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插通顶的铁柱撑住了这里的天,两辆和平时期随处可见的绿皮火车停在铁轨之上,穿着和他们身上一样颜色工服的人来回穿梭忙碌着,在一个个向火车上搬运着前不久见过的麻袋。
他们出来的口位于二楼的一个角落暂时没有人注意到,也或许是因为一样的工服让这里的人认为他们是工人。不管如何,从此刻开始就要万般小心。
高聿风思绪还没有从这座巨大的地下火车站中抽离出来,江淮予突然行动,边走边压低声音,“往下走,有人在看这里。”
“那边两个!站在那里不许动!”
两个?赵晏河余光瞥到身体还站在门内的高聿风,马上判断出来下头的那个人没发现高聿风,于是他一转身把门关上了,将高聿风关在了外头,他用气声传递,“上面不能不留人,你上去等消息。”
然后他和江淮予二人双双站在原地。
江淮予装作若无其事的观察周围,在心里快速计算着如果他们被认出来要从哪里逃生。
刚才呵住他们的高壮男人已经举着电击棒走过来了,黑色的短袖紧锢着他胳膊上的腱子肉,他眉眼带戾,“你们是哪个队的,名字,编号报上来。”
“我们是三队的,我叫王喜龙,他叫崔逢九。”只一眨眼,江淮予仿佛变了个人似得,嬉皮笑脸的凑上去,“老大饶了我们吧,我们刚来不久有点适应不了就上上面抽了个草烟,这不,刚回来就让您给碰到了。”
男人上上下下的扫视了两圈,似乎在判断他说的话的真实性。
“你们班长是谁?”
江淮予脸上的笑僵硬了两秒:这他妈他哪里知道。
赵晏河盯着人,背后的手慢慢凝出一团虚气,只要对面的男人有所行动,这团虚气能瞬间打在他的胸膛前。
“不知道?”他浓眉一横就要靠近,江淮予急中生智随便报了个名字,“李班长!”
“李班长?”
“对!李班长,”江淮予摆出苦恼的模样,“我哥俩来了三四天就见了他一回,平时有问题想请教也找不到人,所以也不太熟,光名字就想了半天。”
他一听,表情板的更可怕,在手里敲了敲棍子,哼道:“这个李隆!我就知道他天天偷懒,让老子逮到不弄死他。”
江淮予一看真蒙对了,眼珠子一转又跟着笑了两声,男人也不睁眼瞧他们了,“去干活去还愣着干什么!再让我抓到就直接送到罚室里!听见没有!”
“听见了听见了。”
男人凶神恶煞的拐过去之后江淮予歘一下扯掉了胸前的铭牌,赵晏河不解,他解释道:“看到这场里的人了吗,刚才那个男人戴的是金色的,底下干活的人戴的是白色的,在旁边指挥的应该是队长,都是蓝色铭牌,这里作风严苛,最底层的人连抬头看一眼都不敢,既然如此....”
说着江淮予抖了抖衣服,“从现在开始,我就是李隆了,你是我的手下,铭牌问就是丢了,只要不主动招惹蓝色和金色铭牌的应该问题不大。”
赵晏河瞧他神气的模样扬了扬唇,一副干什么都依着他的表情,江淮予看见后煞有其事的拍了拍他的胸膛,“崔同志,注意你对班长的态度。”
“知道了。”他憋着笑意,心里只觉得他的阿予弟弟真聪明。
谁知他们刚走出去几步又正碰到朝他们走来的一人,要是好端端的就这么路过就算了,偏偏那个人一直盯着他们看。
不能避开,太刻意了。
江淮予气沉丹田,呵了一声,“那个谁!干什么呢!”
等着人看的伙计被江淮予这声吓的一个趔趄,一下气势就矮了,他忙不迭的放下东西小跑过来,因为江淮予的态度强横身边又跟着人,下意识就觉得这人一定是个官不敢得罪,心里懊恼刚才瞎看什么,他低声下气地问:“长官有什么事吗?”
江淮予清了清嗓子凶狠道:“你说我叫你干什么!”
伙计这下真以为自己犯了什么错误,吓的差点跪下,“我,长官,我,我不知道。”
江淮予手一背,似乎被“气”的说不出话,指着赵晏河,“你说。”
赵晏河在别人眼中不笑时绝对是个能手起刀落剁人手脚的狠角色。先下只是看了伙计一眼,人就吓得直接匐到地上,听他不冷不淡的说。
“越来越没规矩了,这里什么要求,大声说!”
江淮予噗嗤一声。
地上趴着的那个是半点怀疑也没有,吸了口气喊道:“主舵花钱聘我来是给了我第二次生命,要不是这里能给我个地方容身,我早就曝尸荒野了,所以我要努力工作,为这里,为主舵献出我的一切!今天我从早到现在,一共搬运了31具尸,期间没有休息过一次,还请长官看在我勤奋的份上,饶过我。”
看来那个人还真做着当主舵的白日梦,连手下干活的都被他要求喊声“主舵”。
失心疯了不是。
江淮予嗤笑。
直到伙计最后一句脱口后----
他猛地和赵晏河对视,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明晃晃的震惊。
运尸。
这地下火车站,是做这个勾当的?什么水平的尸体量,还需要专门建一座货站往外拉运?
“吴前程!你趴在地上干什么!活干完了吗!”
不远处传来一声怒吼,江淮予使了个眼色给赵晏河,对方颔首,两个人准备跑路,虽然想问更多,但是不能冒险,之后还有机会。
他们走后,吴前程还哆哆嗦嗦的不敢站起来,直到他的班长一帽子抽他脑瓜顶上,“你有病没病!我就让你干个活你他妈跑这来跪着干什么!你前头是有观音还是有如来?要不你先拜拜你爷爷我!”
吴前程抬起头来,看见他班长的脸时眼泪猛地飚出来,他抱住班长的大腿哭嚎着,“班长,刚才有别的长官训我了,我差点就见不到你了,我害怕。”
“没出息的玩意!”班长见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拎着帽子继续抽他,吴前程说死不撒手,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吴前程脑袋上都有血印了,一直到不远处传来熟悉的怒吼。
“李隆!我可他妈找到你了!你他妈去哪儿偷懒了!等着老子来弄死你!”黑短袖暴徒男边脱帽子边往过走,凶神恶煞。
吴前程明显感到自己抱着的大腿瑟缩了一下,隐隐有向下弯曲的痕迹,好像冥冥之中在班长头上,看到了和自己如出一辙的血红印记。
*
江淮予和赵晏河越过刚才那条路,走了反方向。
“一会想办法混上车,看看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月台对面的岸上突然传来一阵喧嚣,工人们很快散开一条道路簇拥着中间,不多时一行穿着和普通工人明显不同的制服的人走来,他们腰间都佩戴着一把特质的银色机枪,只要被这把枪打中,无论是治理者还是变异种,都会在短时间内失去行动力,任人宰割,这种特质机枪原本是只供保护仓战士用的,上个月才允许保护仓外人员大规模使用,这里就已经出现这么多了。
江淮予不由多看他们几眼。
打头的那个男人刚好抬起胳膊摁传声器,他脖子上的什么东西一晃,一道刺眼的光线朝江淮予射来,他眯起眼睛看去——
这几人很快走远了,赵晏河惦记着他想吐的事情,从自己衣服上扯下来一块白净的布,递给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江淮予,“围在脸上,车上味道会更浓。”
“一班二班跟我走,去搬最后的那个!”
前头叫了一声,他们藏身处前头的伙计呼啦啦全跟着走了,趁着没人,他们立马一矮身钻到了车厢里。
一进来一具瞪着眼身体被咬漏的男尸就砸了下来,内脏流了一地,站稳后定睛一看,这车厢里的场景堪称噩梦。
从地上摞到车顶的尸体,到处都是凝结成块的黑黄色液体发出刺鼻的臭味,这些尸体有的还能好好被装在麻袋里,有的却早因为暴力托运袋子烂得不成样子,死壮可怖的模样露出来,虽然早就想到了,但肉眼看到的冲击还是比想象中要激烈百倍。
这群人或许曾经是在战场上厮杀的战士,或许是家里唯一的顶梁柱,是谁的父母谁的子女,都是完完整整长大成人的,如今却都倒在血泊里,睁着眼睛看这无趣冰冷的火车墙壁。
悲怆的情绪在二人之间无声的回旋着。
他们从尸横遍野的车里走了两节才勉强找到可以落脚的地方,外头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紧跟着来,是刚才去搬东西的人回来了。
“到底是什么东西要两个班的人一起去搬?”江淮予捂紧面罩。
赵晏河眉头轻轻的蹙着,掰开挡在前头堆积如山的尸体,从窗外看去,“这车绝对不是保护仓中心通用的运尸车,保护仓的车队领头人我大都知道,而且他们没有这么大的地下组织,也没有必要,如果有火车能直接把尸体运到蓉城,就不会跋山涉水从各个村庄过。”
可是除了保护仓中心要集中回收尸体焚烧以防尸变和传染病外,还有什么人会需要这么大量的尸体?
不多时,车厢的门被粗暴的拉开,一个特殊材质的装尸袋被小心的放了进来,接着门砰的一声再关上。
“要出发了。”江淮予躲在板子后面,外头的人基本都撤了,火车看样子马上就会启动,“我现在还不能走,我要下去。”
“阿予!”赵晏河表情凝重,“这里的情况你我都看见了,不是仅凭我们的力量就能全身而退的,现在最好的权宜之计是跟着这趟火车离开,等我带了人再回来——”
江淮予不语了,赵晏河以为他同意了立刻松了口气,开始翻看刚才扔进来的那个东西。这个袋子似乎比平常的麻袋要小,装的东西要轻。
“这个材质。是大型变异种的皮做的,撕不烂而且烧不坏。”
这么说来就更好奇了,是什么东西用得着他们这么小心的防护着,还得好多人一起去押送过来,装在这个车厢里就不会是活物,既然是死物——
赵晏河心中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不会是超级变异种吧?”他用小刀撕开一道小口——一个约莫**岁的青皮色脑袋露了出来。
“真是超级变异种!”
与此同时,火车头传来一声冗长的鸣笛声,列车缓缓动了起来,赵晏河反手把麻袋绑死,“阿予,等下我们——”
一股强劲的风猛地灌进列车内,刚才还安静站着的人消失在原地,赵晏河的瞳孔剧烈收缩,“江淮予!”
“你先走吧。”江淮予已经在月台上站稳了,姣好的眉眼柔和,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只是一个字就让赵晏河全身的血液僵住,他轻轻叫了一声:“哥。”
“注意安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