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桑再次醒来的时候,四周十分寂静,静到世间仿佛只有她一人。
九宫日位于大陆中心的苍山之巅,这里太阳终年不落,除了容桑现在住着的清灵阙,到处都被和煦又不灼人的阳光照射着,永不停歇。
她刚醒,腹内像是火烧,眼睛畏光,勉强撑起手爬起来往窗外一看,竟也猜不准现在到底什么时候了。
“真人!师尊,却舒真人醒了!”有人喊了一声,打破了这平静。
常经纶停下踱来踱去的脚步,回头一看,看见容桑苍白的脸色又是一惊,急忙上去扶住了她。
“师妹可好些了?现在可还有哪里不舒服吗?”他扶着容桑靠在了床边,一脸关切,又带着些自责:“我刚给你看了……伤得不轻,沛饶当真是痴傻了,你收这徒弟原也是我逼你的,他要怨就来怨我,如何能忍下心对你这么重的手!”
沛饶?
容桑一愣,又很快反应过来就是刚才来找茬的那个。
“没事的师兄。”容桑出声,才觉嗓子干哑得像是被人挠过,她拿起床边的水杯咽下一口,想起沛饶那一番话,心下一动,低下头露出一副无奈的模样,“本就是我欠他的。”
“他……”常经纶短暂语噎了一下,又叹了口气,“他也是!”
九宫日内待的久些的弟子,都知玄羽山的沛饶真人与却舒真人不合。两位真人几百年前有过婚约,差点就结成了道侣,只是拜堂那天,却舒真人却不知怎么,突然悔婚,还伤了沛饶真人。
从此两位结下了梁子,又或者说仔细一些,是沛饶真人单方面对却舒真人怨气颇深,却舒真人万事看淡,对沛饶真人的明枪暗箭全然不在意,也从未多说过什么。
人人都知表面,可知道内情的寥寥,于是常经纶挥了挥手,让周围的人都下去了。
“他闭关颇久,平时也没见他有什么动静,结果方才一出关就直奔你那儿去了,你又刚收徒,我一猜他就是为这事去的,果不其然。都这么多年了,他居然还没看清楚,还放不下那些红尘俗愿!”
容桑依旧低着头,常经纶算是看着却舒长大的,一直把她当亲妹妹看待,自然见不得她心情不佳。
他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师妹别多想了,不是你欠他的。当年的事情还没有个定论,你父亲的死沛饶有没有参与进来尚未可知,谁对谁错都说不清楚,你纵有不对,可他也没好到哪里去。”
“不过今日这事,确实是他过分了。你念及同门不想多争执,他却好心当成驴肝肺,对你下此重手!等下我便去找他谈谈,不好好和他说清楚,你那弟子怕是要被他盯上了……”
容桑一边揉肚子一边听着,注意到了常经纶话中的父亲,刚想问问具体怎么回事,又立刻被后半句吸引住了注意力。
她这才注意到她的“好”徒弟——江归晚不在。
好家伙。
前几天还装的规规矩矩一副小甜心模样,如今把她伤成这样,就拍拍衣袖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了?
哪来的道理!
她之前挡下沛饶那一剑都是为了谁?
容桑越想越气,抬起头冷冷瞟了一眼门外。
常经纶上一秒还在安慰着,下一秒就察觉到自己师妹周身态度打了个大转弯,情绪起伏之大,让他仿佛看见容桑的灵魂在体内愤怒地打了两个滚。
是他……想多了……吧?
容桑咳了两声:“师兄,江归晚呢?他,咳,他人去哪儿了?”
常经纶在外的严肃模样此刻半分都提不起来,他起身又给容桑到了杯水,让她喝下:“你那徒弟?你那徒弟我来的时候已经快哭傻了,一直抱着你谁喊都不松手,我看他身子骨弱,怕他哭晕过去,就指使他去后山给你拿点伤药过来,估摸着时间也快回来了。”
还身子骨弱,容桑心里一哂。
江归晚把她伤成这样还身子骨弱,那她算什么。
一条身子骨都没有的咸鱼吗?
拿药这个理由勉强还算可以,总比扔下她不管好。
容桑接过常经纶手里的水,道了句谢,刚刚想问什么此刻已经想不起来了。
“师妹,”常经纶低头沉吟,“你这伤有些重,我帮你治好了大半,剩下的也只能靠你自己慢慢养了。这儿天寒地冻的只怕好的慢,邻山有个灵泉殿,那儿有温泉,又清净,疗伤颇有功效,你先去那儿静养一阵,可好?”
“我知道师妹你平时只爱在你这清灵阙待着,但这次不同,你的伤更——”
一听有温泉,还不要在这冷得人睡不着觉的地方住着了,容桑当即就眼睛一亮,拍下了板:“好。”
常经纶一肚子劝说词胎死腹中:“……”
这次换成了他的灵魂在打滚了。
“师妹今天真是爽快。”常经纶笑了笑,没想到如此轻易,“难得看你如此惦记自己身子,也好,去那儿养伤,我会好好按住沛饶,不会让他再去扰你的。”
不管如何,只要师妹能好好养伤,他灵魂打再多滚都随它去。
容桑颔首:“那便多谢师兄了。”
“师妹可需要人服侍?让你那弟子跟着去如何?”常经纶问。
刚刚还主动问起新徒弟的去向,想必师妹心里对这个徒弟也还算满意?
腹部一阵抽痛,容桑咽了咽口水,拒绝:“不用了师兄,我一人便可以。”
九宫日不愧是富庶仙门,财力雄厚。常经纶走后不久,几名弟子便抬着一堆药材,浩浩荡荡跟着容桑去了隔壁山,放置在了灵泉殿内。
容桑活这么久,第一次碰到这样的出行,自觉无比地有排面。
等到了目的地,殿内只她一人,样样齐全,且再无旁人叨扰,简直就是人间仙境,她便安安心心地在此住下了。
容桑本以为能过一段时间清净日子,可没曾想不过才第二天,灵泉殿有些简朴的木门便被人敲响了。
彼时容桑刚咽下一颗药丸,拿了干净衣裳正准备去温泉里泡泡,听到门外有动静,没有多想,便放下衣裳去将门打开了。
这真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容桑看着面前又二话不说给自己跪下的泪人这样想道。
“师,师叔。”
江归晚身后站着名弟子,看腰间玉佩应该是常经纶峰内的,他见容桑望过来,许是也知道自家师尊食言在先,面露心虚地强行干笑几声。
“师叔近来可好?师尊惦念师叔,怕师叔在此不适应,便让我带着归晚师弟来看望师叔,现在师弟也看见师叔了,那弟子便先回去和师尊复命了!师叔再见!”
他语速跟连珠炮似的,念得飞快,念完就跑,生怕容桑抓住他让他再把江归晚给带回去。
“慢着。”
容桑眼神一变,那弟子跑到一半,便觉后背一凉,苦着脸停了下来:“师,师叔还有何事?实在是师尊催的急,不让弟子在此多逗留……”
容桑没有理他,只低头看着扯着自己裙角死死不放的江归晚。
江归晚心里委屈,还要说出口:“师尊为何这般?!弟子都听掌门师叔说了,师尊因弟子受了重伤,却连养伤都不让弟子前来侍奉,让弟子整日在愧疚中度过,师尊真是好狠的心!”
这大魔头演上头了吧?
容桑被江归晚这仿佛她对他始乱终弃了一般的语气弄得满头问号,他俩到底谁更狠心?
“弟子现在过来侍奉师尊,师尊不论怎么赶我弟子都不会走的,师尊是因我而受伤,师尊一日不好,弟子便一日都不得安寝!”
说着说着,江归晚就咬着下唇,拭去眼泪,扒在了门缝上,一副死活不松开的模样。
这祖宗磨平了容桑几近于无的棱角,她看着不远处带着江归晚过来的弟子同样期待的眼神,失力地挥了挥手。
与其被人天天惦记着凑过来,还不如将他放在身边,看他要玩什么花招。
“进去吧,去看看灵泉温度如何,再去煮份药材吧。”
落叶被风吹起来,沙沙作响,还沾了几片在江归晚身上。
江归晚也不在意,满眼都是自己的师尊,听到容桑此话,知是同意了。
他泪腺一闭,转眼就换上一个笑脸,咧着嘴起身跑了进去。
“是,师尊!”
江归晚一走,容桑这才有机会抓着那个弟子问清楚是怎么回事。
原来她那师兄,当时答是答应了,可耐不住江归晚知道后软磨硬泡,在他房门外跪了一夜,竟晕过去了三回。
好不容易劝着逼着她收下个徒弟,怕这个熬不过一晚便过去了,常经纶无法,便叫人将他送了过来。
这下江归晚身子骨弱的印象,只怕是深深刻在常经纶脑子里了。
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弟子,能对九宫日造成什么威胁呢?
容桑咬牙,这个江归晚可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她挥了挥手,那弟子便退下,回常经纶那儿去了。
又是对外留下个病弱印象,又是费劲心思到她这儿来。
容桑踏进殿门,心想她倒是要看看江归晚究竟要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