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陆绎是爽了,可是有人要不爽了。
在农村,拖拉机手可以算是个肥差了,整天不用出力气不说,还是个风光的好差事,特别是碰到娶新媳妇迎亲这种好事,不但一天不用上工,还能吃好喝好,临走时,主人家还会封包烟当做谢礼。
整个盐碱赵的男劳力,特别是年轻人,个个都想学,可是牛天生和牛立新才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拖拉机只有一辆,要是大家都会开,那还得了。
自己村里人没有占到便宜,倒是白白便宜了陆绎这个外来人,他们能不生气?
白天陆绎才开上了拖拉机,晚上村里就有人开始传开了,说什么的都有,有的说陆绎会给牛立新贴气,光烟一天就给牛立新买一包,还有的说是牛立新巴结陆绎,因为牛天生有小道消息,陆绎那当大官的爸马上就要东山再起......
真是传的有鼻子有眼。
在麦场里呆了一天,陆绎浑身上下全是灰,连头发立沾满了麦糠,整个人痒的难受,回到知青点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洗头洗澡。
陆绎来之前,他们这是没有洗澡的地方的,都是把水抬到房间里,用毛巾擦一擦,要是一个人一间房还好,关键是几个人躺一个大通铺,一个人洗澡,几个大老爷们在旁边看,虽然陆绎自认为身材他还不错,但他也不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赤身**。
时间倒退到几天前,也就是进入抢收的第二天,也就是陆绎来到盐碱赵的第三天:
前两天都是吃过晚饭后,烧点热水用毛巾擦澡,到了第三天陆绎实在是忍受不了了,这种浑身发痒的滋味实在是太难受了,他需要痛痛快快的洗个澡,他浑身的汗毛孔都在叫嚣,它们需要水的清洗和滋润。
一整天都泡在大太阳地下,被尖细的麦芒roulin,但凡露在外面的肌肤,都不能幸免,贴别是两只手腕,又红又肿。
这天,刚回到知青点,陆绎把镰刀和手套放到一边,就倒了碗凉茶一饮而下,这样他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陆绎他人刚坐下,就开始对朱建华说:“朱建华,你去帮我把水打了,我今天要连夜搭个洗澡间!”
朱建华有点小怨言,“为什么是我啊!”
余得勇横插一杠子,“因为昨天是我替他打的,叫你去,你就去,怎么那么多废话!”
朱建华实在想不明白陆绎为什么这么能折腾,“我说陆绎,之前也没有洗澡间,这么多年我们不是也过来了,也就这么几天,等天再热一点,咱们就可以直接去河里洗,去大坑里洗了,犯不着费时又费力。”
陆绎直接踢了朱建华凳子一脚,丢出来一句话,“之前是和我无关,现在和我有关,就这一个理由,够不够!”
朱建华直接跳了起来,说:“够,这足够了,只要您老高兴,让我做什么都愿意!”
于抗美和范丹丹齐声说,“你去了陆绎就高兴了,还不快去!”对于搭洗澡间这事,她们两个女生举双手赞成,夏天的时候,他们几个男的可以去河里、坑里洗澡,但是他们两个女生就却只能在屋里洗,无论怎么小心,还是容易把房间里弄的湿漉漉的,半天还晾不干!
这洗澡间搭成以后,她们两个女生就可以彻底告别这种烦恼了,所以她们特别希望陆绎去折腾。
说开始就开始,为了使洗澡间更牢固,陆绎他们选择让洗澡间靠着女宿舍而建,这样可以趁女宿舍一面墙了,这样一来,女生们洗澡也方便。
地方选好了,接下来就是考虑如何铺地的问题了。
为了防止洗澡水积压而造成地面泥泞不堪,他们需要找一些砖块铺在地面上,这样水就可以渗到砖块下面,然后再淌出去,这样以来地面上就不会有积水了。
陆绎说:“之前皇宫里铺地用的可都是金砖,因其质地坚细,敲之若金属般铿然有声,故名金砖,今天咱们搭洗澡间,就用青砖铺地吧!”
听了陆绎的话,其他几个人几乎要捶胸顿足,陆绎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别说青砖了,就是一个砖头块他们也找不到,要是有砖块的话家家户户都去建青砖大瓦房了。
余得勇嘴里叼着一个麦秸草说:“陆绎,青砖铺地,你想都不要想了,咱们扒拉完整个盐碱赵,你也找不来几块砖,就这样吧!”
陆绎真是忘了,这年头,哪有多余的青砖给他们用啊!
地址选好了,地基也铺好了,剩下的就是动手建了。
首先他们需要几个稍微粗一点的木头当柱子来支撑,他们需要的最少要和小手臂一样粗,可是陆绎翻了整个知青点也没有找到木头,只有树枝子了,烧锅都闲费事,能顶什么事呢?
既然没有现成的,那就看看院子的树,可惜他们知青点里只有一个十几米高的大榆树,榆树杈子太弯,不能用。
余得勇嘴里的麦秸草终于吐了出来,“咱们是没有,可是咱们可以去砍啊,外面多的是啊!”
不等陆绎说话,其他几个人就把目光转向了村子边上的小树林。
陆绎想说的是:天下每一块土地都是有主人的,树也一样。
树虽多,却不是他们想砍就能砍的。
特别是朱建华和余得勇,说起干什么稀罕事,特兴奋,一个拎着斧子,一个拿着铁铲子,说走就走。
这村子这么穷,无论是哪一家的树都有大用途,今天他们要真是把树给砍了,非要惹下祸端不可。
不等两个人跑出院子,陆绎叫住了他们,“树就是村民的棺材本,今天你们要是砍了谁家的树,小心他们会来拼命!最多只能砍粗一点的树杈子!”
“好咧,以后咱们知青点就你当家做主了,你就放心吧!”余得勇用在头上给陆绎比了一个手势,过段时间以后,陆绎才知道这是现代军队中的敬礼。
月光下,朱建华看了着大树,问:“我不会爬树怎么办?”
余得勇往上瞅了瞅,也有点胆怯,他们又不是村子里长大的,对这个还真不擅长。
刚才两个人在陆绎面前,那可是把大话都放出去了,空手回去总不好吧。
最后还是朱建华提议,“算了,咱们回去拿铲子杆吧,把铲子套到铲子杆上慢慢铲!”
俩人折回去还没有走几步,就碰到了陆绎和袁喜兵。
陆绎看着空着手的两人,问:“怎么了?”
朱建华都不好意思说自己不敢爬树,只是说:“树太高了,我们回去拿铲子杆!”
陆绎看了看,他们手中的铲子和斧子,又抬头看了看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原来这俩人是不会爬树啊!
陆绎把手伸向余得勇说:“把斧子给我!”
余得勇把斧子递到了陆绎的手上。
陆绎接过斧子,往腰带上一别,走到树底下,连鞋都没有脱,抱着树,手脚并用,几个用力,就跃了上去,那动作,真叫一个飘逸!
谁能想到堂堂锦衣佥事竟然还会爬树,说出去他陆绎的面子可要往哪放?
朱建华呆住了,别人爬树像猴子,陆绎爬树那只能叫猎豹,两者完全不可相提并论,他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说的,“陆绎,你就像是只攀爬的猎豹!”
说起豹子,陆绎倒是想起了屈原的一句诗: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
火红的豹子,毛色斑斓的花狸,还有开着笔尖状花朵的辛夷、芬芳四溢的桂枝,这是何等的堂皇、欢快和热烈,希望自己接下来的生活也能像这诗中的女山神一般!
陆绎瞅准了树杈子以后,找个安全的位置坐好,抬起手臂,拎起斧子,大刀阔斧,几起几落间,树杈子就被砍断,哗啦的就掉了下去。
在旁边等着的余得勇他们就赶紧上前去往知青点拉!
几个树杈子还没有拉完,树的主人就找来了,男的不好意思出面,来的是他媳妇,又叫又骂又嚷嚷,陆绎动斧子砍的时候,就知道会这样,故他爬树的时候连鞋都没有脱。
一连砍了好几个树杈,难免有点累,陆绎索性就靠在树干上坐着歇息,和女人说话,他不擅长,那就交给擅长的人去做吧。如果躺在这上面睡觉,应该会是一番别样的感受!
这时候,月光本来就淡,树冠又大,陆绎一个人隐身其中,地下的人还真看不出来。
这一刻,朱建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们这个新上任的当家人是打算置身事外了,就算是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把陆绎给供出来啊,他也不敢让陆绎下来道歉啊!
最终还是朱建华站出来,又赔礼又道歉,嫂子长嫂子短,好话说尽,还答应赔人家几个鸡蛋,这事儿才算作罢!
下属是干嘛的?下属就是给顶头上司排忧解难的,这点,朱建华可是发挥的炉火纯青!
......
有了大树枝作为柱子的替代品,那剩下的就是用什么充当围墙了,找来找去,也就是玉米杆最适合了,首先,玉米杆够高,其次它叶子够多,散开立在那可以做到密不透风。
他们几个人,刨坑的刨坑,栽秸秆的栽秸秆,散顶的散顶。
几个小时的功夫,简单而实用的洗澡间就给搭出来了,虽然它就是个茅草屋。
这世上,只有人想不到的,没有做不到的,只要人愿意折腾,生活终归是越折腾越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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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回到几天后:
今天天气格外燥热,热的人透不来气,再加上浑身上下都是灰尘和麦糠,甚至无法等到吃饭,陆绎都要先去洗澡!
好在他有先见之明,下午去干活之前,把水放在太阳底下晒了晒,到现在正好温温的,不过洗澡洗头还是有点凉,陆绎才不管这些,大冬天的时候冰河都下过,这点凉算不上什么。
说起来洗头,陆绎可是个世家公子,出门在外不说,在家的时候那可是很大的排场,伺候的不是贴身随从就是丫鬟仆女,洗头用的东西有茉莉香油、鸡蛋、猪苓等。
茉莉香油又名罗衾夜夜香,取新开茉莉花二两,香油一斤,浸有嘴磁瓶中,油纸密包,滚汤锅内煮半晌,取起固封,每日从嘴中泻出搽发,久而愈香。
用猪苓洗完头发之后,分别把茉莉香油、鸡蛋清等涂上头发上,片刻之后洗净,可以让头发又黑又亮又蓬松。
不要以为这些东西只有女人可以用,世家公子们可是更注重,会客访友时,可是要沐浴更衣、焚香净手,在京城,不讲吃穿、不修边幅的几乎都是外地来的暴发户。
当然,以上这些东西也只有富贵之家才能用的起,普通人家用的都是皂角。
这几天,陆绎每次洗头时,都庆幸现在的头发短,要是像之前一样长,头发还怎么洗,没有茉莉香油和鸡蛋清滋养头发,那么长的头发还不打结,乱糟糟的像个鸟窝,甚至擦头发都是个问题,以他现在的处境,他可没有那么多毛巾可以用。
之前的生活有多精致,现在的生活就有多粗糙,洗头洗脸洗衣服,全靠一块肥皂,照他现在每天都要洗衣服和洗头的速度来看,一块肥皂很快就要用完,不久就要买新的,天可怜见,陆绎竟然有一天会为一块肥皂发愁。
......
这几天,赵若涵白天都是在地里捡麦穗,晚上抽点空才敢看书,不然等爸妈把事情忙完,煤油等就要被灭掉了。
他们家那二亩地的自留地收来的小麦一直都在院里垛着,只有到了晚上,赵宝安才有时间坐下来用棒槌锤小麦,为什么要棒槌锤呢,为什么不用拖拉机为什么不用牲口碾呢,因为拖拉机和牲口都是公家的,个人怎么能用呢?
就这样,一天锤一点,几天过去锤了还不到三分之一。
自从开始收小麦以来,天一直都是晴朗的,艳阳高照,万里无云,社员们都是高兴的,不过眼看这小麦都已经收完垛起来了,大家又开始盼望着能来一场雨,土地都已经开始饥渴了,不下雨的话,这栽下去的红薯秧很快就会被晒死的,这样一来一整年的粮食就成了泡影。
地那么旱,社员们能怎么办呢,只能栽的时候浇点水,一棵红薯一瓢水,水浇到地里很快就没了踪影,全部靠人担水浇地,对于几百亩地来说,简直就是杯水车薪。
好在这几天,上头水闸放了水出来,足足放了半河筒子,这样大家就不用挤着去井里打水了。
这几天,赵胜利和赵建国兄弟两个人也没有闲着,忙着在自留地里栽红薯,忙着给红薯浇水,他们两个把一担担的水从河里挑上来,再一瓢一瓢的浇到地里。
到旁晚收工的时候,肩膀甚至被磨掉了皮。
眼瞅着天已经黑透了,兄弟俩也开始收拾东西回家,这时候,赵建国用上衣擦着脸上的汗对赵胜利说,“哥,你先回去吧,我到河里解个手!”
赵胜利也没有多想,回答了句,“那你快点啊,赶紧回家帮爸锤麦子。”
“我知道了!”赵胜利边跑边说,“不给你说了,我要憋不住了!”
这下,赵胜利也就不等赵建国了,他这弟弟从小到大都这样,都不知道他脑子想的啥。
等赵胜利回到家以后,做饭的做饭,烧锅的烧锅,锤小麦的锤小麦,就连王燕也只是问了问二儿子人怎么还没有回来,问过之后也就忘了,只当是老二贪玩,不着家。
一直到吃饭的时候,赵建国还没有回家,这下家里人才开始找。
跑了好几家赵建国经常串门的邻居,也没有找到他人,一个念头在赵胜利脑海里升起,吓的赵胜利差点站不去,老二他不会跳到河里洗澡去了吧!
缓过神,赵胜利拔腿就跑,“爸妈,建国他可能跳河里洗澡去了!”
这下,一家人都慌了,现在白天温度是很高,可是昼夜温差大,晚上还是有点凉,更别说是水闸里刚放出来的水啦,出了汗的热身子跳进去洗,万一洗出来个好歹,那可怎么办啊!
平时动不动就骂的王燕这会儿也顾不上骂了,老二他人好好的才是最重要的。
赵胜利还没有跑到河边,就开始大声喊:“建国!建国!”
喊了好几声都没人回答,情况不太好。
等赵胜利跑到河边时,发现赵建国除了头以外,身子都泡在河里,“建国,建国!”可是赵建国一动都不动。
赵胜利什么都不管直接跳到水里去拖他,可是此时的赵建国一点意识都没有,托都拖不动,赵胜利急的要掉眼泪,失声裂肺的喊:“爸,妈,你们快点,建国泡在水里,我拖不动他!”
三个人合力把赵建国拖上岸,赵胜利一边不停给赵建国做心肺复苏控水,一遍吩咐不知所措的爸妈,“爸妈,你们赶紧回去拉车子,拿上被子,咱们要送建国去医院,快点!”
赵若涵大老远听见二哥被淹了,她当下就哭了出来,又一想现在不是哭的时候,赶紧想办法救人才是最重要的,大哥吩咐让爸妈拉驾车子,可是驾车子太慢了,还是拖拉机跑的快,现在是分秒必争,和阎王爷抢人命。
赵若涵来不及擦眼泪,径直往知青点跑去,现在能帮她的只有陆绎了,她要去找陆绎。
赵若涵哭着到的时候,陆绎刚洗好澡出来,头发还没有来得及擦。
见到陆绎,就仿佛见到了救命稻草,赵若涵眼泪哗哗的往下淌,上气不接下气,一切都不管不顾,拉着陆绎就要往外走,“陆绎,你快去开拖拉机,救救我二哥......”她话都快说不出来了。
人命关天,陆绎远比赵若涵要冷静,“你慢点说,你二哥在哪,他怎么啦?”
赵若涵这才意识她竟然拉着陆绎的手,赶紧松开,“我二哥在河里,快被淹死了,什么都不知道了,人也不会动了!”
听完赵若涵的话,陆绎转身就往屋里走,随手把毛巾搭在一旁,开始动手翻行李,既然要救人,怎么能离了钱,没有钱什么都办不成,以赵家现在的条件,估计连吃盐的钱都没有了,还拿什么来看医生。
不过他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如今人生地不熟,在保全自己的前提下,可以对他人施以援手,但绝对不会是全部家当。
陆绎他留了200块,最起码要够买自行车的,其他的全部揣在兜里,就往外疾走,出了门,对赵若涵吩咐,“我现在去开拖拉机,你回家去帮你二哥收拾两件干净衣服,在村口等我!”
陆绎并不是真的要赵若涵去收拾衣服,而是知道现在的她需要事情做,给她安排个任务,她才能平静下来,认为自己也能为二哥做点什么。
赵若涵赶紧点点头,“我知道了!”
说完,两个人就往外跑,朱建华他们几个在后面喊,“陆绎,需要我们干点什么!”
陆绎头也不回,吩咐着:“到河边去找赵建国!”
所有人都行动起来,按吩咐分头进行着!
陆绎跑到牛天生家的时候,牛立新刚好不在,他一边对牛天生说话,一边就去动手摇车,“队长,赵建国淹水了,我现在要开车送他去医院!”
牛天生烟都不吸了,立刻在一旁帮忙去拖马车(大号的驾车子,轮胎粗,车子前面设计的可以和拖来机连在一起,用来拉庄稼),“救人要紧,驾车子不能用,要拉上马车!”
嗵嗵嗵,拖拉机终于被发动了,临走时,牛天生还给了陆绎手电筒,“天黑,拿着方便些!”
此时陆绎什么也没有多说,只说了一句:“谢谢队长!”
作为一个村长,牛天生做的已经够可以了!
......
赵若涵跑到家时,院里的驾车子已经不见了,看来是被爸妈拉走了,他二哥也没有什么衣服,床上的衣服也不管是二哥的还是大哥的,赵若涵胡乱收拾了两件就往外跑,她妹妹赵若娟跟在后面哭,“姐,咱二哥怎么样了!”
赵若涵边跑边说,“没事的,你和陆煊哪里都不要去,看好家,等会儿姐就回来了!”家里没人的话,小麦和猪就会被偷的,那样就更是雪上加霜了。
赵若涵出了家门就听到了拖拉机专用的嗵嗵嗵声,心里悬着的大石头方才向下落了几分,听声音,陆绎是直接往河边去了,赵若涵赶紧朝着河边跑,短时间内极速快跑,她肺里疼的像火烧,现在哪还顾得上这些!
沉静的河边,算是彻底被炸醒了!
赵若涵到的时候,陆绎他们几个知青也都到了,经过赵胜利拼了命不间断的心肺复苏,赵建国才把水吐了出来,就是人还昏迷不醒,整个脸冻的青紫,嘴唇更是发黑。
看着二哥这个样子,赵若涵刚擦干的眼泪又流了出来,她太难受了,平常一刻都停不下来的二哥就躺在那,一动都不动,他就是平常太不听话了,爸妈还惯着他。
几个人合力把赵建国抬到车上,拿被子给他裹紧,期间,陆绎拖拉机都没敢熄火,人抬上车之后,陆绎就加大油门往前开,赵宝安夫妇还有赵胜利都跟着上了车。
拖拉机冒着黑烟,一会儿就消失在夜幕中,很快连声音也听不见了。
朱建华他们几个回了知青点,赵若涵并没有跟上去,她需要找个无人的地方发泄一下自己即将崩溃的情绪。
从赵若涵记事起,农村人生活一直都很苦,吃不饱、穿不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挣扎在温饱线上,可是即便如此,他们依然在百般努力的讨生活,就像是一棵棵弯着腰的老榆树,冬天时了无生机、颓败萧条,可是春天一到,又焕发了新的生机,只要活着生活就有希望。
对于生活困苦了半辈子的父母来说,孩子就是他们全部的希望,承载着他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更是他们在困境中砥砺前行的不竭动力。
赵若涵爸妈经常对他们兄妹几个讲,要是说现在的生活苦,那他们小时候的生活更苦,抗日战争时期,大半个中国都在打仗,很多人都在炮火连天中死于非命,无数人背井离乡,只为找到一方存身之处,她爸小时候逃荒,好几年都没有睡过床,不是睡墙角就是钻草垛,现在的生活有吃有喝,还有房子住,在他们小的时候想都不敢想。
尽管生活很苦,父母却从来没有抱怨过,特别是她爸经常说,人活着要知道感恩,要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教育他们要在该上学的时候好好上学,该干活的时候好好干活,鸡凭两只爪,人靠两只手,只要肯努力,就能刨出粮食。
爸妈是这样教的,他们兄妹四人也是这样学的,从上学的第一天起,他们心里就只有一个目标:拼了命的读书,摆脱农村穷苦的生活。
为了实现这个目标,赵若涵从记事起,到现在,一秒钟都不敢懈怠,她努力了整整十几年,十几年所遇到的痛苦在今天这一瞬间达到了最顶峰。
这几年,大哥、二哥都考上了高中,自己也读了中学,眼看这日子越来变越好,生活却在这看似美好的时候,给他们家开了这么大的一个玩笑,让这个贫穷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
越想越难受,赵若涵干脆蹲在河堤上,把手腕塞到嘴里,呜呜的哭,就让自己大声哭一次吧,哭过之后她还要回家去照顾妹妹和陆煊,还要接着去锤没有捶完的麦子。
赵若涵到家的时候,妹妹和陆煊点着灯在等人回家。
赵若涵哪还有一点刚才痛哭时的脆弱,有的只是作为姐姐的坚强,“吃饭了吗?”
赵若娟心里很不安,“ 没有,你们都不在家,我和陆煊在等你们回来一起吃!”
赵若涵直接往厨屋里走,妹妹和陆煊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能饿着,况且饭已经烧好了再难受也要吃,不吃今天晚上怎么有力气干活,“不等了,咱们先吃,吃饭睡觉!”
赵若娟和陆煊点了点头,她们两个早就饿了。
晚饭很简单,是红薯饼子和面疙瘩汤,因为正赶上收小麦,体力消耗大,所以她妈晚上还捣了蒜,锅里还煮了一个鸡蛋,准备切到蒜汁里给大家补补身子。
也只有这几天才有鸡蛋吃,平常有蒜汁吃都算好的了,赵若涵用勺子捞鸡蛋的时候,两个小女孩就在旁边看,可怜巴巴的。
赵家一家六口再加上陆煊七个人,一顿才吃一个鸡蛋,妹妹还好,是家里最小的,大人宁愿少吃一口,也会多给她点,陆煊就不一样了,来到他们家才几天,无论是吃饭还是干什么,都怯生生的,就像一个小兔子一样可怜。
赵若涵把鸡蛋捞出来放在凉水里洗一洗,然后磕破皮,用刀一切两半,一半给了妹妹,一半递给陆煊。
一开始陆煊不敢接,因为她知道,这不是他们家,鸡蛋很贵,她不能吃,不然会讨人嫌,“若涵姐,我不喜欢吃,你吃吧!”
这年代,怎么会有小孩子不喜欢吃鸡蛋呢,小女孩懂事的让人心疼,赵若涵把鸡蛋硬塞到陆煊手里,说:“赶紧吃,吃了鸡蛋才能长高,到时候和若娟比一比,看看谁长的高!”
陆煊才接过来,小心翼翼的说:“谢谢若涵姐!”
两个小女孩吃鸡蛋的表情真香甜,那股满足劲让赵若涵难受,她低头舀汤的时候,眼泪差点掉到锅里面,她赶紧拿手抹了去,以后要是天天有鸡蛋吃就好了,等以后她挣了钱,她要天天给她们俩买鸡蛋吃!
赵若娟一边啃饼子,一边问,“姐,二哥怎么样了?”
“没事,就是有点发烧,等退了烧,明天就回来了!”赵若涵只能这样说,妹妹她还太小,知道了除了担心,什么也做不了,“你们两个赶紧吃,吃完赶紧睡觉,不然得浪费多少煤油啊!”
赵若涵忍着疼,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轻松,省的她们两个胡思乱想。
“知道了!”
两个孩子异口同声。
吃完饭,赵若涵利索的洗洗涮涮,快速的把厨房收拾干净,打发两个妹妹去睡觉。
赵若娟和陆煊躺到床上时,看赵若涵还没有睡觉的打算,就问,“姐,你怎么还不睡觉?”
“姐不困,你们先睡觉吧!”她心里装着事,怎么可能睡得着?
已经躺下的陆煊又坐了起来,问:“若涵姐,你是不是在担心建国哥,所以睡不着!”
赵若涵摸了摸陆煊的小脑袋,连她这个小丫头都能看的出来,这个聪明劲还真像是陆绎的妹妹,“因为小麦还垛在在院子里,姐姐不放心,所以睡不着!”
陆煊又钻进被子里,和赵若娟挨着躺好,“若涵姐,那我们睡了!”
“睡吧!”
不像大人,小孩子心里不搁事,不大一会就睡着了。
等妹妹他们睡着后,赵若涵熄了煤油灯,来到院子来开始锤麦穗,二哥这一次还不知道要花多少钱,家里唯一值钱的也就是养的这头猪还有这些小麦了,猪能直接卖钱,小麦就不行了,要锤下来之后才能卖钱。
一想到这,赵若涵就拼命的锤,一开始是坐着,坐着腰疼了就开始半跪着、蹲着,一个姿势换一个姿势,姿势在换手却没有停下来。
赵若涵很累,她在想,这个夜真长!
麦子锤的少,她又着急,这个夜真短!
从晚上7、8点开始,到凌晨4、5点天明,赵若涵锤麦的声音一直都没有断,她锤了整整一夜!
天好不容易亮了,她爸妈还没有回来。
这时候她又放下棒槌,背起篓子到河里去割草,她要喂猪,等爸妈回来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卖猪,她现在要让猪拼命的吃、拼命的喝,多吃一斤,它就能多重一斤,就能多卖一斤的钱,这头猪本来是等过了暑假卖了给他们交学费的,现在还小,最多100来斤,就算是吃撑,又能重多少斤呢?
现在赵若涵只恨猪吃的少,长的慢!
.....
凌晨的卫生院里寂静的很,没有一点声音,就连值班医生也熬不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赵建国的输液瓶还在滴水,赵保安夫妇就靠着病床坐在地上,困的很了就掐掐自己,强迫自己睁睁眼。
里面的氛围让人窒息,陆绎出来到院子里透透气。
昨天晚上他们来的还算及时,赵建国被抢救了过来,不过医生说是赵建国出了汗的热身子被冰凉的河水激了,如今高烧不退,可能会留下后遗症,比如关节疼痛、肺炎痨病等!
肺炎陆绎不知道是什么病,但是痨病他却是知道的,长年累月的咳嗽,稍微动一动就气喘如牛,如果再不小心得了伤寒,甚至无法呼吸,严重时会咳血丧命,这在之前就是不治之症。
这对赵建国这个人生才刚刚开始的少年男人来说,如果得了痨病,就太残忍了,这就意味着他这一辈子就是一个废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