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亲手打开了时间缝隙,送万年之后的楚逾白来到远古,成为了救他于水火的楚念之。
也是他,亲手剥骨剜血,将恩人做成了不能言语、沾满血腥的凶剑。
还是他,舍弃恩人于仙苑大牢,赐他万千苦刑,叫他痛不能寐。
更是他……
桩桩件件像是重影般在脑海中纷飞,沧世——不,是毕愿只觉得脑仁生疼,比天雷劈在身上的痛还要痛一万倍。
从前觉得没什么所谓的事,一旦发现这个人是楚念之后,忽然就变得难以容忍了。
那是楚念之啊。
是他心心念念了一辈子的人,是他除了族人外唯一的执念,是他粉身碎骨也要挽回的人。
竟然是被他亲手打碎的。
多可笑。
“道长……哥哥。”
这些年来,他都做了什么,做了什么啊。
天雷击下,沧世踉跄来下,扔掉手中的刀,喷出一口血来。
如果能重来,我宁愿从来都没见过你。
好过亲手,害你成魔。
——
荆芥堂。
一日过去,青让渐渐撑不住了。外面盘旋着的天雷愈发凶狠,一道道交互流窜着,企图找到薄弱的突破点。
渐渐的,青绿色的灵力开始缓缓流逝。
头顶、指尖以及四肢经脉各处,比草色还青几分的灵力一点点溢出、跳跃,昭示着死亡,以及毁灭。
他的皮肤开始出现蛛网状的纹路,纹路里闪着同样的青光,像一颗即将从中爆开的丹药。
阚光一把揪住他,吼道:“不能再继续了!”
青让安静地看他,睫毛纤纤,也不说话,只是眨了眨。
“……”阚光松了几分,又重新揪住:“别以为我会心软!”
“可我是一株草药啊。”青让柔声道:“师尊,草药的使命就是救死扶伤。”
青让的本相,其实是一株草药精灵。
在尚未化形的几百年中,他都久居深山,难怪那么怕人。
也难怪只有他联通的到虚空之门,原来他本就是那座山谷的精灵,碰巧被阚光无意之中碰到,沾上了半神的仙气得以化形,从此就跟在阚光身后,成了千隐峰的弟子。
阚光:“是,可是他们根本不领情啊!”
青让笑了:“师尊,草药听不懂人话,也看不透人心。什么时候见过病人感谢一株草的?”
阚光:“可……”
可照这个逸散速度下去,不出半日,青让就会从心脏处爆开,恢复原型,再等半日,连原型都维持不住的他只会灰飞烟灭。
青让忽然感到身体有股暖流袭来。
蛛网状的纹路渐渐闭合,那些青绿色的灵力失去了逃窜的出口,老老实实呆在了身体里。
“师尊,你会死的!”青让一手撑着虚空之门,一手试图阻止阚光:“这是你的护体灵力,不能都给我!”
“闭嘴。”阚光淡淡瞥他,手上力道更大了:“你不放我就不放。”
青让:“……”
千隐峰传承一致的犟驴。
青让脑袋都大了。草药的心思纯净直接,没有什么花花肠子,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还能怎么办。
他一株草药,治病救人是使命,师尊都是半神期了,怎么能陪他一起死呢?
太不划算了。
就在这时,青让忽然感到虚空之门有些异常。
有股腾腾的热浪,在往门外冒。
似乎还伴随着隐隐“嘿咻嘿咻”的声音。
什么动静?
拔河呢?
青让的草药脑袋还没想明白,忽然手上一松。不,不是他松了手,是那股腾腾的热浪推开他,直接掀翻了虚空之门!
“青道长,我们来帮你!”
那个吵吵着“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的家伙带头冲了出来,首先护在青让身边,替他拦住了一记天雷。
人如潮水般涌了出来,要不是荆芥堂足够大,险些都容不下这些家伙。
在涌出的瞬间,空中盘旋了许久的家伙终于感知到了消失已久的气息。
饿了太久的雷电聚集到一处,再也等不了片刻。
下一秒,数十道天雷轰然劈下!
阚光眼疾手快从青让处抽回手,双掌交叠,覆于上空,撑起一道护法结界。
几乎是紧接着,那些从虚空之门中挣脱出的修士全都呈现出同样的姿态,同时向护法结界注入灵力。
结界拔地而起,瞬间光芒大涨,竟真的将数十道天雷顶回了空中!
轰——
所有人都呆住了,想必是从来没想过真能胜利,互相看了一眼后,全都激动地笑出了声:
“我们有救了!!!”
欢呼声中,商陆轻哼了声:“算你有良心。”
“对不住,当时想着再也没法回去见老母了,一时心急,说了冒犯青道长的话。”金刚钻修士卖力地撑着结界,道:“青道长救了我们,我再混蛋,也必不能叫他白白送死。”
道道雷光鸣闪,在空中盘旋咆哮。引雷符唤来的天雷没有认知,只会忠实地执行命令,那就是让中符者死于雷电之下。
众人又硬扛了几次后,渐渐有人扛不住了。有些修士刚刚结丹,哪顶得住这样猛烈的撞击。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引雷符不能碎掉,能不能转移?”商陆吼道。
雷鸣滚滚下,她姣好的面容已经沾了浮灰,手腕一翻,腾出灵力护住一名险些不行的小弟子。
步离行道:“能是能,但只能转到活人身上!”
符咒转移的前提是被转移者自愿为之。没人愿意替别人死,因此这诀法并不涉密。
“挨一次也是挨,挨两次也是挨,没差。”商陆从记忆中搜刮出转移符咒的诀法,扯过刚刚站不稳的小弟子,在心中默念起来。
步离行难得没阻拦她。
片刻,他也随手扯过一个还没结丹的弟子,替他引了符去。
再过了半日,有更多修士感到了不妙。
千隐峰几人对视一眼,他们身上已各自背了两个引雷符,阚光更是背了三个之多,再加下去,怕是扛不大住了。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叫喊声。
“我修为高,我来!”
“我也来!”
“还有我!”
数十只有力大手伸出来,纷纷将一名小弟子护在身后,一张张嘴一翕一合,无数诀法在默念中燃起微弱的灵光,仿若繁星点点汇聚。
以星芒之力,行守护之责。
只要坚持下去,仙门百家的希望们,就有幸存的可能。
与此同时,另一边更加猛烈的天雷也在躁动着。
天罚没能打碎毕愿的信仰,真相暴露却彻底毁了他与天对抗的心。
他毕竟是有上神修为的近神之身,这天罚虽能致死,一时半会却要不了他的命,但造成的痛苦是丝毫不减的。
毕愿彻底放弃了抵抗。
他站在天雷之中,神情茫然,褪去狠戾后,一如万年前在敌军滚滚洪流中无措的孩子,期盼着,早日去死。
半空中,有什么东西似乎松动了。
呲啦——
是衣物碎裂的声音。
毕愿意识到了什么,豁得抬起头来。
半空中,原本被麻药定在原地的人神奇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把横空出世的剑。
那把剑在雷光中熠熠生辉,在出世瞬间便将周身衣物斩成碎片,彻底破除了定身的作用。
毕愿停顿了一瞬。
那剑在空中旋了两圈,横劈竖斩,武得虎虎生风,与伏回剑极其相像,但又的确看得出是两把不同的剑,因为它所携带的魔气着实太重了。
剑身上似乎带了虚影,一瞬是人形,一瞬又像是剑影,飘忽不定,难以捉摸。
然后,一改方才凛冽的飒飒气概,半瘸半拐地向毕愿处走来。
毕愿:“……”
他大概是眼花了,怎么会看见一只剑瘸了呢?
此时那只瘸着的剑正奋力朝这边走来,带着一往无前的孤勇之气,自以为是气势汹汹地走着。
……楚逸自己也没想到。
换回自己原本的命格后,他竟能在人身和剑身之间互转。
方才,他只是太着急了,在心里拼命地想了下要摆脱控制,身子竟就自己化作了剑,直接斩断了外物的禁锢。
解除禁锢后,他一心朝这边走,竟也忘了要变回去这件事,于是剑影人影就开始交错互换,看者还以为自己是中邪了。
等即将走到后,楚逸终于意识到了这件事,连忙在心中默念几句,完完整整变回了人形。
即便浑身魔气缭绕,那张叫人朝思暮想的面孔还是一如既往的圣洁。他只需要站在那里,不需要做什么,就足够让人为之动容。
“道长哥哥……”
毕愿呆呆看着他,眼角滑下泪珠:“你早就知道是不是?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
才说了两句话而已,他已经泣不成声。
“我知道……这些年,我坏事做尽,这大概、大概是上天对我的惩罚……可为什么,它罚在了你…身上啊。”
该天诛地灭的是他,该受尽委屈的也是他,可偏偏,报应在了楚念之身上,报应在了什么都没做错过的楚念之身上。
何其荒谬。
“你走开……”毕愿试图将他赶开,但他已经没什么力气,根本拗不过楚逸,只能无助道:“天罚会连你一起劈的……”
楚念之神情同他记忆中一样温和,即使挨了一道天雷也面不改色,只是温柔地看着他。
“小元,这些年没人在你身边,你一定吃了很多很多苦。”
你一定吃了很多苦。
这些年来,有人恨他,有人敬他,但从没有人问过,他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毕愿被护在羽翼下,万年来再一次体会到被保护的滋味,忽然觉得鼻尖泛酸。
当年,要不是见到应帅和道长哥哥的尸体,他不会彻底疯掉,也不会找天道做交易,结果就会有所不同吧。
可是没如果。
做了就是做了,他沧世做过的事,桩桩件件的混蛋事,他都认。
天下第一大恶人,曾经真切期盼的,不过是一个温暖的家罢了。
毕愿下意识用力点点头,又用力摇摇头:“没、没有。”
“这些年我不在你身边,没能看着你长大,是我的错。那日被一股力量扯离远古世界,我想大约是因为伏回出生了,一个世界无法同时存在两个一模一样的人,所以剥夺了我的修为,以死亡送我回了现世。”
“所以,一切都太突然了。我们没来得及好好告别,还把尸体留给了你……”楚逸抱歉地笑笑,道:“对不起,你走到今天这一步,我有责任。”
“不!”毕愿拼命摇头:“与你无关,都是我咎由自取!”
楚逸看着彷佛回到年少时期的毕愿,到底没忍心说出那句话。
【但当年应大帅教给我们的是舍生取义,不是舍别人的生,取自己的义。】
虽说楚逸替他扛了几道雷,但仅仅起到死后不损毁肉身的作用,他的生命还是在渐渐消逝着。
毫无征兆地,毕愿倒下了。
倒在了楚逸怀中。
地面上,慕恒攥紧了拳头。
末了,也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什么都没做。
天雷还在忠实地劈着,似乎不把眼前的人劈成肉泥誓不罢休。
那带了万道修为的雷落在身上,是钻心的疼。
楚逸不动声色地咽下血沫,低头看着已奄奄一息的人,不知怎得,脑中一直回响着他刚刚问天的那句话。
【昆山作恶的时候神看不见,南朝辱我族人的时候神看不见。我复仇的时候,诸天神佛倒是跳出来,要我放下屠刀。】
放下屠刀,何其容易。
难得是问心。
荒野的疾风落下,于雷雨交加中搅动。楚逸接过一缕风,以魔气将其化为利刃,旋即深深刺入胸膛!
毕愿目眦尽裂:“念之!”
他几乎是瞬间站起身来,带着哽咽责问道:
“你要做什么?”
与此同时,慕恒停在身体两侧的双拳已经攥出了血迹。他闭上了眼睛,已经不忍再看下去了。
他猜到了楚逸要做什么。
诘问天道,需先自伤。剖骨相问,可得真解。
青衣道长披发散冠,手携一尺刚剖出的骨长发剑,赤足踏于空中,诘问苍天。
“天道!”
“我知道毕愿这些年作恶无数,我不替他求情,但我只问一句!!!”
声声诘问穿过旷野的风,顺着雷电的方向抵于天意。
如雷贯耳。
骨血淋漓中,天道感知到了诘问者之心,遂暂停了天罚。
楚逸捧着血淋淋的骨刀,喝声问道:
“请问天道,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得到和他同样的惩罚了吗?”
……
穹仓之中,只剩下了猎猎风声,不见回音。
楚逸一袭青衣削薄,于风中飘扬。他冷笑数声,忽得手腕一翻,掌中骨刀猝然转向,再度刺入胸膛。
以淋漓之血,二问苍天。
纵是天道,面对一个无罪的凡人,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
那道悲悯的声音缓缓响起:“他已往生投胎,不再生孽。”
“不再生孽?”楚逸的声音冽冽如霜,掷地有声:“他凭什么还能再世为人?”
“他所做皆为大局。”
“好一个大局!”楚逸笑得张狂,一张玉白的面孔上尽是剖骨时溅上的血迹,映衬的眸子也成了血红。
好一个大局。
他口中的大局,算尽人性,玩弄人命,最终导致了毕愿向沧世的转变,屠尽了从前的仙门百家,致使天道不得不重新降下种苗,再塑仙家。
所谓的大局里,从来都只有既得利益者。应风等人为修真界鞠躬尽瘁,到头来,在天道口中,他们却都不在局里。
这样的大局,掀翻了又如何?!
“南朝若继续再世为人,这天下的确是该换上一换了。”
青衣道人某种闪着妖异的红光。这一刻,旁人才真真切切感受到,眼前这位是魔。
“既然你所谓的大局是仙门百家的局,楚某不才,恰对魔化之术有所研究。你说,全天下的仙都变成魔了,你的大局,还在吗?”
一向悲悯的天道头次带了情绪:“你这凡人——”
“对,你还能下放种苗,同万年前一样。”楚逸笑了笑,“你放一只种苗,我便魔化一只。看看是你放的快,还是我魔化的快。”
“我会告诉他,这是天道降下的报应。天道不公,以万物为刍狗。”
空中雷声嗡鸣,不知天道是在思考,还是在酝酿着什么。
“我说到做到。”楚逸一眼看透了天道想要做什么:“除非你现在就彻底抹杀我。”
楚逸没做错过什么,甚至连万年前屠戮仙门的罪行,都是天道的错判。一件武器而已,不过为人所用沾染了血腥,就被当成始作俑者,本就荒谬。
天道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凡人因得不到诘问回答而死,同样的,天道也不能凭空抹杀一个没做错什么的凡人。
抹杀是比再世不能为人还严重的惩罚,既然连南朝这发明魔化之法的人都不会被抹杀,那楚逾白凭什么要受此等重罚?
天道没有回应,似乎是在考虑。
渐渐地,雷动嗡鸣声小了许多。与此同时,空中响起了令人浑身酸麻刺痛的微弱恸音,很小,却又尖锐。
在恸音的掩盖中,空中渐渐升起一道细小的漩涡。漩涡里像是在制作着什么东西,没过一会儿,便已基本成型,在拉扯中露出一角尾羽来。
这是……
在看清那截尾羽的瞬间,慕恒浑身的血液在瞬间凉透了。
恸天箭!
此剑一旦命中,被刺者的肉身和灵魂顷刻间将于此世间彻底消失,而其他人将永远不会有他存在的记忆。
——也就是所谓的,抹杀。
权衡利弊后,天道还是选择了对楚逸下手。
一个凡人而已,便是抹杀了又能如何?天道至尊至高,怎能为凡人所威胁,承认一个本不会为人所知的错误,弥补万年前本就该弥补的错事?
搭弓,瞄准。
雷声轰鸣中,恸天箭业已蓄势待发。
楚逸闭上了眼睛。
一切都结束了。
他想。
小元死了,引雷符自然消失,师尊他们也可安然无恙了。
他死了,当前的肉身消失,伏回剑还在,可从剑化回成骨。况且,刚刚魔头所说的“现世魔头的血”也叫他顿悟了。
魔头的血是用来将现世的魔与远古之乱相连的,但伏回剑本就是连接古今的魔剑,也用不着慕恒的血来做引子,便能做出解药。
再加上上古大能的肉身,所制造出的灵气足够修真界撑上万年了。
万年以后的事,他可就管不了了。
用被抹杀的代价去换一个公道,真的值吗?
更何况,这公道还没要来。
他不知道,但……他就是做了。
值与不值,也不重要了。
再见,魔头。
可惜……
可惜还没好好抱过你。
恸天箭飞出弓弦的刹那,楚逸闭上了眼。
但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来临,反倒是一股熟悉的叫人安心的气息弥散而来。
楚逸猛得睁开了眼。
“请连我一起。”
不知何时,恸天箭停在了距离慕恒心口方寸之前。
慕恒站在他面前,直视着那支神剑,一字一句重复道:“请连我一起,抹杀。”
末了,他身后传来一道微不可察的叹息:“你这又是……何苦呢。”
魔头笑了笑。
下一秒,他缓缓过身来,低下头,轻轻落下一个吻。
声线嘶哑,气息温热,用只有楚逸听得见的声音在他耳畔道:“你何苦,本座就何苦。”
楚逸就这么结结实实叫他亲了一口,亲的脸都红了。
……虽然本来也被血染红了,看不分明。
楚逸含含混混道:“都……都什么时候了。”
“都什么时候了。”魔头捧着他的脸不放,偏还更深了:“再不……就没有时间了。”
楚逸心道也是。
都要遭抹杀了,还计较这些做什么。
今朝有酒今朝醉,留待明日没空喝。
趁狗天道还没反应过来要不要连魔头一起抹杀的时候,先亲了再说。
咚——
骨刀失了束缚,应声而落,深深插入地缝间,彷佛一柄染血的旗帜,在苍茫的天地间轰然盛放。
只有你我。
魔头的攻势太强,还不到一分钟,楚逸就被亲的站不稳脚了。他下意识觉得哪里不对,自己不应该是主动亲对方那一个吗?
……不重要,现在有更重要的事交代。
楚逸艰难地站稳脚跟,咬着魔头的耳朵轻声道:“小元说,他知道上古大能的肉身在哪,我跟你说——”
“自己的事自己做。”魔头不满他逃开,攻城略地般追了过来,贴近的鼻息充满侵略性:“这个时候讲这些,太煞风景。”
“……”楚逸凝噎了片刻,站定。他再一次躲开了魔头,认真道:“我得去死了。”
死之前,有些事情,只有这时候能交代了。
所幸天道判下的罚是抹杀,无论此前有再多羁绊,这天之后,你也不会记得我。
没有记忆,就没有悲伤。
天地浩渺,沧海一粟。
所幸,他在去死之前,任性了一次,尝过爱人的滋味。
也不枉来这世间,走过一遭。
魔头也盯着他,野兽般歪头,舔了舔后牙,再次欺身而上:“我没同意。”
“他爱抹,就叫他一起抹。”
说完,魔头露出野兽獠牙般的齿,一口咬在楚逸纤细的脖颈上。
“嘶……天道不会同时抹杀两个人的,更何况你是神子——”楚逸挣扎。
“是,我是神子。”魔头咬得更重了,还发泄般磨了磨,“所以你没发现吗?”
发、发现什么?
楚逸好容易摆脱了他的控制,发愣地向上看去。
那只穿云袭雨恸天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彻底消失了。
和它一起消失的,还有空中那个细小的、用来制作恸天箭的漩涡。
——天道放弃了抹杀。
那是神子,是诸神派于世上的神子,天然就带了使命。
或许,他要做的,是使命的一部分,是连天道都无法摆布的一部分。
捡回一条小命,楚逸本该高兴的。事实上,他也的确高兴了一小会,只有一小会。
“那南朝呢?”
楚逸凌厉地扫过已经奄奄一息的毕愿,倔强地继续问道:“别以为这样就结束了。你要执意让南朝继续逃下去,我一定把这世界翻个黑白通天——”
空中黑云骤消,阳光乍现,带来这些日来少见的明媚,在刀尖和鲜血中种下了几分生机盎然。九天玄空之上,一道与方才天道截然不同的声音响起。
“你口中的南朝已经受到了惩罚,永入畜生道。作为补偿,你身边那位也可先轮回为人几次,再入畜生道。”
“放任南朝至此,是天道万年前的失误。我今日来此,便是为了弥补此事。”
一抹镶着金边的浅雾渐渐变得透明,紧接着,雾中心的透明处越扩越大,渐渐显现出了清晰的画面。
是南朝的灵魄!
化成灰他都认得出来。
楚逸握紧了毕愿的手,眼也不眨地看着那抹灵魄被投入畜生道,方才松了一口气。
“是你今日的剖骨相问,唤来了我。年轻人,你前程大好,但许多因果是强求不来的,刚硬太过,伤及己身。”
楚逸死死盯着上方:“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那个声音慈和,悲悯,透过万丈明光辗转而来,顺着每一缕光线抵达凡人心底深处。
“你只需要知道,天道之上,还有天道。”
天道之上,还有天道。
凡人之怒,虽不能浮尸万里,但以卵击石,只要一直坚持下去,就有将那石头砸开条裂隙的可能。
那个声音道:“放手吧,年轻人。”
……
不知过了多久,楚逸松了手。
毕愿的身体缓缓浮了起来。
他几乎透明的脸上滑下一抹泪痕,泛着清澈的光,似是从月晕之中抽离而去,他的灵魄随着那滴泪浮了出来。
“安心去吧。”楚逸温和地摸了摸毕愿的头顶,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音量低声道:“你犯下的错,我会替你弥补的。”
慕恒却捉住了他。
楚逸只觉得心砰得跳了一下,还以为是被听到了,却听得慕恒淡声道:“今天是他的生辰。”
“同他说一声生辰快乐,再叫他走也不迟。”
“你怎么知道——”毕愿瞪大了眼睛,仔细从记忆里搜寻当年那人的影子,吃惊道:“你是阿恒哥?”
少年的个子会长,相貌也会变。毕愿是如此,慕恒自然也是如此。
见面不识,已成仇敌。
“不是。”慕恒扭开头,眼中不起一丝波澜:“他会对你说一句生辰快乐,我只盼着你早日去死。”
毕愿长长吐出一口气,而后释怀地笑了:“谢谢。”
万年前那条没吃到的烤鱼,到底还是碎在了风尘中。
再见,再也……
不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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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第16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