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全没月光 第6章 忧伤的灰姑娘

做造型花了将近一个小时，邵满的设计是一条洛可可风的裙子，华丽中又有肉眼可见的落魄——裙子是破损的。

邵满说他想表达的故事是流落在外的落难公主，表面是灰姑娘却依然倔强地保持公主的气质，等待王子将她从这个与她格格不入的世界拯救出去。

林君灏听完他眉飞色舞的解释后一挑眉，不以为然地说，“怎么就一定要等王子拯救？人家不能自己拯救自己吗？”

蒋睿恩听见他的话后看了他一眼，很短暂的，看完后又迅速将视线移开了。

十点半，阳光最好的时候，邵满的拍摄终于开始了。

拍摄地点就在学校内，穿戴好的蒋睿恩站在阳光下，微微皱着眉，脸上的妆容很淡，几乎没有什么颜色，棕色绒绒的眉毛，淡粉色的口红，上了唇蜜后在光下泛着光泽，发型是最简单的半扎发，前额和侧边的头发全都挽在后面，没有任何发饰，远远望去，像一幅中世纪的油画。

她看起来极其不喜欢阳光，浑身都散发着与阳光朝气蓬勃相反的气息。

林君灏不得不承认，邵满确实有艺术的天分，找模特的眼光尤其好，这套衣服确实很符合蒋睿恩的气质。

还真是格格不入啊。

拍摄中途休息的时候，林君灏去给大家买了水和水果，水果是两盒，一盒给邵满让他拿去跟萧凡梦一起吃，一盒林君灏自己拿到了蒋睿恩面前，打开盒子问她，“配了小刀，需要我帮你再切小块些吗？”

蒋睿恩看着已经切得很小块的水果微微发愣，许久了才小声回道：“不用，这样就可以了，谢谢。”

“嗯。”林君灏直接用手捻起盒子里一个没有切过的草莓，送到嘴里一口吃掉一整个，“这一盒草莓比较多，还挺甜的。”

他用叉子叉起一块切好的递给蒋睿恩，“尝尝。”

蒋睿恩接过，又说了声谢谢。

拍摄进行得很顺利，蒋睿恩经常跟模特打交道，本身也十分能领会到邵满想要的氛围和感觉，镜头感很好，一个半小时拍摄就结束了，一行人回到艺术楼，蒋睿恩先去将衣服换下来，妆容就回宿舍后再卸掉。

邵满收拾好东西，一看时间竟然已经十二点出头了，不由得有些惊讶，“怎么都十二点了，那顺便一起吃午饭吧，海底捞？我请，怎么样？”

邵满问话的时候在蒋睿恩合萧凡梦之间来回看，萧凡梦爽快地答应，蒋睿恩则在林君灏的注视下也说不出拒绝的话，答应了。

四人走到校门口打车，车到了后邵满眼神示意林君灏坐前面副驾驶去，林君灏装作没看见，迟迟没动，蒋睿恩和萧凡梦站在前面没看见两人的小动作，只两秒的功夫，蒋睿恩就已经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

她不太喜欢跟人贴太近。

林君灏看了她一眼，等邵满跟着萧凡梦美滋滋地坐进后排后，才最后上车。

坐上车后蒋睿恩迅速地拿出了自己的蓝牙耳机带上，没有再跟后排的人说过话，她没有说话，林君灏便也没有说，车里只有邵满跟萧凡梦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蒋睿恩一直看着窗外，行驶在旁边的汽车，擦身而过的高楼，贴满瓷砖的人行道，行色匆匆的白领和学生，无处不透着大都市的气味。

耳机里播放着华语慢歌，蒋睿恩无声地跟着唱。

“我无法一睹纽约，不是因为我双目失明，而是因为纽约使我失明，与此同时我又爱着它。”

海底捞距离学校不算远，蒋睿恩耳机里的第三首歌刚结束，车就靠边停了下来，她推开车门下车，将耳机摘了放进包里。

林君灏几乎跟她同时从车里出来，抬眼看去时意外地捕捉到了蒋睿恩眼底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情绪。

从前林君灏是对邵满的一见钟情无比嗤之以鼻的，可这一刻，他看着刚走到阳光底下就迫不及待撑起伞的蒋睿恩，突然明白了邵满的感受，明明从车里到饭店就几步的路，她却一刻都无法忍受阳光似的。

他不懂艺术，不明白艺术家如何爱自己的缪斯，但他是个实实在在的人，有血有肉有感情，他明白自己想掀开蒋睿恩的伞，将笼罩着她的阴影驱散，牵着她的手将她拉到阳光下。

在他无法做到这一点前，他愿意跟蒋睿恩一起缩居阴影中。

蒋睿恩看着挤到自己伞下的男生有些不知所措，林君灏自然地解释道：“我怕晒。”

“你怕晒？”

“怎么，男生就不能怕晒啊？”

“嗯……可以。”蒋睿恩把伞举高了一点，以免林君灏的脑袋一直在伞面摩擦。

这个点购物中心里的海底捞特别多人，不过好在邵满提前取了号，他们坐在门口吃掉四包小零食后，服务员终于将他们领了进去。

标准的四人桌，座位跟今早吃早餐时一样，不过这次林君灏和邵满坐在了外面，负责走动给两位女生拿水果和调料。

“都能吃辣吧？”邵满一边低头点菜一边问。

林君灏一直关注着蒋睿恩，见她表情有些纠结，便替她开口了，“一个辣锅一个番茄。”

说完，他看向蒋睿恩，“这样可以吧？”

蒋睿恩点了点头，“可以。”

邵满手指飞快地点好单，将平板递给林君灏，“你俩看看，有什么要补的。”

见林君灏又看向自己，蒋睿恩赶紧说，“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

“嗯。”林君灏又添了几道菜，这才喊来服务员点单，点单的时候，他突然欲言又止地想叮嘱服务员什么，但注意到场合，先扭头看向了蒋睿恩。

蒋睿恩看出他想说什么，轻轻摇了摇头。

第二次了。

明明她跟这个人今天才见面，今天才知道彼此的名字，可他却做了前20年中从未有人做过的事，两次。

因为牙口不好，所以吃东西的东西都需要切小快。

就是这样一件小事，她在家吃饭的时候说过很多很多次，希望爸妈做饭时将食物切小一点，她平时并不在家住，她只是希望一年中她在家的那几天，可以没那么辛苦地吃饭。

可爸妈从来没有记住过。

第一次见面的林君灏却记住了。

说不感动是假的，她没有表面的那么波澜不惊，她心底是一片荒野，但只要有一点点的水，还是可以长出植被的。

可这种关爱，林君灏要给，蒋睿恩却并不那么想要，她不知道林君灏是带着怎样的期待给她的这份关爱，因为不管林君灏期待的是什么，她都给不出来，也不再愿意背负别人期待。

蒋睿恩说不需要，林君灏也就什么都没跟服务员说。

年轻人坐一桌吃饭总是有很多话说，加上邵满和萧凡梦这种健谈的性格，桌上的话题几乎一个接一个，聊不完似的，一顿饭从一点吃到了下午三点。

一直到餐厅里的客人越来越少，聊得不亦乐乎的邵满这才意识到时间问题，拿起手机一看，再过一会都要到晚饭时间了，他赶紧喊来服务员买单，四人这才离开了饭店。

邵满无比地开心，他还从未跟萧凡梦在一起待这么久，而且林君灏和蒋睿恩话不多，也不随便插嘴，走路的时候也是默默地走在后面，存在感很低，简直是完美的饭搭子。

邵满：“一不小心聊过头了，下次我们再一起吃饭。”

林君灏不说话，为了不冷场，蒋睿恩只好接道：“好啊。”

“要不就下周？我哥在学校附近开了个私房菜，我带你们去宰他一顿——卧槽！”邵满说着话突然喊了一声。

其余三人听见后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他们已经走到了购物中心门口，在里面不知道外面的情况，现在走到门口就能看到——门外倾盆大雨。

明明几个小时前还晴空万里，这天说变就变。

四个人中只有蒋睿恩手里有一把小小的单人太阳伞，邵满有些着急，“怎么办，打的车已经到了，这门口不能久停，要不学姐你们撑伞，我俩跑两步冲上车。”

林君灏觉得邵满头壳里面恐怕只有恋爱脑没有正常脑子了，“你现在冲上车，一会到校门口也冲回宿舍？”

邵满果然沉默了，林君灏没等他回答，转身去身后的便利店买了一把伞。

等在原地的三人都疑惑地看着他，质疑他为什么只买一把，林君灏将伞递给邵满，解释道：“被人买完了，只剩一把。”

邵满接过伞就拉着萧凡梦走进了雨里，林君灏看向还站在原地的蒋睿恩，朝她伸出手，“伞，我来撑吧。”

蒋睿恩将伞给了他，林君灏身高188，可蒋睿恩只有168，虽然穿着有跟的鞋，可相差还是有些大，在这么大的雨中，跟高个子的人同撑一把伞实在不是一个好选择。

林君灏将伞微微朝蒋睿恩倾斜，轻声对她说，“邵满在追萧凡梦，这伞要是不让给他，往后一周都会跟我念叨不懂助攻。”

意识到他是在解释伞的事，蒋睿恩点了点头，“嗯，看出来了。”

她是敏感喜欢想多的性格，第一次遇到这种遇事第一时间为她解释，将事说开的人。

蒋睿恩有些恍惚，一脚踩进了积水处。

她刚想跟林君灏道歉，可男生却毫不在意被溅湿的鞋裤，反而提醒蒋睿恩说：“你抓住我的手腕，我带着你走吧，伞实在有点小。”

蒋睿恩不可避免地靠他更近了些，抬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两人肩碰着肩缓慢地走在雨中。

终于到了车上，即使两人都很小心了，还是不可避免地淋湿了身上的衣服，反观撑着大伞的邵满和萧凡梦毫发无损。

蒋睿恩坐在副驾驶上，从包里拿出自己，反手递给了身后的林君灏，“纸巾。”

林君灏接过她的纸巾，开始擦身上的水，随便擦了擦后，他看见蒋睿恩散下来的发尾几乎都湿了，她靠在椅子上，头发从车门那一边的缝隙往后面飘。

林君灏抽出一张新的纸巾，替她擦着发尾的水。

他动作很轻，蒋睿恩没有察觉，坐在中间但是注意力全在萧凡梦身上的邵满也没有察觉。

回去的路上，蒋睿恩没再戴耳机，有一句没一句地跟后排说话，回学校的时间要比去海底捞的时候长了不少，但是到校门口雨依旧没有停。

林君灏先拿着伞下车，开伞后才打开副驾驶的门将蒋睿恩接了出来。

从校门到宿舍还有一段很长的路，但学校规定外来车辆不允许入校，他们只好徒步。

邵满和萧凡梦走在前面，他要送萧凡梦回心理系的宿舍区，跟美术学院的宿舍区一个北区，一个南区。

站在南北区的分叉口，蒋睿恩突然开口，“要不我先送你回宿舍吧……”

林君灏也是心理系的，其实让他跟萧凡梦一起回去更方便。

“我住在南区。”林君灏这样说，带着蒋睿恩往南区走，“我是金融系的，心理学是双休专业，所以我住在金融系宿舍，就在你们的宿舍楼对面。”

蒋睿恩轻轻“啊”了一声，没再说话。

两人一路无言，走到宿舍区的时候，来的快走得也快的阵雨已经停了，天空明亮起来。

林君灏一路将她送到了宿舍楼下，在两人马上要分别的时候，他将伞递给了蒋睿恩，退到伞外看着她说话。

“恩恩。”林君灏喊他。

蒋睿恩一惊，抬起头看他。

许多人都用这个称呼喊她，可蒋睿恩莫名从这普通的两个字听出了珍重的意味。

蒋睿恩：“嗯？”

“一会我会将我的日程表发给你。”林君灏说，“除却日程表上我在上课或是工作的时间，你随时可以打我的电话，微信号就是电话号码。”

蒋睿恩微微瞪大双眼看着他，说不出话。

“如果你不习惯，也可以像前几次一样每周五打，我八点会准时下班，等你的电话。”林君灏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你希望聊多久就可以聊多久。”

蒋睿恩深吸了一口气，说话时气息有些不稳，“嗯。”

“我不喜欢拐弯抹角，更不喜欢等待，这两个都有错过和失去的风险，所以我想说什么就会直接说。”林君灏真诚道，“我从第一次接到你的电话后就希望再听到你的声音，我希望你打电话给我，我希望你跟我聊天，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蒋睿恩是个非常不擅长打直球的人，同样的，也十分不擅长应对别人打直球。

她的脑海里有两道声音在吵架。

一道声音说，你看，他关心你，就是希望你给他打电话，这跟你爸妈关心你希望你赚钱给他们花有什么区别？得到什么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这不是你一直厌恶的事情吗？一道声音则在不停地说，点头吧，答应他，给他打电话跟他聊天。

林君灏就这样低头看着她，将她的纠结收入眼底。蒋睿恩的发尾几乎都湿了，衣服裤子鞋子上也都有雨水的痕迹，脸上的妆也有些花，口红已经掉光了。

看起来有些许的狼狈。

见到这副场景后，总是对邵满的话不以为然的林君灏突然能领会他的感受，刚才拍照时的蒋睿恩就像突然出现在舞会的公主，她自信，散发光芒，可一旦褪下那些华丽的装扮，魔法消失，她就变成了电话里那个平静脆弱的灰姑娘，平静地对他说着不为人知的话。

只有他听到过那些话，只有他知道蒋睿恩的另一面。

而他凭着声音，像拿着水晶鞋挨家挨户寻找灰姑娘的王子，也找到了他的灰姑娘。

她是一位忧伤的灰姑娘，可他却希望她成为公主。

中国有个成语说得对，一眼万年，爱上一个人并不需要多久。

我无法一睹纽约，不是因为我双目失明，而是因为纽约使我失明，与此同时我又爱着它。——《博尔赫斯谈话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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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忧伤的灰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