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璟去敲门的时候,好像是把裴今新吵醒了。
裴今新懒懒散散地披着薄衫来开门,眼睛半睁不睁地,开了门又拖着脚步走回去卧倒在床榻上。
被子也没拉拢,长衫衣摆落了一截儿在地面,他背对着门侧躺着。
天色尚未明朗,只有依稀一点月光透入房内。
陈璟把门关了,点燃床边烛火,又坐到床沿推攘他。
“裴小郎君。”陈璟没太用力地推他两下,裴今新没反应。
“小裴郎君。”陈璟接着软声唤他,又摇他肩膀。
裴今新被扰得没法,把陈璟手拍开,往被子里缩进去。
“你昨晚不是没回来吗,这么早来寻我做什么?”裴今新被吵醒了,一下也睡不着,踢了踢被子,没甚好气地说道。
陈璟原先是和裴今新一起在客栈定了住宿的,裴今新昨晚敲过陈璟门,知道他没回客栈落脚。
陈璟哎呀一声:“这不昨晚被我大哥抓走了,他也不让我过来找你,我只好偷偷跑出来了。”
陈家是江南一大家,数代从官,家规森严,到近年陈家开始经商才略好了些。
这代嫡出子有陈瑜、陈珏、陈璟三人,陈璟年纪最小,是陈父晚来子,是家里最受宠的。
家里一向也惯着他,陈璟喜欢什么就让他做什么,喜欢弹古琴就随他去弹古琴。
陈璟之前一直是跟着家里请来的乐师学琴,后来十二岁时自己跑出去拜了裴今新师傅卜乐为师,也因此认识了裴今新。
陈璟喜欢弹琴,而裴今新善于弹琴,于是陈璟便常常向裴今新请教。
裴今新给喜欢古琴的陈璟毫无保留的指导,他从陈璟身上看到了更多的可能性。
一来一往,两人便成了好友。
陈璟是世家子,不像裴今新那样跟着卜乐周游演出挣钱学艺,他不顾家人反对也要跟着卜乐学,也能在卜乐停留在那时偶尔学个几月。
裴今新那时也十二岁,跟着卜乐学琴已有三载,略有所得,在陈璟请教时尽心相助。
到卜乐去年去世,陈璟也十五岁了,才开始说要出去见见世面。
想出门去玩,想看看江南的山水和女子,想跟着裴今新一起弹琴、带着裴今新一起游乐。
陈家自然是不同意的,禁不住陈璟半年来软磨硬泡,终究是答应了。
陈瑜一向是不太喜欢卜乐这种江湖乐师的,也不喜欢裴今新,更不喜欢陈璟跟着裴今新去做乐师登台弹琴。
管不住,能管则管。
关不住,能走则走。
陈璟也不能时时跟着裴今新出门,出来几个月又被他哥抓回去,隔几个月又跑出来找裴今新。
“那你初七的演奏还去不去?”裴今新隔着被子问他。
陈瑜的态度明显,裴今新知道陈瑜不喜欢他,也知道是为什么,但裴今新没有办法让陈瑜对他改变看法。
就像陈瑜要把陈璟带回家,裴今新也是没有办法的。
“去啊!”陈璟伸手把裴今新被角掖好,认真地解释道,“我也不是故意来扰你清梦,我趁我大哥出门才溜出来,这两日我吃住出门我都得跟着我哥……不过你放心,我再哄哄他,初七一早我就来找你。”
陈璟说着,言辞间不时夹杂了不满的诉苦还有为他大哥行为向裴今新道歉,又说要从他哥那再拿点盘缠,又说每日要买研城最好吃的糕点送到客栈给裴今新,念念叨叨一大串。
裴今新蒙在被子里的面色痛苦,伸出手晃了晃:“陈璟,别念了。”
陈璟哈哈笑着拉着裴今新伸出来的手,把一张银票塞到他手心里:“我要回去了,你要是无聊了就到城东那家如意客栈来找我啊。”
说着也就松开了手。
“快走。”裴今新也不要他钱,根本就没握紧,陈璟一松手,银票就落到了床上,“我不缺钱。”
陈璟又拉开被子把银票塞进去:“拿着吧,清音楼那点钱哪够用,你吃喝用度都得买好些的。”
陈璟自小被家里宠着长大,生活方面从不亏待。
我又不是你,裴今新心里想着,叹了口气翻了个身看着把他吵得没法睡觉的陈璟:“真不必了,也不必买食物送过来,我这两天大概也都出门走走。”
“哦哦那你出去玩我就不买吃的送过来了……这银票,反正我是给出去了,你拿着便是。”陈小少爷给出去的钱没想要收回,起身就要走,“我走了,你不用起床,我给你把门关上。”
裴今新没起来,把自己再蒙在被里,半晌才松口闷声嘱咐道:“初七早点过来。”
陈璟拉开门,在拉开的门缝里探头笑着回他:“放心。”
陈璟来的时候,天才蒙蒙亮。
他才在房间里呆了不到一个时辰,太阳便升起来了,晨曦的阳光洒满了房间。
裴今新不知郁知夜平日几点才起。
他在窗边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接着便开始在想接着要跟郁知夜去哪好。
规划未来,即便是短暂的未来,在看得见希望的时候,这种感觉总是很好的。
晨间本有些微凉,裴今新坐在窗边暗自思忖一阵,心底便渐渐热起来。
坐也坐不住,又回到床上卷着被子想研城最有意思的东西。
他当时在研城呆了几个月,也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不知现在研城变化又有多少。
裴今新想了好多。
这也觉得有趣,那也觉得不错,恨不得他俩能在城里能再呆上个十天半月,把研城游尽才好。
可姑且不论郁知夜能否多留,裴今新自己也是不能在研城逗留那么久的。
他挑了个不早不晚的时间去找郁知夜。
郁知夜那时已经起床了。
裴今新过去找他时恰好碰见王示从他房间里出来,裴今新在王示关门前拦了拦,探过头去找郁知夜。
“我能进来吗?”裴今新一眼就看到坐在窗边整理药草的郁知夜。
郁知夜闻言抬头看到他,裴今新便扬起嘴角朝他笑。
“现在出门吗?”郁知夜问。
“过会儿?”裴今新从侧着身子扒着门探头的姿势站直,立在门口露出整个身子,“我想看你整理药草。”
裴今新今天长发束起,穿了身藏色的便服,腰间系一条玄色素带,暗色的衣服更显他身如青松。
他身上还背了个什么,布带从左肩斜绑至右侧腰间,勒得腰身越发纤细。
郁知夜见他笑意盈盈地站在门口,想问他大清早的笑什么,但不知怎的,他见到裴今新的笑容,自己心里也像是被明媚的阳光照进来了,也就没问了。
他的眼神在裴今新的笑容停留一瞬,说:“进来罢。”
窗边只有一方小桌,两张小凳。
裴今新进来后将背后的长形包裹放在方中央的木桌上,接着才走过去拉开凳子坐在郁知夜对面。
郁知夜看着他把东西放下,问:“那是什么?”
“琴。”裴今新回答。
“为什么带琴?”郁知夜又问,“你今日有演出?”
裴今新被问得一愣:“没有演出。”
又一笑:“习惯了,想着出门时说不定有机会能用上。”
看来裴今新是真爱琴。
郁知夜不知出门能有什么机会能用得上琴:“是吃东西的时候能当桌子垫一垫,还是遇着匪徒时能当武器用一用?”
“闲下来时我能弹一曲给你听啊,”裴今新笑着看他,“生活里总缺不了音乐的。”
郁知夜抬头看他一眼:“你说得倒有理。”
“那自然是。”裴今新仍是笑。
太阳愈渐升起,空气中的温度也悄然暖热起来。
裴今新用指节虚撑着脑袋,看郁知夜弄草。
桌面上放着一个不大的竹筛,筛子里是风干了的药草。
风干药草被拾动时,飘落的碎屑在阳光下细细碎碎地飞扬、落下。
郁知夜整理东西的时候,裴今新话没那么密集,只是认真观察着。
大多的药草他都认得,看到感兴趣的还会出声问郁知夜那是什么。
郁知夜看得出来裴今新身体健康,不过气血似乎有些不足——这在他们这种走南闯北、四处求生的艺人身上倒是常见。
即便如此,裴今新能认得那么多药材,多少让郁知夜感到有点意外。
“哎对了,”裴今新忽然抬头,眼神亮起地问郁知夜,“你想学琴吗?”
“不想。”郁知夜分拣着药草,头也不抬地一口回绝。
“哎……”裴今新拉长语调应了一声,“真不学啊?”
“不学。”郁知夜答。
“好吧。”裴今新笑了一笑。
等他终于整理完了之后,两人一起去了城东买了带辣椒的酥油饼。
辣椒其实放得很少,被切成极薄的一片片和香葱、面粉揉在一起,煎好后还撒了点黑椒和芝麻,一口咬下去,辣脆甜香,确实好吃。
他们举着饼嚼,漫无目的地走在研城早市上。
“要去哪?”郁知夜原来没想要多留,也对接下来的行程毫无想法。
“去研城山吗?”裴今新走得慢,吃得也慢,咽下一口才慢吞吞地开口道,“你不是说缺了味药材吗?”
郁知夜通常是把药草制成药丸药膏一类的东西,更方便携带。
之前他的确跟裴今新提过想做的药丸缺了一味药草,不过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至于裴今新说要上山走走,郁知夜对这个提议并不抗拒。
“好。”
小裴没起床被叫醒,有点起床气,衣服穿得乱七八糟地也不管。
到了郁知夜面前:衣冠整齐,笑容亲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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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