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要做的事情标注在日历上,每过完一天就打叉,这是蒋铭宇的习惯。
换句话说,今天是九月三日,而今天要做的事情,是去给向霖补课。
盯着“向霖补课”四个字,蒋铭宇又捏了两下眉心,把笔记本翻到最后。
最后的空白页上,整整齐齐记了很多电话号码,每个号码后面还跟着姓和简短介绍。
一个个号码和介绍看下去,蒋铭宇眉头越拧越紧。
高中,9月3号,给向霖补课和英语竞赛,这些线索加在一起,蒋铭宇已经明白自己回到了高三,而且还是高二刚升高三的节点上。
这个节点,必须做的事情只有一个。
蒋铭宇垂眸又看了一会儿本子,指尖戳在其中两个号码上。
宿管看见蒋铭宇走进来,十分自然地把座机推给他:“又要联系兼职?”
蒋铭宇点头道谢。
宿管叹口气,摇摇头感叹:“怪不容易的。”
蒋铭宇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在宿管叹气声里,他拿起听筒、拨号,两个电话打过去,第一个说是已经找到了家教,第二个则还没回D市,约下周再去面试。
这两个客户,是蒋铭宇综合考虑价格、位置后筛选出来的。都没约成功,就意味着新兼职没着落,同时也意味着,他暂时还不能推掉向霖补课。
蒋铭宇绷直嘴角,转身朝学校外走。
向霖家住在金湖苑,蒋铭宇曾经去过很多次,时隔多年,他依旧记得小区景观湖里养着对黑天鹅。
按照记忆,蒋铭宇先穿过一条商业街,再经过条偏僻街道。只要经过最后一个转角,按理就能看见金湖苑的金色招牌。
走进转角,蒋铭宇忽然皱起眉头,与此同时,转角另一边传来急促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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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霖深吸口气,轻轻扭开把手。
门厅里光线很好,大大小小很多盆君子兰沐浴在阳光下,蓝色陶瓷盆崭新而光亮,盆里绿叶油油,橙红色花朵一簇贴着一簇。
这种场景,向霖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了。
甚至这栋别墅,他也几年没踏入过了。
又盯着君子兰看了好一会儿,向霖揉揉眼睛,大喊:“爸!妈!我回来了。”
没人应答。
向霖不甘心:“爸妈?菲菲?向菲菲?你哥回来了,快来接驾。”
依旧没人应答。
“人都哪去了?”向霖皱皱鼻子尖,正想掏手机,突然听见厨房发出声响。
张阿姨迎出来,手上还拿着切了一半的梨。看见向霖,她弯起眼睛:“小霖回来了?向先生出差,向太太带着菲菲去了外婆家,明天才回来。”
“都没在家?”向霖有点失望。但看着张阿姨年轻不少的脸庞,向霖又高兴起来。
在向霖出生前,张阿姨就来家里帮忙了,向霖也算是吃着张阿姨做的饭长大的。可惜,上辈子家里有段时间生意受挫,不得不辞退了张阿姨。这事发生在向霖出柜后,等他终于跟家里缓和了关系,才发现别墅卖了,张阿姨也走了。
这会儿突然看见年轻的张阿姨,向霖勾起嘴角喊:“张姨,我都想你了。”
张阿姨眼睛笑成两条缝:“就属小霖嘴甜。晚上想吃什么?张姨给你做。”
说着说着,张阿姨突然想到什么:“对了,小蒋是不是快到了?酥肉现在炸?”
小蒋就是蒋铭宇。
想到这仨字,向霖就一阵郁闷。
特别是跟这仨字捆绑在一起的,基本就只有学习和补课。
从始至终,向霖就是不爱学习的,以前找蒋铭宇补课,一方面是心疼对方去打工,另一方面,也存了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心思。
可是这会儿,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月亮心理另有白月光,再让向霖去补课,这是万万不能的。何况,也不只是简苏这个白月光的事,都说当事者迷、旁观者清,向霖死过一次的人,再扭回头去看之前种种,终于感受到了点不一样。
上辈子,向霖只觉得蒋铭宇傲娇高冷,自己各种示好对方都不买单,现在返过去看,那不是不买单,那只不过是被压在冷静克制之下的厌恶。
是啊,冷静克制。
蒋铭宇一向冷静克制,一向知道在什么时候应该做什么,明明已经有了喜欢的人,却还压制着厌恶给自己补课,真是...向霖啧啧两声,并没能在贫瘠的词库里,给蒋铭宇找到合适的形容词。
张阿姨看他表情,有点摸不准:“酥肉...”
“不炸了。”向霖回神,眼神锋利起来,“不只酥肉不炸了,课我也不补了,直接让他滚。”
张阿姨动了动嘴唇,没敢说什么。
张阿姨是看着向霖长大的,向霖脾气张阿姨很清楚。别看平时他总是笑眯眯,喜欢逗趣好说话,但实际上,向霖脾气倔得很,做事更是随心所欲。
就像请蒋铭宇来补课这事,昨天晚上出门前,向霖还千叮咛万嘱咐,说是一定要多买水果,酥肉和坚果也要备齐,蒋铭宇学习很累,要多吃蛋白质和坚果补脑。
这才刚过了一晚上,酥肉不让炸了,连课不补了,甚至直接让人滚蛋?这事放在别人身上,张阿姨绝对要猜测原因,可放在向霖身上,张阿姨又觉得正常——想一出是一出这种事,向霖没少干。
转念想到厨房里的酥肉,张阿姨有点可惜。
不过向霖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被庄家和向家捧在手心里,别说是一盘酥肉,就是他要把整个厨房砸了,也轮不到张阿姨说什么。
应了声好,张阿姨拿着梨往厨房走。
看着张阿姨的背影,向霖迟疑几秒:“张姨,酥肉还是炸。”
张阿姨只当他又变了心思:“那小蒋?”
“让他滚。”向霖舔舔嘴角,“酥肉炸出来我自己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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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铭宇靠墙站在转角。
他面前三人一字排开。带头的那个左眼下面有道疤,这让其原本就不怎么好看的面庞更显狰狞。
“小子,让你准备钱,你到底准没准备好?”刀疤脸晃悠着手里木棍,“我可听说,你最近榜上个有钱人?”
蒋铭宇盯着对方脸上的刀疤,沉默片刻,抬手摘眼镜。手指摸了个空,他绷直嘴角,记起这个时间节点上他还没被向霖拖去配眼镜。
“问你话呢!钱呢?”刀疤脸面露凶狠,“再不说话废了你。”
另外两个人小声劝:“刚哥,别生气别生气,再怎么说也是你外甥,不能真把人打残。”
“我呸,外甥个屁,要不是我姐非看上那么个玩意儿,又生下这么个拖油瓶,能把老太婆的钱全败光?”刀疤脸越想越气,“老太婆也是,那玩意儿跑了,就把他们娘俩赶出去就得了。偏不,大的病了倒贴钱养。得亏老天有眼,让我姐早tm死了。”
听到“死”这个字,蒋铭宇微微拧了下眉尖,又迅速展平。
刀疤脸是蒋铭宇外婆的亲儿子,蒋铭宇母亲的亲弟弟。换句话说,他是蒋铭宇血缘上的舅舅——当然,也就只有血缘上而已。
蒋铭宇从记事起,就被这个舅舅隔三差五找茬,最开始只是打一顿,后来发展成来要钱。而他要钱的出发点,是蒋铭宇住了他家房子。
这种事情发生在外面还好。发生在家里时,外婆也会跟着一起咒骂,贱种、垃圾、赔钱货,这些词蒋铭宇听了无数遍,听得多了,蒋铭宇甚至能在这种噪音下把作业赶出来。
“你tm说话,钱呢?”见蒋铭宇没反应,蒋晓刚拎着棍子步步逼近。
蒋铭宇还是没说话。
上辈子的这一天,他也在这里被蒋晓刚堵过。不过那时候,并不是只有他自己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蒋晓刚越发不耐烦:“再给你五分钟。”
“刚哥,来真的?”另外两个人一边劝,一边抽出背后家伙。
两根木棍,一把卡簧刀,蒋铭宇盯着刀刃看了两眼,那把刀还没开刃。
“还tm不说话?”蒋晓刚脸上赘肉横飞,“今天不收拾你,老子就不姓蒋。”
蒋铭宇目光落在小路上:“我不想动手。”
蒋晓刚嗤笑:“这可由不得你,除非把钱交出来!听说,你最近没少给老太婆医药费?”
小路方向传来脚步声,蒋铭宇指尖动了动。上辈子,蒋铭宇被堵在街角没多久,向霖就从小路冲了出来。随着脚步声临近,蒋铭宇微微抬起下巴。
蒋晓刚和同伙也扭头朝小路看:“我操,来人了?”
片刻后,脚步声由近及远。
“我操,吓一跳。”同伙攥紧手里卡簧刀,“还以为有人来帮这小子呢。”
“他能有个屁的人。”蒋晓刚不屑,“赶紧交钱,别讨打。”
蒋铭宇拧着眉尖,脚步声彻底消失后,他收回目光,抬手指了个方向。
蒋晓刚一愣。
“顺着走2公里有家派出所,可以改姓。”蒋铭宇冷冷勾起嘴角。
蒋晓刚骂句什么,挥舞着木棒就砸过来。
蒋铭宇左臂架住木棒,右手攥住蒋晓刚手腕,一掰一折,原本还在蒋晓刚手里的木棍,就这么乖乖躺进蒋铭宇手里。
趁蒋晓刚愣神,蒋铭宇抬腿将其踹飞,又顺手挑掉了另外两人的家伙。
估计是没想到蒋铭宇敢反击,三个人盯着空荡荡的手,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
“还打吗?”蒋铭宇晃晃手里木棍,眼底露出冷意。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扭头跑了。其中一个边跑边对蒋晓刚喊:“你不是说你侄子是怂包?!这tm叫吓唬吓唬就行了?!”
“谁tm知道他真能动手?”蒋晓刚也跟着喊,“人带少了,下次搞死他。”
望着三个人的背影,蒋铭宇沉默片刻,扔掉木棍。
金湖苑是个高档别墅小区,门卫管得很严。好在蒋铭宇来过很多次,向霖也早就打过招呼。看见蒋铭宇,门卫友好地点点头,打开闸门:“又来找向霖?他刚回来。”
蒋铭宇拧了下眉尖,说声谢谢。
向霖家紧靠在金湖旁边,算是整个小区里最好的地段。沿着滨湖小路走了一会儿,蒋铭宇到达一栋三层别墅面前。别墅的院门是敞开的,他透过院门朝别墅庭院看,小桥流水配着太湖石,和记忆中并无两样。
按响门铃没一会儿,门里传来动静。
类似的情形,上辈子蒋铭宇经历过很多遍。下一秒,向霖就会拖拉着人字拖从门后探出头,他嘴里也许还会啃上个苹果,一边嚼着苹果肉,一边用含糊不清的声音打招呼。
甚至,他还会忽闪着黑宝石般的眼睛,把没啃过的那半苹果送到蒋铭宇嘴边:“挺甜的,来一口?”
眼看着大门被推开,蒋铭宇眉头渐渐锁紧。
但里面并没走出来向霖,反而走出来个中年女人。微胖的身材,身前还挂着围裙。这是向霖家的保姆,蒋铭宇见过好几次。女人看见蒋铭宇,满脸歉意道:“小蒋,来了啊。”
蒋铭宇点头。
张阿姨没有让开的意思:“要不,小蒋你回去吧?”
蒋铭宇没说话。
张阿姨打量他神色,脸上愧疚之意更浓:“是这样,小霖说他不想补课了。”
“今天不想补课了?”蒋铭宇问。
“不只是今天。”张阿姨顿了顿,继续道,“小霖说,从今以后他都不补课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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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不补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