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樨雨 第18章 十八

拳头划过空气的时候，会有声音。

阿修罗静静地回忆流水师傅对他的教导，拳风并不是最明显的东西，当对手想要攻击的时候，他就必然需要聚力，而人的身体想要发力，无论如何都会发自本能地吸气。

他的耳朵目前还无法做到像流水那样轻易捕捉极细微的风声，但若仅仅是吸气声的话，他觉得自己还是能够有些自信的。阿修罗看也未看，往后一踏步躲开了从下方突兀扫出的小腿，只靠身体战斗的时候，眼睛很容易被欺骗，如果没有兄长那样的仙人眼，最好只相信身体的警告。

因为等到看到的时候，想再躲开便很难。

一个后仰闪过正面的直拳，阿修罗顺势后仰撑地，用双腿绞住对方尚来不及收回的手臂，用体重和那拳头的冲劲向后一拉，对手就无可挽回地被砸到了地上。

而他借着反弹的力道轻盈地翻起身，一脚踏上对方的胸口。

“赢了喔。”只是轻轻踏一下，阿修罗就收回了腿，然后笑着把对方拉起来，“飞燕你太心急了，师傅有说过好几次了吧。”

“……唯独不想被阿修罗你这么说啊。”倒下的少年还有些不服气，“明明之前随便就能扫倒你。” 阿修罗倒是一点不生气。

“问题是，你这个招数用了快有十来次了吧？就算是我这样的笨蛋也能完全记住了啊？一点变化也没有，想打不过都很难。”

“好用的招式哪有那么容易想出来嘛，这个还是我缠着竹野哥教我的耶。”

“可是你的力道和速度跟竹野哥完全不能比，而且出拳的时候他也不会用全力，我经常会因为拉不动而被直接提起来，后来就只能躲开而不是反打。”

“唉？这样吗？”

阿修罗诚恳的点头，“这一招会的人好多啦，但我目前能反打的只有你一个。”

“……听起来好讨厌啊。”

“那就加油修行到不会被我反打的程度吧？”

“说得你好像会在原地踏步一样，明明现在竹野哥也不能随便放倒你了。”

“嘿嘿嘿，因为我努力呀。”

“看来我也得好好用功才行。”飞燕拉住阿修罗的手站了起来，然后感受到些许视线。等他转头，便看到另一端青年人们的场地边，正在巡视的因陀罗静静扫过一眼。

“呜哇，因陀罗大人是不是在瞪我？”他小声地询问阿修罗。

“没有吧？”次子茫然地挠挠头，“兄长一直都在观察大家的查克拉提炼啊？刚刚冲他挥手都没理我的。”

不，绝对有。

飞燕在心底偷偷地确信，体术修行的时候掀起来掀去不是很正常吗，而且刚才赢的人明明是阿修罗，因陀罗为啥这都要介意。他对弟弟保护过头的事情连看不见的流水叔叔都察觉了，对大家私下里说了当不知道的建议。

因为他也就是看一下，不至于真的打上门来。

话是这样说，被那双赤色的仙人眼扫过还是会让人有些压力，所以目前为止，敢与阿修罗对练的人便只剩下几个平日里就跟他们俩比较亲近的少年，村里不太怕因陀罗眼神的年轻人，其实是不多的。

所幸阿修罗如今的体术也提高不少，起码已经在优秀这一档里了，能当他对手的人也不多，所以次子一直没发现他的交际圈始终十分狭小，完全是因为他身后有座名为因陀罗的山峰的缘故。

飞燕同情地拍了拍好友的肩膀，“你也不容易啊。”有个特别喜欢管人的天才哥哥。

“？”阿修罗一头雾水。

“说起来下午找谁一起加练？”不再执着上一个话题，重新摆开阵势的飞燕这样询问阿修罗。

“今天下午我不参加啦，要跟哥哥一起去抓点猎物，父亲晚上会回家。”

“唉？真的？”

“骗你做什么。”

“哦，那你们大概要去更远一点的地方，现在附近都没什么可抓的，河里的鱼还很小，沼泽边的野鸟们还没从南方回来，青蛙都只是蝌蚪，就算进到林子深处也找不到鹿群或者兔子，但你可以挖点野菜。”

“嗯，我知道了，会跟哥哥说的。”

阿修罗在心底轻轻叹气，春天虽然是万物萌发的季节，但正经食物其实没有多少，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春季，似乎正在变得一年比一年萧瑟。

往年的时候，起码会有从海里回溯的鱼群，原野上奔跑着兔子，偶尔还能在林中依稀撇见鹿群的踪迹，但最近这些景象，一年比一年罕见。

人倒是变多了。

附近村落里来求助的村民一年到头都是不会少的，从他们把大路修好之后，拖着板车的商队便开始来访，从半年一次到现在月月不落，通常都是从他们这采买药品和粮食，然后是国主的使者，他国的使者，贵族的家臣，等等诸如此类。

如今忍宗的孩子们，对外来人已经失去了曾经的好奇心，宁愿专心在自己学习的技艺上，也懒得去看一眼大门口人来车往的热闹景象。

结束体术的修业之后，阿修罗和平时要好的伙伴们告别，一溜小跑奔向正在入口处等待自己的兄长。

“哥哥。”

“……不要在道场里跑动啊。”因陀罗虽然拿出了说教的态度，但语气却十分柔软，因此阿修罗了然地冲兄长笑笑。“下回不会了。”

明显是下回还敢。

长男用不甚赞同的眼神盯了一会儿弟弟，然而并没有什么用处，就像父亲和叔父一般，阿修罗怎么可能会害怕他的仙人眼呢。

“父亲晚上会回家，要准备点什么菜肴才好啊？”

“去抓点鱼和兔子吧……总要丰盛一些才好。”

“得走到远一些的地方去。”

“今天跟在我们身边的是谁？”长子十分自然地询问着弟弟。

“唔……在村里的有三个，是穆王，重明和又旅。”阿修罗回答得相当迅速，然而有尾兽留守之事，哪怕是村里负责看护的修炼者们也完全不知情的，甚至羽衣也没有告知因陀罗。尾兽很少在忍宗的众人面前现身，所以知晓它们存在的，除了几位会仙术的修行者之外，便只有大筒木一家和□□大人而已。

【……这就是阿修罗的能力呀。】猫又的声音在兄弟两人耳畔响起，他们面前的空气里一点点走出一只身形娇小的深色猫咪，若不是身后摇曳着分岔的尾巴，恐怕根本没人能把它和普通的猫区分开来。【和九尾那家伙说得一样有趣。】

“要陪我们出门的是哪一个呢？”因陀罗很有兴趣地用仙人眼看了它一眼，那完全由查克拉构成的身躯相当有意思。“可能会麻烦你们载一程。”

猫又打了个哈欠。

【我可不喜欢跑远路，交给穆王吧，它已经在村子里闷太久了。】

“对哦，父亲出远门并不需要马呢。”阿修罗略带同情地点头，毕竟仙人会飞。

【都说了我不是马。】雪白的异兽若隐若现地从他们面前略过，仅仅是数步便已然到达了远处的村落出口，五条白尾在半空中相当活泼地甩动，【快一点，慢吞吞的小鬼。】

“怎么看都非常期待外出的样子。”次子相当确信地断言。

“嗯，和阿修罗缠着我出门的时候一模一样。”因陀罗点头赞同。

“……才没有。”

“是吗？”长子似笑非笑地看了看弟弟。

“就是没有啦。”

“啊，那就没有吧。”说完，也不管阿修罗在身后的小声争辩，因陀罗拉起他的手，笑着走向远处正不耐烦到开始撅蹄子的穆王。

村口的外来者们好奇地打量这对容姿端正的兄弟，但那两个少年并没有回应他们的注目，在一阵浅淡的风沙过后，他们轻盈地跳上一匹突然出现的雪白异兽，不过是眨眼间，野兽和少年便都从他们的视线里消失了踪迹，只有大门口清晰无比地数个蹄印证明方才所见，并不是一场幻梦。

“刚，刚刚那是……”

“啊哈哈哈，是仙人家的两个儿子，大概是淘气地叫了什么灵兽出来，坐着跑去玩了吧。”守卫的竹野镇定自若地说道，“常有的事，不用在意。”

其实并不常见。

隔壁的守卫同伴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待会羽衣大人要是回来了，他该怎么说啊。

穆王确实不是马。

没有任何一匹马能像它这样跑出暴风般的神速，若不是因陀罗在他跑起来的瞬间察觉问题，立即用查克拉把自己的和弟弟紧紧黏在穆王的背上，恐怕看客们见识到的就不是少年和异兽一并消失，而是两个呆瓜被尾兽抛在地上吃土的样子了。

“呜哇哈哈哈哈哈哈————好厉害啊穆王！！！！”

阿修罗一点都不害怕，甚至相当开心，哪怕被迎面的风吹到差点闪了舌头也完全不在意。

“不要随便开口。”因陀罗艰难地伸出手掌，档在阿修罗嘴巴前面，免得他被风里的细屑呛到喉咙，“穆王，慢点！”

【说什么呢，已经和散步没有差别了。】它甚至满不在乎地抖抖身体，似乎完全不怕两个孩子会被甩出去。【我真正跑起来的时候，能直接踏在空中，踩出雷鸣来哦！】

“这么厉害吗？那穆王你跑跑看吧！”次子兴高采烈地鼓动身下的坐骑，丝毫没察觉身后兄长瞬间难看起来的脸色。

得到允许的异兽仰头嘶鸣，大量的查克拉从它的身体里溢出，在半空中盘旋围拢，最终牢牢地将穆王和它背上的两个孩子包裹成一个茧子，然后，它就跑了起来。

落下的蹄子在大地上印出巨大的坑洞，两侧的景色尚未被看清便立刻被甩至脑后，只剩下色彩构成的线条，甚至前方的景象都因为变化过于迅速而变得模糊，细小的风卷在周围发出尖锐的鸣叫，轰鸣声在他们身后响彻云霄。

因陀罗转动了仙人眼，淡淡的蓝色火焰从身上燃起，飘摇着裹住了他和阿修罗，明明是火却没有任何温度，甚至阻碍了吹向他们的风，袭向他们的沙尘，把因为高速移动而变得危险十足的外界彻底隔绝在火焰之外。

“这是什么啊，哥哥？”察觉到风停止的阿修罗，好奇地询问兄长。

“仙人眼的一种运用，刚才风那么厉害，你不难受吗？”因陀罗终于察觉到了些许异常，在穆王给他们升起屏障之前，他甚至有些睁不开眼睛，但阿修罗却始终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甚至敢让穆王跑更快一些。

“唉？还好吧，就一点风呀？”次子一脸茫然。

【从坐上来开始，他就借用了我的查克拉哟？这小子根本没感受到风压啦，因为是无意识的，没法像因陀罗你这样同步到别人身上。】五尾的声音从前方传来，【风太大不能低头，所以因陀罗你没能看见而已，若无其事地做出让别人大吃一惊的事情来，阿修罗这种地方和羽衣非常相似呢。】

借用尾兽的查克拉，严格的说这其实是属于仙术的技巧，原理和借用自然能量的过程差不多，但尾兽查克拉和依靠提炼而生的查克拉，在质量上有着天壤之别，某种意义上它比自然能量还要危险，无法承受的人随意将其纳入体内的话，甚至会因此立刻死去，所以哪怕是忍宗中的仙术使用者们，也没法像仙人那样轻易地使役尾兽，因为他们根本承受不住尾兽的查克拉。

“仙人体的天赋之能……”因陀罗静静端详一阵仍是满脸困惑的弟弟，然后安心地吐出一口气。

难怪父亲会叫尾兽陪伴在他们身边。

“兄长？”

“没什么，是件好事。”长子摸了摸阿修罗的头，看着他懵懂地点了点头的样子，不由得微笑起来。

然后他清声询问身下的尾兽，“穆王，我们在哪里？”

这是个好问题。

【……我只是一匹马喔？人类的地界划分我不懂啦。】根本是乱跑一气的五尾，心虚地缓缓停下脚步，然后开始低头吃草。

就算迷路了也不必真的装成马的样子啦，不会怪你的。阿修罗很想这样安慰它，可惜身后的兄长牢牢捂住了他的嘴巴，连一句话也不准他多说。

因陀罗抬头环视四周，目所能及之处，尽是半人高的芒草与夹杂其中的低矮的灌木，高高低低的丘林错落有致地分布着，远方还能看见一片波光粼粼的湖面。

没有任何村落或者城镇的踪迹。

是片人迹罕至的荒原。

“先去湖里抓点鱼吧，既然都已经出来了，总不好空手回去。”

湖里的鱼很大，只是数量并不多，兄弟俩在查克拉的辅助下自如地踏步于水面上，阿修罗拿出随身的小小铁匕，不甚熟练地把查克拉化成的丝线与它相连，在兄长的指示下将匕首掷入湖中，去猎取深处的大鱼。

因为不能很好的连住丝线，失败了两三次后，阿修罗总算‘钓’起了三条鱼，用草绳将它们穿起，丢到了由于迷路而一声不吭，专心做马的穆王背上。尾兽可怜兮兮地瞄了一眼它心爱的雪白皮毛被湖水和鱼身上的黏液弄得不成样子，有心抗议却被因陀罗撇过来的仙人眼镇压，只好焉焉地闭上了嘴巴。

羽衣，你家大儿子好凶。

虽然有心弄些别的东西，但湖边只有偶尔来饮水的猛兽，野鸟野鸭都不见踪影，荒野上芒草太茂盛，就算有因陀罗的仙人眼，也很难抓住过于灵活的兔子，最后兄弟俩只能随意采了些野莓和野菜了事。

回家的时候，长子一边辨认太阳的方向，一边给穆王指路，他们从地上跑过的时候，留下的痕迹还算明显，空气中甚至还残留着尾兽查克拉的痕迹，因此寻找回去的路线对因陀罗不算困难，阿修罗早就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丝毫不觉得慌忙。

当看到忍宗村落出现在地平线另一头的时候，穆王才终于察觉到因陀罗是在故意吓唬它。

不就是用风迷了你的眼睛吗？这孩子也太小心眼了！

五尾心里的哀怨，阿修罗一点也不知道，回程的时候穆王害怕继续迷路，跑得只比普通的马匹稍快一点，所以他现在总算能悠闲地欣赏周边的风景了。

“……兄长，我记得，以前村子附近，没那么多木樨树的吧？”阿修罗看着又几株从眼角划过的眼熟树木，有些困惑地询问。

“确实没有，父亲之前往月亮上运送植物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收集了很多木樨树，这些是他觉得长得不好看，沿途丢在周边的。”因陀罗回答的时候一脸无奈。

兄弟俩了然地对视了一眼。

“是送给叔父的呢。”

“嗯。”

“……真好啊……”他也想让哥哥送。阿修罗有点羡慕的想。

“？阿修罗想去月亮了？”因陀罗却误会了弟弟的意思，“稍微再耐心一点吧，现在上面的屋舍都还没有建筑好，起码要等到今年的祭典结束。”

“叔父真是坏心眼，从他答应我们开始，都已经过了十一年了，一直都没有兑现过。”阿修罗小声地跟兄长抱怨。“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因陀罗不由得失笑，但他也没有反驳弟弟所说的‘坏心眼’的形容，明显叔父当时就是故意在逗他们玩。

等他们回到村落，夕阳已然西下，大门口除了守卫之外，又多了一个人。

仙人羽衣拄着日月锡杖，静静漂浮在大门外的一块大石头上，冲着缓缓归来的兄弟俩抬起头。

“父亲等我们回来这种事情，还真是第一次呢。”因陀罗笑着对弟弟说道。

阿修罗点点头，然后立刻挥起手，呼唤起父亲来。

温暖的夕光中，仙人笑呵呵地迎回两个孩子，三人牵着手，身后跟着隐藏起身形的尾兽们，一起踏上归家的小路。

祈福之行结束，羽衣回到忍宗后的第三日，终于同意长子前往秘境妙木山。

年满十四岁的因陀罗，开始正式修行仙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