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鸾怎么也想不到会撞见宋嘉卉,立时惊得脸白如纸,连郑氏也来不及反应,瞪着眼睛看着女儿,不知她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我昨天有事找嫂嫂,结果找了一圈儿都找不见,我就猜她肯定不在府里。”她嘟着嘴巴说,“不让我出门,倒不管嫂嫂,也太不公平了……”
原来是女儿耍小性,郑氏悄悄松口气,板起面孔呵斥道:“你嫂嫂出门是去办正事,又不是去玩。你呀,越大越没规矩,进来也不知道言语一声,外头是谁守着?我看该打发出去了!”
“谁能拦得住我?”宋嘉卉知道母亲不会真和她生气,是以不把母亲的斥责当回事,只盯着温鸾问,“嫂嫂还没回答我呢,那个他,是谁?”
温鸾结结巴巴说:“没、没谁呀,你听错了吧。”
“别蒙我,你刚才说可以去看父亲和哥哥,诏狱岂是随便出入的?定是得了高晟的应允,对不对?你去见高晟了,对不对?”
宋嘉卉的话又脆又响,如崩豆噼里啪啦爆出来,目光也变得咄咄逼人。温鸾根本招架不住,求救似的望向郑氏。
这在宋嘉卉眼里就是承认了,登时就像被人从背后捅了一刀,愤怒之余,又有点酸溜溜的,“嫂嫂几次三番警告我不要靠近高晟,自己却巴巴的往人家跟前凑,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我是为了救你哥哥和父亲!”压抑了多日的委屈苦闷一股脑涌上心头,冲抵得温鸾满口酸涩,话音已带了哭腔。
宋嘉卉还欲再说,郑氏猛地一拍桌子,“吵,吵什么吵,我还没死呢!等我死了,你们再去我坟头上打架去!”
见母亲发火,宋嘉卉及时偃旗息鼓,脸色还是一青一红的,显见肚子里的火气还没消。
郑氏深深叹息一声,“嘉卉不要乱想,是我让你嫂嫂去见高晟的,他曾在你嫂嫂父亲的书馆中求学,有这层关系在,总要给你嫂嫂几分面子。”
不止宋嘉卉,温鸾也瞪大了眼睛:高晟是父亲的学生,她怎么不记得有这回事?
“原来是这样。”宋嘉卉低头思索片刻,抬头一笑,“是我误会嫂嫂啦,我给嫂嫂陪不是。”
温鸾忙摆手说没事。
宋嘉卉笑道:“我就说高晟不是坏人,你们都不信,看吧,他还是挺有人情味儿的,温家伯伯过世三年多了,人家还记得这份师生情谊。”
那人最会玩弄人心,才不是好人!
但这话温鸾没法说出口。
“他……”犹豫再三,她还是决定提醒一句,“他可不是良善人,看看其他几房出狱的模样,尤其是五叔父,还是离他远点好。”
宋嘉卉满不在乎道:“他们活该,以前就没少给咱们添堵,我还要谢谢高晟替我出气呢。娘,不如借着这个机会和他正式结交,对咱家也有好处,择日不如撞日,今儿就给他递帖子。嫂嫂嘴笨不会说话,娘你是长辈他难免拘谨,就让我去好了,说不定过几天爹爹就能出狱啦!”
看着一脸兴奋滔滔不绝的女儿,郑氏脸色越来越难看。
“好人?哼,就是这个好人,抓走了你爹爹和你哥哥,就是这个好人,挑拨得宋家分崩离析,一盘散沙,就是这个好人,夺我儿……”
这句话几近从她齿缝里迸出来,颇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宋嘉卉和温鸾都不由心底发寒,一时间谁也不敢再言语了。
郑氏深深盯视一眼温鸾,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只耐心劝导女儿:“你年纪小,不懂人心险恶,高晟阴险狡诈,绝非善类,但凡和他沾边儿,都不会有好下场。听话,不要再提他了。”
此话入耳,温鸾不禁抬头看了看婆母,胸口仿佛塞了团烂棉絮,堵得她生疼生疼的。
宋嘉卉犹自不服气,却不敢再顶撞母亲,耷拉着脸嘀嘀咕咕,“他也是奉旨办差,皇上来位不正,忌惮爹爹这些前朝老臣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冤有头债有主,他就一个听吆喝,没必要把帐记人家脑袋上……”
“你给我住口!”郑氏倒吸口冷气,此时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当即叫来周嬷嬷,“送六小姐回去,院门从外头上锁,没我的吩咐,谁也不许放她出来。”
这是要禁足?宋嘉卉大惊失色,“我又没说错,凭什么把我关起来?我还要去看爹爹和哥哥呢!”
郑氏目光阴沉,嘴角紧抿一言不发,周嬷嬷心知她是动了真怒,忙带着几个丫鬟婆子,半哄半推,好歹送走了这尊大佛。
“温氏等下再走。”郑氏语气很冷。
她又恼上了温鸾,如果她当初拦下女儿,女儿就不会在张家见到高晟,更不会上他的当受他的骗。
自打女儿落地,还是头一回挨罚,女儿难过,殊不知她这个当娘的心里更难过。
都是温氏害的,她自己毁了不算,还要拉着嘉卉跳火坑。也不想想,如果不是国公府的庇护,就凭她那狐媚子的长相,早不知成了谁的玩意儿。
真是个扫把星!
郑氏冷眼打量着温鸾,忽心头一动,嘉卉不是没见识的乡下丫头,又有亲哥哥珠玉在前,眼光高得很,居然见高晟一面就惦记上了,可见这个高晟还是有点蛊惑人的本事。
那温氏呢?
女人总会对自己的第一个男人念念不忘。
郑氏感慨般叹道:“其实嘉卉的话也有点道理,或许高晟真没有外头传言的那般不堪……你和他打交道多,你认为呢?”
温鸾一怔,如实答道:“捉摸不透,给人的感觉很危险,也很压抑。母亲,您刚才说高晟是我父亲的弟子,真的吗?”
“自然是假的,不然怎么骗过嘉卉?”郑氏笑笑,“温老爷秉性高洁,是真正的君子,如果真教出这样一个弟子,恐怕九泉之下也难以瞑目。”
温鸾跟着笑了下,笑意未达眼底。
很快,周嬷嬷端来药碗,温鸾本想说昨晚没发生什么,不用喝,然而又觉得解释起来实在没意思,婆母已经起了疑心,她现在就是多说多错,索性接过碗一饮而尽。
郑氏又留她说了会儿话才放她走。
大雨过后清寒袭人,一阵阵凉风吹得满壁字画簌簌抖动,周嬷嬷蹑手蹑脚走到窗前,正要关窗,冷不丁郑氏突然说:“开着,屋里有股子怪味儿,熏得我头痛。”
早起刚清扫的屋子,用的还是夫人最喜欢的兰香,哪有什么怪味?
周嬷嬷的视线落在空空药碗上,明白了,急忙把碗扔出去,又亲自打了水,反复擦洗温鸾坐过的椅子,瞅着郑氏脸色好转,方提起自己的女儿,“巧燕昨儿个一直在外院,没见到高晟,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说的什么。”
“若是轻易就让人探听出消息,那他就不是高晟了。”郑氏没有叫巧燕进来问问的意思,沉吟片刻,吩咐道:“准备一份厚礼,你叫人送到华公公外宅……算了,我亲自送去吧。”
一听是给内廷太监送礼,周嬷嬷不敢怠慢,立刻着手操办,忙活了两个时辰,总算整理出一份夫人满意的礼单。
巧燕拿起礼单瞅了瞅,不禁咋舌,“我的乖乖,镶金八宝琉璃屏风一架,大红珊瑚树两棵,翡翠镶宝石如意两把,还有黄金四百两……娘,这华公公什么来路?”
事到如今也没有瞒她的必要了,周嬷嬷悄悄与她说:“司礼监秉笔太监华伟峰,论起来不比高晟势力小,就是他给夫人出的送人的主意。”
巧燕更诧异了,“他见过少夫人?”
“没有。”周嬷嬷失笑,“人选是夫人的定的,谁让少夫人长得最漂亮?我跟你说啊,国公府肯定容不下少夫人,等世子出狱,你就是贵妾,争取在新少夫人过门前生个一儿半女,往后你就终身有靠了。”
她欣慰地摸摸女儿的头发,“你做内宅主子,你哥做大总管,里外互相扶持着,谁也不敢小瞧你们。娘拼死拼活干了几十年,就是在给你们铺路,以后别说娘不疼你们兄妹了。”
巧燕撇撇嘴,很不以为然的样子,“您老算盘打得太响了,当心做了赔本买卖!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保不齐少夫人有大造化,我看您还是巴着她点,省得以后倒霉。”
周嬷嬷不屑,“既没才干,又没家世,身子也不清白,她能有个屁造化!”
“我去街上逛逛。”巧燕翻个白眼,扭脸就往外走。
周嬷嬷越叫她,她跑得越快,把周嬷嬷气得直跺脚,少不得又得替闺女四处遮掩。
星月交辉,今晚的夜静悄悄的,静谧得可爱。
安福的小圆脸笑得不怀好意,“华伟峰……没想到此事还有他的手笔,难道他和宝庆公主联手了?大人,你要大大的不妙啊。”
高晟摇摇头,“宋家托的中间人是公主府的二管家,公主自始至终也没有露面,更没有替宋家求情,我想公主应不知道此事。”
安福眨巴眨巴眼,“我怎么觉得这是华胖子做的局呢?哎呀呀,您也真是胆子大,堂堂定国公世子夫人,不是歌姬舞姬,这事要是捅出去,弹劾您的奏章肯定满天飞,皇上也不会保您。”
“无妨。”高晟笑道,“我反而要谢谢他,省了我好大事……”
一两声干涩嘶哑的鸦啼突兀响起,两人不约而同止住声音,安福立即循声出去,须臾拿进来一个小竹筒。
高晟接过来一看,眉头轻轻一跳,“叶二小姐上京?看来宋家和叶家的合作谈成了,呵,真是越来越有意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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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