
“你真的要回去吗?”龚鸿抓住陈城收拾包裹的手,虽然知道他的决心,但是龚鸿还是有些担心。
“你还那么小,能应对你婶母和大伯吗?”荣国公府其实就是个吃人的窝,暗潮汹涌是世家内部的常状,弱肉强食,世家竞争激烈,所以只有获胜者才能活到最后。
眼看着小胖子因为担心自己,肥嘟嘟的脸蛋上是认真的神情,眉毛也都皱起来,就连嘴巴也微微鼓起来,陈城觉得他这副模样可爱极了。
不愧是小胖子,若他有这样的弟弟,也会很喜欢,恨不得宠上天。
可惜他失去了父母,也不会再有弟弟了。
“我没事的,父亲曾对我说,无论遇到什么艰难险阻,都得迎难而上,而且我都在荣国公府生活了那么多年,他们也不会拿我怎么样的,我只回去看看祖母,顺带着拿回我的东西。”
陈城明显的顿了顿,“还有报仇。”
他见龚鸿依旧一脸凝着,故作轻松道:“你就放心吧,再说了,我还比你大上几岁了,已经是个小大人了,能够照顾好自己的。”
说得好像你没哭过鼻子一样,再说我可比你大太多了,你在我眼里就是个小屁孩,龚鸿暗地里翻了一个白眼,心里小声道。
“那你去吧,记得从后门出,而且要记得,若真的遇到困难,我...那个指挥使也会帮你的。”
陈城点点头,笑道:“嗯,谢谢。”
陈城收拾完包裹,从后门出了北镇抚司,后门出来后是一个人烟稀少的小巷子,陈城背着包裹,里面是小胖子送给他的几件衣服,还有几根大黄身上的毛发,他仔细存放起来留在身边,就好像大黄依旧在他身边一样。
陈城往前走,却发现巷子门口停了一辆马车,他缓缓停下脚步,心里生了几分警惕,却见马车上下来一个妇人,朝着他笑道:“城哥儿,快来舅母这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