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
杨云崇背着手,散漫地围着地上动弹不得的郑玉转了两圈,星星点点的火焰在郑玉破烂的衣服上跳动,烧出一个又一个的黑窟窿。
郑玉面朝地上趴着,一动不动不知死活。
“江淮予。”杨云崇慢悠悠地念着他的名字,“你说你这么拼命救他做什么,他杀人无数,恶贯满名,以自我为中心,辽东保护仓基地收留他,还让他成为南区最年轻的舵长,主舵欣赏他,才把自己的女儿介绍给他,可他干了什么,他居然贱命一条去肖想主舵的千金。被赶出去就算了,他为了报复让三百变异种一夜之间踏平了辽东保护仓基地南区,你知道所有战士的家属都被安置在南区吗,战士们把性命交给保护仓,交给他,他却把人命看作是复仇的工具,只管自己快活。”
“事情败露之后各大保护仓差人抓捕他,他一看不妙,又碰巧知道了自己的父亲成为了凌南保护仓基地的主舵,他果断决定投奔,结果呢,他的父母抚养他长大,他却不懂感恩,他自己犯下滔天大祸,却怪罪父母不能为他兜住烂摊子,逃窜到密林里机缘巧合下变成了治理者,回来之后居然先是在凌南保护仓基地大闹了一番,又亲手废掉了哥哥的双腿,前段时间又在北城河差点杀掉江主舵,你说他这样的人,该不该死?”
一串低沉嘶哑的笑声从郑玉身上传来,他小幅度的颤抖着,似乎有什么让他感到十分可笑。
“你笑什么?”杨云崇看着他,“我说的不对吗?”
郑玉抬起一颗血淋淋的脑袋来,目光狞恶,嘴角泛起阴森冷意,“你听没听过一句,只有冤枉他的人才会知道他有多委屈,你知道的这么细,这些事情和你脱不了干系,算是为了我江弟弟,我也一定会杀了你。”
杨云崇一愣,随即仰天大笑。
“好啊,这个江淮予命还真是好,有这么多人前仆后继的愿意站在他的身边。”他冷森森的剜了郑玉一眼,“你豁出性命来救他,那咱们就等等看,看他会不会同样豁出性命来救你。”
郑玉啐了一口血沫,“我已经误会过他一次了,这次你无论说什么我都不信,你休想借我的手来伤害他。”
“是吗?”杨云崇眼睛突然看着某处不动了,脸上涌现出一抹意味不明,郑玉咳了几声,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看清楚后一口血瞬间顶到喉咙。
“江淮予!?你回来做什么,宋闽呢,他为什么不拦着你!”
江淮予站在那扇黄色门前,手里握着那张铁片,平日里听话搭在肩头的黑发此刻有些凌乱,他额前的汗珠细密,因为跑的快现在还在小口小口的喘着气,鼻尖泛红。
郑玉使劲嘶吼着叫他走,江淮予只当没听见,一步步走到杨云崇面前。
“我答应你了,放他们走吧。”
杨云崇咧开嘴,“可惜我已经不信你了。”
“嗡!”
杨云崇话刚说完突然倒地,他四肢绷直口吐白沫,眼睛使劲朝着江淮予的方向翻去,“你做了什么?”
“既然不信我了,那就去死吧。”江淮予无所畏惧地正面迎上治理者的包围。
身后紧跟着他来的宋闽刚踏进来,一眼就看到了在地上挣扎脸色青紫的杨云崇,此刻他被几个手下扶起来,动弹不得。
宋闽眼神汇聚在杨云崇太阳穴旁的一点湿润痕迹只觉得特别眼熟。
这不就是当时在实验室,江淮予给他脑袋里种下的那颗水爆蛋吗?原来发挥全部威力是这副模样。
“你对我们主舵做了什么?!”他身边的下属愤怒道:“给他解开!”
江淮予略了他一眼,指了指郑玉,“把人毕恭毕敬的送到我手上,我就给他解了。”
这颗水爆蛋是江淮予最后的保命神器,水珠细小,融入人皮肤时身体的主人不会感到一丝不适,还只觉得是汗水,等到反应过来感到疼痛时,水珠已经进入到脑子里,只要江淮予一声令下,水爆蛋就会在脆弱的大脑中引爆,爆开的瞬间水珠顺着血管就能找到这位治理者能量核所在,再将其一起捣毁。
水爆蛋的炼制极其不易,不到万不得已江淮予不会用它。
杨云崇瞳孔有了不断扩大的痕迹,眼看就要没有意识了,他手下的不敢拿他的性命堵,所以一抬手,让人扶着郑玉到江淮予身边。
宋闽接住他时就快速用能力为他检查了一遍,“只有皮外伤,没大碍。”
江淮予结了冰的眸子这才松动一些,“带着他先到门口。”
“人已经给你了,快给他解开!”
杨云崇脑袋里的那颗膨胀到一定程度马上就要爆开了,他眼球承受不住压力外突出来,加上脸和脖子憋得通红肿大,看起来像条有剧毒的癞蛤蟆。
宋闽和郑玉被人送到了离开的通道口,他手下立刻大喊:“人送过去了!放了主舵!”
“杨云崇,我不管你在做什么春秋大梦,你是愿意当主舵还是神舵都和我没有关系,我只有一个要求,”江淮予冷冰冰地看着他,“当年的事情你既然不想说,就永远不要说了,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
杨云崇用自身的力量强行压制着,闻言咧嘴笑了,他朝旁边吐了一口血沫,开口了,“江淮予,你大概是我见过的世界上最蠢的人了,事到如今,龚晨乐已经死了五年了,尸体都烂没了,你还在替她隐瞒。龚晨乐到底是怎么死的,是像外界说的那样被你猥亵后自杀了吗?”
“还是说她自己不检点,跑出保护仓去见外面的野男人,被感染了,才慌慌张张的跑回来。”
江淮予来不及阻止,杨云崇的声音已经传到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仿佛在这个瞬间,这股声音瞬间将江淮予拉回了那一天,龚晨乐捂着脖子跑向他,跪着求他不要说出去的样子。
“龚晨乐不喜欢你,你一直都知道吧,她表面装作喜欢你,其实是为了讨好她父亲,因为她知道龚吴启器重你,她也知道自己外头那个男人不能被龚吴启发现,所以才拿你当挡箭牌,让她爸放心,不会怀疑她外面那个男人。”
“这主舵大小姐哪里都好,就是眼光太差,自尊心太强,看上了一个连保护仓都进不去的男人,又不能忍受自己清风霁月的形象在一朝被毁掉,所以她因为跑出去见野男人而被感染的事情绝对不能让龚吴启知道,于是龚晨乐就只能求你,求你在她还是人的时候杀掉她,让她体面的死去,也能救下那个男人一命,你当时是怎么做的,你划开她的脖子了?”
江淮予眼中愠色见浓,“闭嘴!”
“你想救她。”杨云崇舒展眉心,他此刻心情非常畅快,“她自己撞到了刀上,你却发现她脖子上的毒血被放出来后,她变异的速度变慢了,所以你想救她,于是就想割开她身上几处毒血汇集的地方,但没想到主舵这个时候带人来了。”
“一个男人把一个女人压在地上,女人的衣服被扒开,身上都是血,你觉得龚吴启会信你的解释吗?所以你就被他用心智力打伤,再醒来的时候你已经被扔到门外了。”
往日的场景如同龚晨乐血管里流淌的毒血一样死死缠住江淮予,令他无法呼吸,他费力的喘息着,想要摆脱这种窒息的痛苦,可是昔日一幕幕还是不断盘旋在他脑海里。
当年他醒来的时候,保护仓门口的护卫一脚踢到他肚子上,说:“龚小姐已经死了,要不是她死之前还在和主舵求情饶你一命,你早就被主舵杀了扔到乱葬岗了。”
江淮予眼皮轻掀,与面上的波澜不惊不同,漆黑的瞳仁笼罩在一团幽寂的怒火中,“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我?”杨云崇忍不住了,放肆大笑,“你还没反应过来啊江淮予,你以为龚晨乐好端端的为什么会被感染?”
“是你做的。”江淮予气息一下变重,心智力如浓云翻滚,骤雨同狂风呼啸,一股令人噤若寒蝉的压迫感席卷而来。
“不是我啊。”他无辜的耸耸肩,“你怎么会认为是我呢,明明是你的好朋友,胡志啊。”
胡志......
这句话成为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江淮予脑中绷紧的弦断的彻底,他不顾一切的要冲上去,却被郑玉死死牵制住,“胡志!!不可能是他!”
杨云崇阴恻恻地笑,“别搞笑了江淮予,你还在自欺欺人吗,你被赶出去后,胡志去看你,你难道不是喝了他带来的酒才失去意识的吗,再睁开眼睛时你在哪里?”
“杨云崇!!我让你闭嘴!”江淮予冲上去拎起他的衣领死命的攥着。
杨云崇毫不慌张,“为什么不说,这些不是你苦苦追寻的真相吗?”
“你利用胡志!!”
“利用?”他大笑摇头,“可不是利用啊,是合作,还是胡志主动来找我合作的,他恨你,把你当做眼中钉肉中刺,可怜你还把他当真心大哥,眼巴巴的送上门去被他骗。”
江淮予眼睛里全是红血丝,他用力抵抗着,“你撒谎!!”
“你们两个是因为你先当着所有保护仓基地众人的面救下了他,他来感谢你,才开始越走越近的吧,你说胡志怎么这么不知好歹,你救他他还恨你。”
“别说了。”江淮予下意识捂住耳朵,不断后退。
“怎么了,听到真相觉得难受了?还是不忍心破坏胡志在你心里最后美好的形象?”杨云崇冷嘲热讽,“你怪不得别人,要怪你也只能怪人的嫉妒心确实可怕,你一无所有的时候没人瞧得起你,但你一旦顺风顺水,就会招到别人妒忌,在保护仓的时候,你是不是有一段时间曾经过的特别顺利,特别舒坦?”
江淮予听到这里整个人突然定住了,他意识到了什么,但不敢去确认。
杨云崇接下来的话让他彻底僵在了原地。
“因为那段时间,蒋正衣刚好在辽东保护仓基地,因为你当众救胡志的样子看上你了,觉得你跟上那股该死的韧劲特别像他,他想收你当徒弟。所以之前欺负你的人都消失了,那是因为蒋正衣在背后帮你。你过的越好,你和胡志之间的差距越大,他就越是恨你,你从小队队长一路升到舵长,每次职位上升的时候你去找他庆祝,就没有看到他扭曲的表情吗?像他这样的烂人,就和当时的蒋正衣一模一样,别人有什么他就想去争抢什么,所以事成之后,我替你亲手杀掉了胡志。”
他拽出脖子上的项链晃了晃,“眼熟吧,当时你被胡志迷晕,再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回到你梦寐以求的保护仓了,还是你日日夜夜守着的控制室。我当时就是握着你的右手拇指去摁了打开大门的开关,你当时也像现在这样,就算是昏迷半醒的状态,也要死死掐住我的脖子,用力到我的项链上都沾上你手上的血了。”杨云崇一边说着,一边还在比划当时的样子,风轻云淡地似乎在讲什么过往小事。
“我要杀了你!”空气里都是嚣张跋扈的气息,江淮予双眸中闪烁着凶狠的光芒,愤怒已经要吞噬他,在这一刻他真想不顾一切的杀掉眼前这个人。
“杀我?杀我做什么,背叛你的是胡志啊,你应该去杀他,可惜他已经死了,你就算是再恨他,也没有办法杀他了。”
江淮予的身体已经撑到了极致,他突然捂着肚子弯下了腰,身体抖的像筛子。
“江淮予!”宋闽一把拉住他的手,用心智力去探测江淮予的身体,“冷静,你不能再激动了。”
“你到底要做什么?”江淮予抬起被汗浸湿的头,视线死死盯住杨云崇。
而对方只是轻笑一声,轻巧的吐出几个字,“被夺走人生的感觉很难受吧。”
“我只是想告诉你,江淮予。”杨云崇指着自己,“我也体会过你的感受,我也被人夺走过原本属于我的生活,我能理解你。那个该死的蒋正衣!他现在拥有的一切都应该是我的!!神舵的位置也应该是我的!!”
“这话你敢当着蒋正衣的面说吗?”宋闽讽刺他,“你让你手下叫你主舵,是因为这世界上主舵有七个,而神舵只有一个,指向性太强,你怕引火烧身,但又不甘心,所以退而求其次当了这个所谓的‘主舵’,你自己不觉得可笑吗?”
“你懂什么!!”杨云崇怒道:“一个杀人犯父亲,一个毒鬼母亲,一个脑瘫弟弟,他靠社会资助上了大学就应该懂得知足了,居然还自不量力的想要踏进基因学的最高殿堂,像他这样的人进了实验室我只觉得脏。但就因为他这样的出身,导致别人需要时时刻刻照顾他,不光要照顾他的个人情绪,还要照顾他的前途未来!事事让他先选,有奖紧着他去,他还不满足!最后还要挤掉别人进最高研究院的名额,凭什么。”
“他为了获得名额不择手段,联合外人陷害我爸,我爸是他的亲老师!他也下的去手!他私下联系人去找我爸,表面上说用低于市场的价格把器材卖给我爸,但一扭头就把有问题的器材送了过来,就料到我爸因为用低价收的从中牟利了没办法检举他,想让他吃个哑巴亏!我爸都已经认栽了,自己拿钱赔进去,结果蒋正衣还是把录音送到了研究院!他被解雇了,连带我也一起滚出去了,我爸觉得对不起我自杀了,我爸死了!就因为他!因为他想要的那个名额,被我先占了!”
“因为他挤掉了我的位置,末日爆发的时候所有最高研究院的都被特殊警卫保护着接走了,包括他的□□犯父亲和毒鬼母亲!而我和我妈呢!我妈一辈子没做过坏事,遵纪守法,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最后呢!她活生生被变异种吃了,就在我的眼前!你说我不该恨他吗!”
“我告诉你,蒋正衣现在拥有的所有一切都是我的!什么主舵什么神舵,那都应该是我唾手可得的东西!!”杨云崇已经彻底癫狂,配合上他现在外突的眼球,让人看了只想作呕,他用力指着江淮予,“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是你一步步把我推向深渊,到头来你却说,你理解我?”
江淮予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推开了身边人的搀扶,一步步走到杨云崇面前,居高临下地凝视着他。
男人看出他眼中的怜悯之意,目眦尽裂,“我是在帮你!!可恨的明明是那个蒋正衣和胡志!”
“你父亲的结果是他作茧自缚,如果他没有想从中捞好处,也就不会被蒋正衣抓到把柄,至于你说的名额,”宋闽高傲地抬起头来,“我告诉你,学术研究从来都是宁缺毋滥,无论这个人是谁,什么背景,只要有能力,能进去靠的也是他自己的本事,而不是你所谓的名额。”
“胡说!你胡说!”明显杨云崇不接受他这种说法,还在愤怒地挣扎着,口中不断辱骂。
宋闽没有再理他,转身拉着人要走。
江淮予已经没有力气再和他争辩什么,蒋正衣也好,胡志也罢,如果当年的真相是这样的,他还不如不去追寻。
被父母背叛,被哥哥背叛,被朋友背叛。
他江淮予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要让每个人都选择伤害他。
“好累。”他摇晃了一下,慢慢走到通道门口,郑玉和宋闽二人推开了通道,叫他进去。
郑玉还在别扭着不肯看他,侧过去的脸哪怕不细看都是肿的老高,宋闽觉得大家死里逃生,此刻仰着笑脸招呼他赶快进来。
看着这两张熟悉的脸,江淮予沉重的心情微微松懈,他一手握住门把正要打开,一门之隔郑玉表情却突然变得惊恐,江淮予眉头蹙了蹙,下意识回过身去——
与此同时,守在另一个出口的高聿风猛地睁开眼睛。
“要出事了...!”
一旁的草丛里一双长腿忽然迈出,满身血污的赵晏河走来,带着粗重的呼吸,一脸煞气,“你说下面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