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醒来时,有那么几个短暂的迷迷糊糊的瞬间,里琉的心情有点不错。她想,今天大概又是会像昨天那样悠悠闲闲地度过。直到意识逐渐清醒了,她才总算是记起来,接下去还有工作要做。
心情伴随着即将到来的工作瞬间低沉了下去。即使今天的工作有可能并不艰难,但只要想到还存在着亟待解决的工作,就怎么也没办法觉得轻松了。
她皱起眉头,满脸尽是不情愿,恹恹地推开甚尔搭在自己胸口的健硕手臂,勉勉强强感觉气息通畅了。
下一步当然是逃离温暖的被窝陷阱与身边的臭男人。可在起身时,里琉感觉到了一阵阻力,随之而来的痛感让她瞬间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她的头发,又被甚尔压住了。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揪住头发,用力地把它从体重惊人的甚尔先生的肩膀下面扯出来就可以了。但考虑到他过去的每一个早上基本都会压住自己的头发让她拥有一个痛不欲生头皮炸裂对的早晨,她就实在不愿意自力更生了。
总得让这家伙想办法意识到他为其他人造成的困扰才行。
愤懑不平地躺回到床上,她用手肘捅了捅甚尔,但并未得到任何回应。
“喂喂——甚尔——”
贴近他的耳旁,尝试大声唤醒,然而依然没有用。
里琉感觉有点不太对劲。她更大力地推了推甚尔,幅度大到把甚尔的整个身子都晃动起来了。
“快点起来,你知不知道你压到我头发了?”
表面依旧无动于衷的甚尔翻了个身。里琉的头发随之迎来自由,但她却觉得更加不对劲了。
“你,绝对已经醒了吧。”
“我没醒。”——寂静的房间里飘来了这样一句回答。
“……没醒的人怎么回答?”
“只是在说梦话而已。”
“哪有人能说出这么对答如流逻辑正常的梦话?”
“聪明人可以。”
“……”
这个男人绝对不是什么聪明人。
里琉在心里暗戳戳地这么想着,已经彻底没有了继续和这家伙对话的想法。她轻抚着被久久压到完全沾染上了温度的发梢,起身披上外套,依旧记挂着今日必须要完成的工作,连脚步也变得沉重了起来,简直是不情不愿地起了床。
她听到甚尔也紧跟着她的节奏从床上起来了,有理由怀疑他就是在学她——虽然这种日常小事也实在称不上是“学”。
于是,一起挤在洗漱台前刷牙洗脸,各自占据镜子的半边。甚尔必须忍耐里琉往脸上扑护肤品时手肘无数次撞上自己的手臂,里琉也只能对甚尔的电动剃须刀的运转声假装耳聋,心里当然是在暗自抱怨着,他为什么非得要选择在现在起床不可。
像平常那样睡到日上三竿再起床,不是挺好的吗?真是完全想不明白呢。
里琉用力拧上面霜的瓶盖,飞快逃离卫生间狭促的空间,这才自在地深呼吸了一口气。
大狗应该是被伏黑惠和津美纪带出去散步了,从醒来一直到现在她都没有听到它的爪子拍打在地面上的欢快声音。不知道寻回它的主人的工作究竟进行到了哪一步,里琉只记得前天津美纪还把最好的海报拿给她看,想来应该是已经走上正轨了。
要是真的找到它的主人了,两个小孩真的会舍得把它送回去吗?她的心头居然跳出了这一个怪异的现实问题。
“哈喽?”
她听到甚尔在耳边打了个响指,这才回过神来。
“早饭吃什么?”
“呃……”认真琢磨了一会儿,她指了指柜子里的儿童谷物圈,“吃这个。”
“加酸奶吗?”
“嗯。”
“了解!”
甚尔倒了一大碗谷物圈,再淋上酸奶,分量惊人——因为这碗是他的。
把谷物圈和酸奶的分量减半,再挤点柠檬蜂蜜。这份才是里琉的。
虽说是个没钱无业失业男,但在这种日常小事上,甚尔的主动永远不会让她失望。里琉小声地向他道谢,从他的手中接过碗,随手翻开丢在桌上的杂志,一边看着,一边心不在焉地搅拌碗里的谷物圈。
好像是错觉,她的余光瞥见到了甚尔一动不动地坐在桌子另一端。
这世界上真的会有人在早饭时间选择做一尊雕塑吗?
对于这个问题,里琉当然也琢磨不到答案,于是只好装作看不到甚尔的样子,悄悄地把脑袋压得更低了。这样一来,就连余光都不可能会落在甚尔的身上了。
视线可以找到死角,但在这样的距离之下,声音可是无处可逃的。里琉听到甚尔发出了一声拖长的“哼”,小声对她嘀咕着:“都不给我拿勺子的吗?”
里琉抬起眼眸,飞快地瞄了他一眼,这才发现他两手空空。
“我以为你自己会拿。”
说完,她就又继续盯着杂志了,心想有这等待的时间,估计早就能到厨房里拿走一百把勺子了。
很显然甚尔并不是这么想的,要不然他也就不会紧接着说“用你给我的勺子吃饭才甜”了。
这句话怎么听都感觉有点奇怪。里琉把勺子用力往碗里一戳,默默思索着,忽然好像想明白了什么。
“……你这是唯心主义吧!”
现在钻研哲学,大概也没什么用。就算甚尔是唯物主义没错,也并不能改变他现在可怜巴巴地盯着自己就是为了让她帮忙去拿勺子的事实。
里琉罢休了,阖上根本没在看的杂志,不情不愿地走进厨房,看也不看地就随手抓起一把勺子,递给甚尔。
“呶。开心了吧?”
“开心了。”
甚尔笑眯眯地从她手中接过勺子,却又愣了愣,随即便笑出了声。里琉不解地看着他,这反而让他笑得更大声了。
里琉有理由怀疑他是在嘲笑自己。她板起了脸。
“你在笑什么呢?”
“笑这个啊。”
甚尔抬起手,捏在他手中的正是里琉给他的勺子——最小号的勺子。
小小的勺子和大大的手,鲜明的对比实在是太具有冲击力了,里琉也差点笑了,不过她还是努力压下了嘴角,假装不为所动。可当看到甚尔攥着这把勺子费劲地舀起几小颗谷物圈,她实在忍不住了,慌忙捧起碗转过身去,但不停耸动的肩膀还是在不经历间将她的心情暴露得彻彻底底。
换做其他时候,甚尔很有可能会“乘胜追击”,狠狠地借此再逗笑她一番。不过今天的他倒是友好了不少,不仅没有恶戏般的继续捉摸她,反而还贴心地等着她偷藏起的大笑平息之后,才抛出一直想说的话题——或者称之为感慨大概会更加贴切一点。
“今天也想吃牛肉火锅啊。”
“那就吃呀。”刚刚才大笑完一阵的她,现在说起话来都是轻飘飘的。
“我怕你会不想吃。”
“我的确不想吃。”
“这就已经吃腻了啊?”
“不是。我今天想吃得清淡一点。”
“不想吃?”甚尔搅拌着谷物圈的的动作也迟缓下来了,他挑了挑眉,“身体不舒服吗?不会是整个人犯恶心吧?”
突如其来的关心让里琉感到有点不习惯。她缩了缩肩膀,低下头,还是能感觉到身后甚尔的视线就聚焦在自己的身上。把勺子柄抵在碗边,轻轻摩擦着,像是很认真地想要把勺柄磨断。事实上她的小动作仅仅只是为了分心而已。
“我没有不舒服。”她闷声说,“单纯只是今天没有吃肉的想法而已。”
“这样啊……身体没事那就最好了,就是不能和我们一起吃牛肉火锅太可惜了。”
“是啦。”里琉应声附和着,实际上完全没觉得可惜,“你们能吃得开心就好了。”
说话间,听到了开门声,轻快的脚步声直冲进屋里,啪嗒啪嗒地钻到了桌子底下。里琉感觉到毛绒绒的大尾巴正在蹭着她的腿,通常这个动作意味着想要被摸摸脑袋。
双手都拿着东西,里琉只能很勉强满足了大狗的愿望。不过,就算只是勉勉强强的,也能把它哄得心满意足了。它高高扬着脑袋,踏着轻快的步伐,向自己温暖的小窝而去,全程仅仅只向甚尔投去了一次而已。
“……所以我才讨厌这条狗!”
甚尔咬牙切齿如是说。
“哦。知道了。”里琉心不在焉地应着,视线望向玄关的方向,“津美纪和惠呢?”
就在几秒钟之前,她还听到了开门的声音,可回来的却只有狗而已。但这只狗一定还没有聪明到懂得怎么开门才对。
“出去玩了吧。”甚尔的情绪还没调整过来,语气听起来略有几分愤懑不平,“估计是只给狗开了个门。”
“哦对……”
想起来了,昨天津美纪和她说过,他们周末的安排是打算在图书馆待一整天来着。这才不到二十四小时,她就自动忘记了这件和自己无关的事,大概可以算是有点丢人了,还好里琉今天不打算对自己产生这种自我厌弃的感情。
她把最后一勺谷物圈送进嘴里,飞快地换好衣服,向甚尔挥手道别,准备出门了。
“拜拜!我走了!”
说是道别,但里琉能说的也只有这一句而已。
“等一下。”
第一次在出门时被甚尔叫住,里琉不由得愣了愣。她看着甚尔几大口就把剩余的谷物圈全部吞下,随意披上搭在衣架上的外套。
“我送你去吧。”他笑着走到她身边,“周末还要加班就已经够呛了,一个人的上班路肯定更加糟糕。放心放心,我陪着你呢。”
“哈哈……真是谢谢了呢。”
真的是太谢谢了。
笑眯眯的里琉在心里不耐烦地这么想着。
如果可以的话,她当然是想要拒绝掉这份“甜蜜”的陪伴,但显然她是拒绝不掉的。面对着已经做好了一切出门准备的人,里琉不觉得她能有劝退对方的本事,只好藏起满心的不情愿。
这种时候,唯一能让里琉感觉到庆幸的,大概就是平常工作的区役所离家真的很近而已了。只要加快脚步,那么这段不合时宜的贴心陪伴就能尽快结束了。
对于里琉的不情不愿,甚尔一向是察觉不到的——就算察觉到了,他也会假装她的不情愿不存在。
“所以那条狗是真的很烦人啊。”贴心陪伴中的大半时间被他用来吐槽家里的狗的,“一想到待会儿回家之后就要和它单独待在一起,我就觉得受不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它现在和我们住在一起”
里琉无聊地帮腔着,已经远远看到了区役所的大门。她加快脚步,穿过斑马线。
“送到这里就可以了哦。”
在区役所前的路口,里琉停下步伐,笑看着甚尔,故作亲切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多谢您特地送我走到这里。外面还是有点冷的,赶紧回家吧。”
“你也别太辛苦了,记得早点回来。对了,需要我来接你吗?”
“不用不用不用,太麻烦你啦!”
“这有什么麻烦的。”
“就是会觉得不好意思嘛。”
这种“贴心”还是放到别的事情上吧——能转换成每天早上的自觉睡姿就足够了!
里琉暗自想着,目送甚尔离开。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再也见不到了,她才抬起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如果甚尔没有打乱她的计划,她原本应该自行驱车前往目的地的。现在倒是要稍微麻烦一点了。
“请载我到这里去。”
“那里可是在横滨啊。客人,您确定地址没有准确无误吗?”
“嗯。”
“不好意思,我多嘴一句。从这里开到横滨,车费会……”
“我会付钱的。请放心。”
“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司机讪笑着,窘迫的神情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应答才好了,只得点点头,不再多过问什么,沉默地开着。
老旧的出租车内被劣质香水与汽油味填满,晃晃悠悠的座椅里琉几乎快要睡着了,直到手机的震动把她叫醒。
「早川花见:里前辈,您到约定的地点了吗?不好意思,今天的工作要先暂放一下,有其他需要事情急需您帮忙(*°▽°)您需要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真的是非常非常不好意思!」
又是计划之外的事情。
说到底,人生走到这一步,也全都是因为她做了不少脱离计划和预期的事情。
况且,她好像也没有什么不情愿的余地就是了。
「Riryu: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