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樨雨 第39章 第 39 章

三大圣地的环境各不相同，妙木山虽然地下有火山的缘故常年如同夏末一般炎热，但因为水汽极为丰厚，再加上蛤口蟆们更喜欢住在山腰，所以反而令人觉得凉爽舒适。龙地洞由于既是洞穴，又刚好位于较深的地底，内部的温度便不太变化，时常保持着春末时那种微微和暖的程度，也不知道灵蛇一族做了什么，明明曾是水道，但洞穴内却并不潮湿，甚至还有些干燥，姑且也算是个宜居的地方。

湿骨林和它们全然不同。

阿修罗踏在厚厚的，大概是由堆积了数百年的腐叶化成的松软土壤上，冰凉的水汽化作浓雾，充斥着整片森林，林中的树种以松柏为主，也有一些耐寒的杉树，高大的树干笔直地刺向天空，深绿的枝叶在半空细密地交织，重重叠叠，遮蔽着日光。

目所能及的一切，都被乳白的雾气和无数林立的深色树干占据。

妙木山到处是蛙类的鸣叫和雨水滴落的声音，哪怕是处于地底的龙地洞里，也时时能听见蛇类游走的沙沙声，而湿骨林则寂静得令人忍不住屏息。

没有鸟类，没有虫鸣，连风的流动都变得凝重而晦涩，仿佛一滩粘稠的死水。

若是普通人的话，肯定会以为这里是个阴郁而可怕的地方。

但阿修罗就算不刻意闭上眼睛，也还是能感受到这座森林所散发出来的，充沛至极的生命气息，他垂下眼帘，看着脚边不知何时冒出头来的细嫩绿芽，甚至还有些菌菇的娇小伞盖。

不过是几步的时间而已。

“别停。”趴在阿修罗肩头的蛤口蟆大人呱了一声，“湿骨林可不比妙木山，呆着不动会被疯长的草木埋掉喔？继续走吧，目的地是里面的山谷。”

“蛞蝓仙人住的地方让人有点意外。”青年有些好奇地左右张望，可惜除开浓雾，大树和地上过分茂盛的灌木，湿骨林中便没有多余的东西，“为什么不能飞过去呢？”阿修罗转头看向自己来的方向，与妙木山不同，这座森林极少有人类拜访，因此根本没有所谓的‘路’，又由于没有野兽的关系，哪怕是条小小的兽径都不存在，为了方便行走，他不得不把挡路的草叶和灌木砍倒，这本该是一条清晰的痕迹，如果它没有迅速地被重新生长出来的草木淹没的话。

数十步远的地方没入了浓雾，而几步远的缺口中已经能看到正在逐渐抬头的野草，只有身后的草木还处于伏倒的状态，即便如此，阿修罗也已经看到了两旁正在努力扩张新领地的嫩绿枝叶。

“为什么不飞过去呢？”青年有些疑惑地询问。

这座森林确实如蛤口蟆所说，比妙木山更危险一些，过分充沛的生命之气，已经到了连灵兽都难以在此生活的程度。

“天上的路我不认识。”蛤口蟆大人理所当然地说道，“雾气太重，和云连在一起，根本分辨不出哪里是山谷。”

那确实只能依靠行走。

在枝繁叶茂的森林中飞行的难度比徒步要大得多，因为树枝和树干比杂草更结实，无法随意砍伐。

于是青年只好加快了步伐，并将手中的刀刃挥舞得更为利落，免得好不容易砍伐出来的道路在他踏上前就又被重新填满。

“用贵重的刃具来当开路的柴刀，这种胡来的部分就不要学羽衣了吧？”蛤口蟆看着青年一脸‘不然要用什么砍’的表情，十分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得放弃劝说。

“父亲当年也来这里修行过吗？”阿修罗倒是想到了别的地方。

“嗯，来过喔，为了创造你和因陀罗。”

“唉？所以我和兄长是在湿骨林出生的？？”青年一脸惊讶。“这个完全没听说过！”

“因为羽衣不喜欢这边嘛，火生不起来，吃东西也只能靠我给他带些冷食，再加上当时他学的很不顺利，那家伙愁眉苦脸的样子，可是很少见的。”□□说着说着，渐渐眯起眼球，一脸怀念的神色，“大概是不太好意思提吧，当父亲的，总会想要在孩子们面前表现的帅气点嘛。”

阿修罗忍不住笑了起来，“确实，父亲每次做饭失败，都是自己偷偷躲起来吃掉，事后还要装作没吃饭的样子……”

虽然他和兄长光看到突然少了的食材，便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还威胁我不准把他丢脸的样子告诉羽村呢。”□□丸呱呱呱地笑着。

完全是父亲会做的事情。

阿修罗这样想着，也笑了起来。

如今，即便提起仙人的往事，次子也不会像当初那样，轻易地感到眼睛酸涩，胸口难以呼吸，他已经能够心情平静地向□□大人询问自己所不知晓的父亲，在回忆过往的时候，也仅仅是觉得温暖和惆怅。

寂寞是孩子才会有的东西，因为他们总是眷恋着体温与气息。

现在的阿修罗，已然知晓了总是凝望月亮的父亲的心情。

如果独自一人，能令兄长的心得到安宁的话，那么，他也只要远远的看着就可以了。

青年不再过分频繁地去拜访兄长的隐居地，毕竟无论相隔多远，他都能够清晰感受到因陀罗的存在，连月之忍们都不知晓的，长子的辛劳和疲惫，阿修罗其实都一清二楚，他甚至趁着兄长回去修整的时候偷偷溜去那个地方探查了一番，可惜半空中的结界太过繁复，还用上了新研究出来的时空忍术，不善此道的阿修罗只能无可奈何地在旁边徒劳地转悠一阵，最后灰溜溜地离开。

但对兄长不愿找自己帮忙的沮丧也因此消散了许多。

毕竟他好像确实帮不上忙的样子……

然后，阿修罗便向□□仙人提出了指导他学习阴阳遁的请求，这其实让次子很有些不好意思，因为阴阳遁明明是属于大筒木一族的秘术，但他对这项术法的修习实在太过拙劣，连平时用阴阳遁来造些死物都十分费劲，别说是创造生命，哪怕是造点普通的植物果实都是个难题。

月之仙人当然也会阴阳遁，不过羽村平日需要维护封印，处理月之忍的族务等等，比把大部分工作都交给长老们的阿修罗忙碌很多，而且他自觉不是个擅长教导的人，因此便提议侄子向唯一亲眼见过兄长施展秘术的□□仙人求助。

□□丸让次子收拾了一番行李，将他带来了几乎不曾有人类踏足的圣地，湿骨林。

一到这里，□□仙人就催促着阿修罗赶往深处的山谷，但并没有提蛞蝓仙人的事情，只说到了山谷才有落脚的地方。

因为看它不是很想谈起蛞蝓仙人的样子，青年便也没有多问，老老实实地埋头赶路，其实若是直接用仙术开路会更方便，不过这里好歹是另一位仙人的居所，在没有正式拜访之前，擅自用仙术破坏山林的话未免有些失礼，所以阿修罗才只好用普通人类的方式，以长刀劈砍过于碍事的枝叶，慢吞吞地徒步跨越山峦，走向深处的谷地。

从忍宗飞到湿骨林不过半日的光景，但在林海中的跋涉却花费了阿修罗整整一天，若是在外界，大约都够他徒步穿越数个小国，而在湿骨林里，却只是两三座山头的距离，即便是从小身体强健的次子，看到脚下终于不再是茂盛的草木，开始出现灰白的卵石的时候，脸上也有了些许倦色。

“以前羽衣来的时候也很费劲，不过他比你冒失多了，直接就用仙术开路，让蛞蝓相当不高兴。”□□仙人拍了拍阿修罗的脑袋，轻巧地从他肩膀上落下去。

“活蝓！都已经看了一路，你也差不多该出来招呼一下客人了吧？”它冲着浓雾的对面喊道。

青年顺着□□的方向望去，但入目所及，只有白色的雾气与黑色的林海，除此之外并无他物。

“活蝓，你这家伙，不会还没睡醒吧？我可是提前三天就派小□□过来传过话了！”

“……啰嗦。”一个柔软的，甚至可以说是有点迷迷糊糊的女声这样回到，“谁让你们慢吞吞，人家当然会想要睡个回笼觉嘛。”

随着这个声音，阿修罗面前的雾气终于流动起来，连同着一并动摇的，是雾气后方的山林。

但那个方向，是方才才走过的道路，照理说除开山林之外应当什么都没有才对。

脚下的大地开始了震颤，远方不时传来重物滚动的声响，阿修罗亲眼看着突破了雾海的一整片松林从徒然升高的地面上滑下，巨木摧折，山摇石落，灰色的烟尘吹开了重重浓雾，从黑色的森林，黑色的土壤中裸露出的青白色，终于让青年弄明白了蛞蝓仙人到底在哪里。

他跋涉了整整一日的数座山峦，就是活蝓的身躯——或者说，身躯上不算显眼的一部分。

比大山更庞大的头颅缓缓挪动到山谷边，它大概刻意放缓了速度，因为移动时吹起的风息并不强烈，只是让青年的衣摆不住地飞舞罢了。

需要数十人环绕的巨木在它的慢慢摆动的两只触角面前，也不过是细小的木刺，因此，当如同一座城池般大小的触角顶部冲自己移动的时候，阿修罗多少还是感到了紧张。

他做好了受到冲击的准备，绷紧了身体，但最终砸过来的只是一团巨大的软肉，触感有点微妙。

湿软的，凉凉的。

感觉跟被六尾扑倒的时候一模一样。

青年艰难地从蛞蝓的触角中拔出了自己的头，这才能好好喘气，然后抹了一把全是黏液的脸，“贸然前来拜访，真是十分抱歉……”

“唔，羽衣家的小鬼啊，是个精神的孩子嘛。”活蝓缓缓地收回自己的触角，把被抹得黏黏糊糊的青年留在了原地，“比你父亲有礼貌多了。”

“说起来，你是要来干什么来着？”

它的语气听上去十分平易近人，甚至比□□们都要来得亲切。

“来这里领悟生命的本质。”早就躲得远远地，并找了一块平坦的大石头歇脚的□□仙人，此刻正躺在那儿开始抽起烟来，“阿修罗和羽衣一样，想用阴阳遁创造生命。”

大蛞蝓歪歪头，这动作让地面又是一阵摇晃。

“喂！”险些被呛到的□□丸抗议地吐出烟圈，“既然醒了，就把分身放出来说话，你的本体实在太过麻烦了。”

“哼，以前说我用分身交谈没有礼貌的不是你吗？”

“那是白蛇，不是我，为什么你每次都弄错？”

“反正不是你，就是她。”蛞蝓这么说着，但还是让暴露在外的脑袋一点点缩回雾海之中，重新变成一道隐隐绰绰的阴影，然后从雾气里重新爬出了一只数十米的大蛞蝓，慢斯条理地将□□丸和旁边的阿修罗环绕起来。

“想要孩子的话，去找个配偶不好吗？”蛞蝓有些难以理解，“怎么羽衣也好，你也好，都喜欢把秘术用在奇怪的地方……又不是像我们这样已经没有同类的独种。”

“这种私人的闲事你就别乱打听了。”□□仙人再度吐了口烟，“嗯，有活蝓的分身在，不管是野草还是苔藓就不会长过来，阿修罗，找个合适的地方开始练习吧。”

“……现在吗？不是应该找个自然之气祥和稳定的地方……”青年显然被□□的发言惊吓到，“而且我现在的阴阳遁……”

“笨蛋！领悟的事情先放一边，你好歹得练到能创造普通活物的程度啊！”进入到老师模式的□□丸，毫不留情地责备起了修行不利的弟子。

“哦。”自知理亏的阿修罗，摸了摸鼻子，姑且到鹅卵石滩的边缘用溪水清洗了一下身体，这才找块空地坐下，调整呼吸，让自己进入到感受自然之气的状态。

不借用尾兽力量的情况下，只有能感应自然的仙术使役者，才能够供应得起阴阳遁所需的庞大查克拉——毕竟是圣地，阿修罗在踏足的瞬间，就让身体的九尾先安静睡觉，免得让蛞蝓仙人感到不快。

这里的气与妙木山截然不同。

妙木山是大地，是坚实的岩石与柔软的土壤，是高耸的山脉，也是微小的沙砾。虽然有雨，虽然有树，虽然有众多生命，但承托这一切的山脉本身，才是妙木山的本体。

在山脉的颤动中，所有的外物都不过是些微杂音。

而湿骨林……阿修罗仔细地感受着，白雾流淌过他的身体，将衣衫浸透，冰凉的水珠从他的发梢，眼睑上凝聚起来，如雨水一般滴落。

水珠落在松软的黑土上，令它变得潮湿，也带着些许的，来自阿修罗身上的温度。

细小的嫩芽从土中颤颤巍巍地探出，也许这里本来就有一点草籽，只是之前的环境并不合适生长，因此它只是安详的蛰伏着，等待能够苏醒的时候。

然后，阿修罗终于听到了声音。

这座森林并不寂静，应该说，再没有比它更嘈杂的地方了，无数的草叶，树木，苔藓，种子，孢子，所有的一切，都在生长，拼命生长。

草叶抽长的沙沙声，蕨类在岩石上蔓延的簌簌声，菇类张开伞盖的啵啵声，树木增长的咔咔声，地底的种皮裂开的嚓嚓声，根脉在土壤中穿行的窸窣声。

多么吵闹啊。

阿修罗想，但这些声音却一点儿也不让人觉得厌烦。

一定要说的话，那是和婴儿的初次啼哭，冬末的第一块碎冰，日出的第一声鸟鸣，诸如此类的声响类似的东西。

宛如心脏的脉动。

蛞蝓和□□看着只打坐了半日的阿修罗掌中，数十颗金色的稻谷与麦粒，从无到有地显现了轮廓，然后滑落到地面，开始发芽生根。

“这不是非常熟练吗？”活蝓撇了一眼□□仙人，“根本是你不会教。”

“阿修罗本来就不笨，只是光用说的不行，”□□丸无奈地砸砸烟嘴，“这孩子没亲自体会过的就搞不懂，但他又不是女孩子，所以只好带到你这里来啊。”

蛞蝓懒得理会它，只是游到青年身边，将那些开始蔓延纠缠的植物都统统融化进蓝白色的身体里，权当吃个茶点。

□□仙人看看又变得**的次子，怡然地吐了口烟。

“差不多喽？先起来洗澡吧，阿修罗。”

在蛞蝓的帮助下，青年的阴阳遁术进步飞快，因为被黏液沾上两三回的衣服很快就烂到没法穿，若是学不会造衣服，到时候就只好在森林里裸奔。

虽然两位仙人说反正它们也没有穿，叫阿修罗不要太过在意，但青年觉得他还是保持人类的羞耻心比较好。

第一天，青年便成功造出了谷物，第二天开始尝试浆果和蔬菜，第三天，阿修罗凭空生成的桃子已经十分甜美，能够直接用来充饥，吃完的桃核种在旁边，往后百日的食物就不用愁了……这种好事当然没有，桃树虽然长得快，但是花开花落太过迅速，结果就是果实都变得酸涩难吃，反正阿修罗觉得再造一个也好过树上的野桃。

第五天，青年张开的手掌里淌下了赤色的液体。

“既然已经能够凭空制造血液，那就差不多了。”蛤口蟆仙人在石板上磕出烧完的烟丝，“肉胎的创造其实并不比血液复杂，到时候它会自己长，完全不用你费心，但前提是能成功让它‘活过来’，你明白的吧，阿修罗？”

“呃……完全不明白。”青年十分诚实地回答。

“真的不懂也没关系，”蛤口蟆仙人吐了口烟，“羽衣当时也没弄懂，所以干脆把自己和肉胎用血脉相连的方式，把‘命’和‘气’分了过去，原理上大概算是模拟了女性的分口娩，他总是在这种奇怪的地方很有天赋。”

“总之先试试吧，反正时间还很多，长老们也说了，能在一年内回去就可以了。”

因为蛤口蟆大人是这么说的，所以，阿修罗也很听话地试了一次。

然后，蛞蝓仙人和蛤口蟆仙人，就这么目瞪口呆地看着次子双掌中诞生的血肉果实，如同植物一般，在他脚下的土壤上扎下了根脉。

他成功了。

所以为什么蛤口蟆要口口_(:з」∠)_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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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三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