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樨雨 第23章 二十三

父亲与兄长都从妙木山归来，村落的祭典也已经结束，到月之忍的驻地小住几日之后，阿修罗一度认为他的生活很快会变回从前的样子，但事情的发展有时候就是会出乎人的预料。

“兄长要住到神社那边？为什么？”少年一脸茫然的表情。

“本来神官就是要住在神社的，父亲之前一直住在家里，是为了照看那时候还年幼的我们。”因陀罗对弟弟露出安抚笑容，“不用那么紧张，我又不是离开村里，想见面的话什么时候都可以见到，而且，也就是几年的时间而已，等把神官的责任交出去的时候，当然就搬回来了。”

话是这么说，但将要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法再和兄长一起入睡醒来，这点本身就足够阿修罗感到失落，即便如此，他现在也不是能随意对着哥哥撒娇的小鬼了，因此少年只好垂头丧气地接受了这件事。

之后，连父亲宣布了要翻新一下屋舍的事情，也没法叫他开心起来。

父子三人居住的老屋几乎和兄弟俩同岁，虽然仍十分结实，但大小上确实已经不再合适，不说只有一间内室，逐年增加的各种衣物和杂物，已经多到了柜子无法收纳的地步，打造新柜虽然容易，但小屋已经没有空余的地面可以放置，翻新扩大一下屋舍还是相当有必要的。

若是在别的村落里，大概算得上一件大事，需要数人的工匠提前备齐材料，并历经数月才能造好，但在忍宗的村落里，任意哪位忍术小成的修行者，就可以在半日内建出一间足够宽敞的房子，比起建筑本身，给墙壁刷上驱虫避水的白土，采集铺设屋顶的茅草，还有整理家具之类的杂务，反而才更为麻烦。哪怕是父子三人，甚至还加上了前来帮忙的邻居，才勉勉强强能在落日时分入住新居。

耗时一日的翻新和搬迁，毫无波澜地结束了。

为了慰劳前来帮忙的睦月一家，阿修罗用心煮出了堪称丰盛的一餐，因为是入住新居的第一顿饭，甚至连讨厌水汽和烟雾的因陀罗也难得来打下手，婶婶笑着逗趣，说这一顿大概比宫殿里的宴席还要豪华，某种意义上倒也不算错，毕竟宴席里的厨师只是普通人，绝拿不出什么仙人之子煮的汤饭之类的料理。

在大伙围着暖呼呼的火塘用餐的时候，仙人和长子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向了窗格之外。

“外面怎么了？”因为父亲和兄长的缘故，阿修罗也转头试图张望，但凭他的目力，只能看到漆黑的夜色和隐隐约约纷扬在天空中的无数细小影子。

“下雪了。”因陀罗这样告诉他。

“是今年的初雪吧？”睦月家的小姑娘们笑嘻嘻地交头接耳，“明天起来，是不是能在窗口堆雪兔呢？”

今年的雪下得真早啊，少年当时只是这样想着。

再度持续了四个月的冬季，哪怕是忍宗也觉得有些吃力，周边的村落里更是出现了不少因为严冬而去世的老人，新屋建成之后，羽衣只睡了没几天，便被国主召唤而去，前往国都和贵人们一并商讨关于如今的冬季该如何度过的问题。

而村里的年轻人们则不得不在冬季出门伐木，因为国主征收了许多木料和炭火，若只是炭的话，还能靠父亲的阴阳遁想想办法，但木料却只能依靠人工砍伐，这一次就连不具备查克拉的山里人都要加入，因为他们的粮食再度出现了严重的短缺。

阿修罗的年纪太小，原本是不会参加砍伐队的，不过伐木总是很容易受伤，所以少年以随队医师的身份跟大伙一起进了森林，沿途顺便采集些草药和木柴。

前往林子的时候，次子察觉到了一件以往他没注意到的事情。

森林的周边，树木已经变得非常稀疏。

稀疏到只剩一些手掌粗细的小树，连一棵粗壮点的木材都没有的地步。地上随处可见半截的树根，和被挖掘出来的坑洞，因为树根体积小些，而且耐烧，相比难以搬运的整棵树木，它在冬季更受欢迎。

如果继续下去，森林会怎样？阿修罗终于对父亲离开前提及的‘冬灾’一词产生了实感，这不是像洪水和火灾那样，将整个世界倾倒的可怕灾难。它是缓慢而无声的，就像冬季的第一场初雪，因为过于熟悉，所以人们并不会立刻对它产生畏惧。

但那并不会改变它是一场灾难的事实。

今年的森林，会稍稍缩小一块吧？那么明年，后年，又会如何？就像人类需要时间生长一样，树木也同样需要时间才能长大。

整座森林的消失，需要多久呢？

而忍宗领地的这些田地，河流和走兽，又能够支撑这个国家几年？

这里是被仙人所庇护的领地，尚且如此。

外面，现在是什么样子？

阿修罗无法想象出来，他唯一能想到的，只有山里人的那个大叔告诉他们的，关于他所出生的隐村的故事。

这一年的冬天，羽衣几乎没有空闲回到村落。

忍宗的事务，完全由因陀罗包揽，他甚至还特地分出了一些不是很重要的工作让弟弟练手，因为师傅们告诉他阿修罗已经开始帮忙做些调解纠纷的小事，并且还得到了众人的认可。可惜那孩子在管理上似乎不太行，因为阿修罗很不擅长命令他人，有时候让他帮忙去传达一下吩咐，若是工作比较简单的话，他干脆就和别人一起干活了。

但因陀罗倒不觉得这是缺点。

人们有时候未必愿意服从强大或者优秀的人，但能放下身段自己动手的人，想要跟随他的人肯定是不会少的。

就像父亲在农忙时节也会下地干活一样。

忍宗的大家敬重父亲，连月之忍看到他也总是恭敬行礼，难道只是因为父亲的武力比叔父强？显然并非如此，长子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

他的父亲羽衣，确实是一位真正的仙人，虽然拥有可以轻易支配世界的力量，却从不为了自己使用，热爱着地上的众多生命，就像守护孩子那样看护他们。

长子其实很为拥有这样的父亲自豪，只除了一点。

羽衣实在太过重视那些与他无关的众生了。

因陀罗甚至感到了些许嫉妒。

明明那些只能一次次被羽衣拯救的生命，既无法回报于他，甚至，也对仙人并没有太多感激和爱护，前来求助的村人们还能有淳朴感激的笑脸，而贵人们始终只会轻蔑地看着这位挥之即来，呼之即去的仙人，甚至不屑对他低头示好。

仙人就是在为这些人，于大地之上奔波，用仙术消去积雪和寒意，为他们治愈伤痛，给他们送去食物和御寒的衣裳。

可他自己却忙碌到不能和自己的孩子吃顿饭，甚至也难以去和叔父见面。

这不是某个国主或者贵人的家臣太过无礼的缘故，更不是因陀罗心胸狭窄的缘故，因为他对与己无关的东西向来只会无视。大筒木家的长子，不过是在常年累月之中，终于对总是令他重视的家人们疲惫不堪的，名为人类的存在生出了厌憎之情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