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今新在台上就看到郁知夜和陈璟一直在交谈,心里蓦然升起几分挥散不去的隐隐的焦躁。
想要快点到郁知夜身边去,又不得不专注在弹琴上。
他弹琴鲜少有这样心浮气躁的时候。
下了舞台也是很快地收拾东西,一心一意想要离开。
“裴仙儿!这是我给你带的礼物。”小乐迷一号拿着一袋子东西缠上来。
“抱歉,我不能收。”裴今新将店家结算的钱揣进怀中,步履匆匆地要走出后台。
“裴闲啊,他拿的可是老饼家做的核桃糕呢!”有个乐师拉着裴今新衣袖,笑嘻嘻地在旁边说着话,“要是你不要,那就归我咯!”
老饼子做糕点的手艺能在研城排前五。
“我早上排了好久队买来的,想给你尝尝。”小乐迷双眼带着期待。
裴今新脚步一迟疑,认真地道了谢并收下了核桃糕:“谢谢,我会吃的。”又快步离去。
后台其他人面面相觑,聚在一起聊起了闲事:“裴师傅今儿个怎么走得那么急?连打赏的碎钱都说不算了。”
“那几点碎银破铜板的算什么,裴闲上台一次得的赏比我演一晚上得的都多,”有人打趣道,“准怕是要去见意中人。”
“瞧他脸上也不大高兴的样子,像是要去见心上人吗?”有人半信半疑。
“说不定是要去看没追到的意中人呢?”又有人说。
“或者,要你在后台被拦着,老见不到另一半,换你能不能高兴?”那人又笑着笃定地说道。
“也是,我家娘子在家等我呢,我在这边也是心焦得很呐。”有人嘿嘿笑了几声,又给这个猜测添加一份证据。
这边吵吵闹闹的,有店家那边的人过来叮嘱他们:“怎么都聚一起聊天了,下一个上场的准备好了没有?!缶都摆上去了吗?”
“来了!”几个少年齐声说道。
场面一哄而散。
从祥云楼后门绕到正门也要走快半柱香的时间。
裴今新一出门,便被外边凛然夜风吹了个清醒。
他没顾得上风冷,大步大步地走着,脸上神色也颇有些严峻。
那神情使得其他认出裴今新想搭话的观众都不禁噤声退避了。
他知道陈璟和郁知夜不可能有什么,但他就是没法抵抗心里那种小打小闹的吃醋和初始展现的占有欲。
不过好像也不是很想设法抵抗就是了。
等到走进门靠近郁知夜和陈璟,裴今新才将神情放松下来。
“你们在聊什么聊得那么开心?”裴今新掩下话语里的一丝酸意,牵着嘴角跟他们打招呼。
郁知夜回过头看他:“没聊什么。”
傍晚的天气其实不是太好,灰蒙蒙的、阴沉沉的,没有多少光,连夕阳的一角都没看见一点。
入夜后的晚空也是厚重云层笼罩,像在人心上压了块大石头一样。
进了祥云楼就不一样了。
楼里没多少人会去注意外边的天色,他们的注意力都在看表演和和好友聊天上,气氛始终温暖愉悦。
祥云楼的表演不出意外地顺利结束了。
裴今新下台后,三人没有多在楼里停留,而是到外面找了个地方吃夜宵。
那时云散了,稍微露出了点星星月亮的行踪,倒有一层雨过天晴的美感。
这座明亮城市夜空中浮现着如点点繁星的万家灯火,街道上亦是人来人往。他们坐在二楼的包厢里,三个人坐在圆桌的一侧,好酒好菜上了一桌。
看得出来,陈璟今晚很高兴,话比平时要多。
比裴今新话都要多。
他一直在说着这两天在研城的趣事。
而裴今新洗了手,正仔仔细细地把桌上放凉了一点的荷花鸡撕成一缕缕的肉。
郁知夜看着他的动作,纤长的惯用来弹琴的手指撕起食物来也能把这事做得很优雅。
竹尖似的修长,葱白似的颜色,几根手指夹着撕出来的软嫩鸡丝,袅袅烟雾升腾起的全是荷花清香、肉香。
裴今新撕了多久的鸡肉,郁知夜就盯着他手看了多久。
“你是不是困了?”裴今新留意到郁知夜定在他手上的目光,凑近他轻声问了一句。
“有点儿,”郁知夜抬起眼看他,“你手指还挺好看的。”
裴今新很快弯了唇角:“是吗?”
裴今新把肉撕完,洗了手,三个人才开始动筷子。
陈璟说话有一个好处,就是也不需要旁人附和,自顾自地就说下去了,都没发现郁知夜和裴今新那边的情况。
不过等到陈璟把这几天遇到的好玩的事儿都说完了,他就开始想跟其他人说话了。
也许是因为难得多了一个人一起吃饭,他的事、他跟裴今新经历的事说起来大都没那么有趣了,于是陈璟今晚聊天时格外想找郁知夜搭话。
陈璟天南海北地说,郁知夜偶尔点下头应一句。
“我和裴闲到研城第一顿饭就是在这家店吃的,那时候吃完我们就决定,离开前必须还来吃一次。”陈璟夹起一块排骨到郁知夜碗里,“这蒜香骨得要多吃几块。”
又给裴今新也夹了一块。
陈璟向来是个爽朗快乐的人,今晚他话说得太多太快,俏皮话、逗趣的句子不要钱地大波输出,裴今新和郁知夜都被逗笑好几次。
笑着笑着,裴今新又暗戳戳地生出点郁闷——他架在陈璟和郁知夜中间,插不上话,也说不出那么多趣怪话语,有点儿郁闷。
裴今新嚼了排骨,吐出渣子,状似无意地夹了一块酱香牛肉片到郁知夜碗里:“这个也很好吃。”
“我自己来就行。”郁知夜看了他一眼之后说。
裴今新郁闷程度上升,默默地加快了吃东西的速度。
赶紧吃完,赶紧各回各客栈!
上来的一桌子菜几乎被他们三人消灭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些辣椒八角等配料留在盘碟上。
“吃太撑了……”陈璟仰靠在椅子上,一开口就打了个充满食物味道的饱嗝,他艰难地将目光的余光投向郁知夜,“听裴闲说你是郎中,能不能给我开一点再怎么吃也不会胖的方子啊?”
郁知夜今晚吃了不少,但他本身胃口和饭量就不错,平时也不会让自己吃得太撑,所以他吃了一晚上,也就是八成饱,刚刚好的程度。
非常舒适、非常满足的一个程度,连带着能对其他人事物好感上升的那种。
“你还怕胖啊?”郁知夜对他桌前那一大堆骨头挑了挑眉,勾着嘴角说。
“怕啊。”陈璟大大方方地承认。
“少吃多动。”郁知夜说,“或者我给你泻药。”
“哎——不不不,那还是算了。”陈璟摆着手拒绝。
郁知夜把目光转向裴今新:“你呢?”
裴今新今晚吃得比平时多些,也吃撑了,目光有点散,但比起陈璟要好多了,他听了郁知夜的话反应很快地就回了一句:“我不怕胖。”
郁知夜看着他轻笑了一下。
吃完饭,夜渐深,路上的行人已经稀少。
他们三人走出饭馆,街上的风铃随着风轻响,各色灯笼也在风中微微晃动着。
陈璟听说了李炎的事,既惋惜自己没吃到烤乳猪,又替郁知夜操心。
“要替人把病治好就挺不容易的了,怎么病没治好有点反复都得找你算账啊?”陈璟愤愤地说,“离谱哦。”
其实陈璟家以往也请过不少郎中医师,虽说他家里人也不怎么为难人,但是病人无法顺利痊愈的话,第一时间还是会把账归咎在对方医治不力上。
以前他作为病人家属,一直站在一种理所当然的角度上。
现在多了郁知夜这么个朋友、知道裴闲也差点受伤,才稍微体会到医师的不易。
“就那样吧。”郁知夜倒是语气淡淡,不太把李炎那事放在心上,“做乐师的也没多安全吧。”
做乐师的常混杂在三教九流之地,寻衅滋事的人也是海了去了。
“幸好他身手好,有自保的资本。”裴今新也是心疼郁知夜,当时是当时,当时不心疼,现在想起都替郁知夜疼。
裴今新还记得郁知夜手上的伤,下意识看向他的手。
郁知夜察觉到裴今新忽然望向他手的视线,抬了一下手冲裴今新扬了扬:“没事了。”
“那你没想着选一个地方停留下来吗?”陈璟又问,“开个医馆什么的,时间久了,口碑什么的有了,日子也比较安定。说起来,你家在哪?”
“我没有家。”郁知夜平静地说,“四海为家。”
梦里梦外都是。
陈璟张了张嘴,不知道接什么话。
“四海为家不好吗?”裴今新笑了笑,接过了话,“不过是一种生活方式罢了。”
虽是和平盛世,又有多少人能安定地长久地停留在一处呢?
陈璟在外面走久了,还是会想念家人的。
但裴今新和郁知夜和陈璟不一样,他们都没有家可以回去了。
他们选择了走,迎接的是风一样的自由。
陈璟愣了半晌,与他并肩在走着的两个人,一个神色冷清随意,一个带着真诚笑意。陈璟忽然发觉他俩才像是一路人,除了相貌之外,那份恣意简直是从骨子里溢出来的。
最后陈璟扶着额,笑得有点无奈:“你俩是真洒脱。”
又过一条街,如意客栈就在面前,陈璟在客栈门口和他们分别。
时间更晚了,街道上人更少了。
白天摆摊的人都早就收起摊子回家了,路上只剩下一些客栈透着红光的大红灯笼高挂着。
少了一个一直说话的人,这个夜晚一下子也安静了不少。
裴今新和郁知夜一路没多少话,安安静静地,气氛透露着点温馨。
没多久,他俩也回到了他们所投宿的那家客栈。
郁知夜八成饱,走了半个时辰,到房间剩下七成饱。
浴桶温水里一泡,七成的满足饱腹之意泡出了九成睡意。
单手搭在浴桶边缘,眼睛闭了歇息,不一会儿,头开始一点一点的,差点在里面睡着。
温热的水泡到有点微凉了,郁知夜才惊醒似的猛然抬起头。
可是实际上他人还没清醒,裸在空气中的皮肤却起了一层微微的战栗。
从水中起来,郁知夜披了一层衣物推开窗,夜空几点星光,视线慢慢往回,看到了裴今新房间探出来的脑袋。
不过郁知夜没有看到,与此同时那骤然在裴今新眼神里亮起的光。
过了一会儿,郁知夜房门被敲响。
还没开门,郁知夜都已经猜到是什么人。
裴今新也已经洗了澡了,整个人衣冠服饰透露出一副准备要睡了的样子,脸上却是有些神采奕奕。
“这么晚还不睡?”郁知夜有点懒懒地问话,开了门却没让人进来的意思。
“有点儿失眠,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宁神安眠的药草包。”裴今新笑意盎然。
说的是假话,这个世界里的裴今新不会失眠。
陈璟:可恶,被装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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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