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荧灯满 第10章 春满

骏马撒开四蹄，载着张文君和步烛姬肆意驰骋。

“哒哒”的马蹄声中，他们甩开了步府的追赶，穿过狭窄的街巷，一路奔出了城门。

晨光很暖，两人在马背上紧紧相拥。

没有红妆十里，没有锣鼓唢呐。只有枝头的啁啾鸟鸣兀自地欢乐着，应和着马蹄敲击着地面的鼓点，奏起一曲只属于他们的乐章。

从此，再也没有什么能将他们分开了。

步烛姬弯起唇角靠在张文君背上，笑意清浅。她手里抱着莫希和薛白这两只朏朏，正用指尖替朏朏轻轻顺毛。

朏朏享受地半眯起眼，舒服得偶尔哼哼唧唧一两声。

岁月静好。

步烛姬略一垂眸，凝视着带出来的桃花灯。

素纱的灯罩上，她以血绘就的一朵桃花正依偎在张文君原先画的桃花旁边，活像一对爱侣。

“不知怎的，我竟忽然想起我们以往的事情了。”

启唇轻笑，步烛姬贴近张文君耳边，追忆道：“那年开春，桃花正艳。由于我不服管教，爹常将我关在府中，若不是你常折花予我，我只怕赏不得那年的春意。”

“想看桃花吗？”张文君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倒是有些想的。”步烛姬眼底的期待一瞬即逝，“只是这千红衰败的深秋中，哪儿还能寻见桃花呢？不如等明年开春再赏花，也不迟。”

张文君却倏地笑了。

“不用等到明年开春，我这就带你赏花去。”他一勒缰绳，驱马往郊外的桃林深处而去。

刹那之间，桃花绽破寒秋。

前方的空枝上，一瞬开满浅淡的嫣红。

这花盛放得那样绚烂，恣意地在风里潋滟起舞，一朵朵紧挨着，朝霞晚云般开满枝桠。

繁桃朵朵摇曳如蝶，惊艳岁月，仿佛以心头血染遍的春色无边。

这些花，是张文君以法术幻化而成的。

蓦然风过，步烛姬抬手接住一片玉瓣。那抹瑰丽的淡红落在步烛姬的心湖里，也将绯色悄然染上了她的面颊。

“喜欢吗？”张文君回身望向她。

耀眼的辉芒从花枝的缝隙中落下，坠进他的眸底，好似其中藏了一小簇燎着的星火，明亮得灿然。

步烛姬弯着唇笑，却不说话。

张文君拿不准她的心思。他面上的笑意逐渐淡去，转而紧张地皱起眉头：“那就是……不喜欢？”

这一次，步烛姬给了他回应。

她的回应，是一个比花瓣还轻盈的吻。缱绻温柔犹如云絮，将两人的气息相融在一起。

飞驰的骏马踏着落英，越过了重重花影。

宛如乘风而行。

.

其实，他们这次孤注一掷的风险是极大的。

步府的家丁虽然不足为惧，但那些修士却有够顾筠贤和慕月头疼一阵子的。有许多次，被请来的修士都险些摆脱围上来的平头百姓。

但他们决不能得逞。

否则，筹谋了这么久的营救计划便会功败垂成。

正当这些修士们即将挣脱开百姓的包围圈时，却见慕月弯起唇角，向他们嫣然一笑。

那本是极娇俏的一笑——

翘起的唇瓣粉嫩诱人，琥珀色的眼眸甜美如蜜糖。

然而，这些修士的后脊背却骤然窜起一股寒气。像是裹着碎雪的严冬烈风一瞬刮过，蚀骨的寒气从天灵盖一路灌进了脚底。

他们被某种不详的预感袭击了。

“嘻嘻，你们别担心呀！”慕月顽皮地对他们眨了眨眼，眼底闪过一丝狡黠，“反正，我这只小小的讹兽妖孽，也没法对你们做什么？对吧？”

修士们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不详的预感已蓦然成真。

下一刻，无数晶亮细碎的物件哗然倾倒而下，密集如同盛夏闷热的暴雨，避无可避。

他们居然忘了，这讹兽最会骗人！

“你……”那些修士一口气堵在了胸口，还没来得及发作，被倾下的物什却狠狠砸在了头顶。

嘶，有点疼。

但也仅限于这轻微的疼痛而已，并没有带来更严重的损伤。

众修士大为意外，忍不住顺手取下那掉下的物件，定睛一瞧——嗬，不过是区区铜钱和碎银罢了。

是这讹兽戏弄了他们！

还没等他们恼怒，慕月已如一尾灵活的鲤鱼，飞快地隐进了人群当中：“哎呀！谁把我的钱袋给挤掉啦，钱都掉下去了！”

不得不说，慕月虽是妖兽，却对人的弱点把握得很好。

她话音还未落地，周围的人已两眼放光。似是冷水溅入热油，人群被贪小便宜的性子驱使着，顷刻间沸腾了起来。

“快捡！”一片嘈杂中，慕月的声音格外清晰，“钱在那儿呢！”

从一开始，她和顾筠贤就没打算跟那群郜夫人请来的修士硬碰硬。

妖兽畏惧修士，而在双方能力不对等的情况下，能够让修士处处擎肘的只有人。

修士保护人，却也受制于此。

这条无形的枷锁，时时刻刻缠绕在他们身上。

当然，一切皆有例外。

“哎，小修士，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敢对那些来看热闹的凡人出手？”慕月费了些气力挤出人潮，轻快地蹦到顾筠贤身边，小声问道。

此时晨雾尽散，朝阳破云而出。

饴糖般粘稠而通透的金黄散漫地挥洒着，悄然镀上了顾筠贤的衣角，流连不去。

“世上仙门多有规定，修士不能对寻常凡人出手。”

顾筠贤浅淡而温煦地一笑，犹如春风拂面：“而这一规定，只在情况极为特殊之时才例外。有违此规，今后便难为仙门所容，他们不敢冒险。”

然而……

慕月分明记得，顾筠贤方才对那些步府的人念定身咒时，还是非常果断的。

她眉心微微蹙起：“那你刚刚……”

“放心，不必为我担忧。”与她的忧虑相反，顾筠贤却对这条禁令毫不在意，“你可曾听过一句话？‘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在我们的仙门里，这句话也依然适用。”

慕月默默捂脸：“……”

完了完了，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她的影响，她的小修士似乎有点学坏了。

但顾筠贤这一番强词夺理，好像也并没有什么问题？

.

“此时，张文君他们应当顺利出城了……”

顾筠贤抬眸向城墙外望去。

远方的黛青山峦绵延不绝，衬得天际格外清透明静，宛若倒悬在穹窿之上的一方池塘。

几乎是同一瞬间，他看见了蔓延开的一抹红粉。

这艳色与张文君亲笔画在灯上的绯红桃枝如出一辙，在这清秋之末的枯山剩水中分外惹眼。

绮丽绰约，却不甚张扬。

“唉，真是的。”慕月忍不住撇撇嘴，瞟了那桃红一眼：“张文君这样明目张胆地用法术，竟也不怕被人给发现。”

顾筠贤无奈地轻叹一声。

趁着还没有多少人察觉此事，他赶忙捻了个同样的咒术。

刹那间，桃花蔓延上每一条长街小巷旁的枝头。无论是富丽堂皇的府邸，还是四面漏风的破庙，都被笼罩进桃花开遍的淡粉软云里。

潋滟的春色倏地张开双臂，轻柔地环抱住了这座城。

慕月登时挪开目光，欣然地向花影看去。

“哇，挺美的嘛！”她禁不住掩住唇，轻声感叹道，“小修士，你变出的桃花和张文君变的那些连成一片了诶！”

“如此，他们便无需担心会泄露行踪了。”顾筠贤淡淡道。

慕月抬眸凝视着桃花，而幻化出花枝的顾筠贤也正凝望着她。

光若流金，将讹兽少女那双琥珀色的眼瞳照得通透晶莹。其中，仿佛有千万桃枝傲然盛放，灼灼如霞。

纯净却诱惑。

不知是否出于幻觉，顾筠贤竟觉得这双眼有些似曾相识。

他还未回过神来，却听得慕月脆生生地启了唇：“小修士，你怎的不说话了？”

她笑靥迷人。

只一勾唇，便衬得身旁摇曳生姿的桃花尽失颜色。

“在……在想你……为何会流连在此处。”顾筠贤登时一怔，继而随口搪塞道，“此地修士颇多，对你们妖兽而言……并不安全。”

显然，他编起谎话时与熟稔半点不擦边。

尤其是在慕月这个撒谎的惯犯面前的时候，他说起谎来更是紧张，青涩又磕磕巴巴的。

顿时，慕月就看穿了他的谎话。

但她没有揭开谎言，反倒装作无知无觉的样子，顺着顾筠贤的话接了下去：“嗯？这很奇怪么？”

她单手托腮，饶有兴趣地细细欣赏着顾筠贤闪躲的眼神。

这个不自然的动作虽然微小，却在无形间消融了顾筠贤从文钧峰上带来的拘谨和严肃，短暂地使他回归了这个年龄本该有的模样。

这让慕月觉得欢喜。

至少，现在的顾筠贤，比她刚见到时更要有朝气一些。

“因为，也在找人啊。”慕月唇角不自觉地浮起笑意，“这里虽然更危险，却也更容易找得到他。”

顾筠贤沉默了片刻。

他抿了抿唇：“你在找……找寻何人？”

“小修士，你怎么了？该不会是吃醋了吧？”慕月一扬柳眉，巧笑着逗他，“赶明儿，我是不是要改口叫你‘醋坛子'了？”

顾筠贤没搭话，像是在置气。

然而，他的目光却轻飘飘地落在了那些兀自开得烂漫的桃红上。

如果真的有一天，他能够找得到记忆里的少女……

他也想把这片春意，送给她。

慕月（气哼哼）：“傻修士，其实你已经这样做了，只是你自己不知道而已。”

———

第一个小故事结束。

接下来可能会停一两周，准备下一个故事。

这本书只有串联在一起的三个故事，不会很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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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春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