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因为有人顶了你的命格。
伏回剑停止了铮动。
“想起来了?”沧世笑得分明和煦如春风,却恍惚间叫人觉得森然如恶魔:“你若是再不说一句愿意,我会让这家伙立刻死在你面前。”
这句话……好耳熟。
是它,是它!
当年那巨虎产下神子后,虽为楚逸等人所救,但终究受伤过重,没过多久也到了寿限。神子当时还是极小一只幼崽,又比正常幼崽长得慢上许多,即便天生神力,无人教授也未成气候,像只普通的幼虎一样整日在林中游荡。
十年后,神子还是那副容貌,小得像只刚出生没多久的幼虎。也是巧了,就这样被进山打坐的伏回碰上了。伏回心生怜爱,便将它抱了回去。
一人一虎相依为命,过了几年的平淡日子。直到有一天,伏回遇上了沧世。
“你用它的命威胁我——”
“我很信守承诺的。”沧世道:“说放过它,就没再动它。谁知道它不是只普通的野狸。”
“你的死刺激了它,激发了它埋藏多年的神力,我险些被它咬死。但畜生终究是畜生。”
此话一出,伏回剑忽然疯了似得攻向沧世。
“别傻了,本命剑是不会攻击自己主人的。” 沧世就站在原地,闪都不闪。伏回剑像刺中了一睹无形的墙,无论怎样也没法前进一步。
“它拼尽神力,和你交换了命格,想救你出去。但既已入剑,魂灵就被封在里面,断断是出不来的。那畜生失败了。”
“不过你跳出剑身托生后,命格交换就起了作用。”
空荡的天地间,沧世的声音响如鬼魅,唤来回声阵阵。
“到现在,你应该猜得出这畜生是谁了吧。”
伏回剑失去了响应。剑身如水光潋滟,插在地面一动不动,如同一件死物。
沧世遗憾道:“这就失去神智了?好没意思。还没告诉你最重要的东西呢。”
“和你一样,神子也不会转世。所以每一世替你受了那因果的,都是你的好阿恒。”
“最后一世,他本来已修得正果,同你一道修了仙,还陪在你身边。但阴差阳错,还是为你,堕了魔。”
“你以为你为什么那么容易就能入魔?那是因为成魔的人,本该就是你啊。”
剑身上的光渐渐淡了下去。
……
魔界。
魔门异动,连兆如惊弓之鸟般跳了出来,正要给入侵者一个大大的教训,在看到来者的面容时停了手:“尊上?”
慕恒双眸紧闭,色如死灰,宛如一个死人。连兆吓得伸手去探他的鼻息,松了口气。
可是明明还活着,为什么就是叫不醒?
连兆哇得一声:“尊上啊!!!”
“扶伤啊!”
“有人吗!”
空中原本悬着大片魔云,随着连兆这三嗓子嚎下,竟从中截断而开,隐隐透出属于仙族的灵气光透。
连兆不嚎了,抱着慕恒的“尸体”呆呆看着头顶。
护界魔气上次被流明巅那小子偷了个精光,之后魔族集体失踪,尊上前去相救,一切都串联的太过紧密,根本没空给这里补上新的魔气。
堂堂魔界失去了护界法宝,已如入无人之境。
完了。
不但来人了,来的还是个仙族大能。
连兆心如死灰。
连兆悲从中来,死死护住怀中人,闭着眼睛大喊:“我就是死也不会把尊上给你的!”
“别哭丧了,他没死。”
连兆:“嗯?”
大能自半空飞下,抬手几步点了连兆的穴,轻而易举地接过慕恒,伸出二指查探脉息。
连兆声嘶力竭:“你谁!!!快把尊上放下,不然我死了也要索你的命!”
“闭嘴。”大能冷冷道:“千隐峰,阚光。”
“……”
连兆闭嘴了。
“他这是中了咒,暂时无性命之忧,等会就醒了。”一番查探后,阚光解了连兆的穴,把慕恒扔还给他:“拿去。”
连兆连忙起身,小心翼翼接下,试探着问:“什么咒?谁给他下的?为什么下咒?有后遗症吗?”
阚光:“沉睡咒,其他一概不知。”
“……”连兆开始念念叨叨:“有病吧,把人劫走下个没什么用的咒,又扔回老家,哪有这么好心的绑匪?”
骂骂咧咧中,连兆忽然感到一只手缓缓搭上他的手腕,声如游丝:
“闭、闭嘴。”
连兆刚刚升起的害怕顿时烟消云散:“尊上!你醒了尊上!”
慕恒双手撑地,在连兆的搀扶下缓缓起身。他周身发烫,腿脚没什么气力,脑袋昏沉,像是在睡梦中被人打了似的,浑身不舒服
“醒了。”阚光目如火炬,死死盯着他:“我那徒儿去找你,你可知他在哪?”
慕恒按了按额头的青筋,只觉得头都要炸了:“师尊……是沧世!”
慕恒挣开连兆的手,头也不回地往仙苑的方向去。
阚光在后面喊:“死小子,去哪?!”
慕恒掌心翻转,招出本命剑,足底旋起一阵玄云,很快消失在视线范围内,只留下一句渐行渐远的解释,在空中回荡。
“他把我从师尊身边劫走,一定是要对师尊做什么。”
——
仙苑。
莫说是楚逸了,连只鬼影子都看不到。偌大个仙苑,和魔界一样,在一夜之间人去楼空了。
苑中四处一如往常,雕龙玉刻,金碧浓顶,入口处溪流潺潺,碧波轻漾,仍有鸭戏水其间。
除了无人,其他都和平常无甚两样,甚至更好。
这种宁静很快被打破了。
浓黑深重的乌云不知从哪冒了出来,须臾间占据了上风,遮盖了一切,碧水遍染黑光,连戏水白鸭的羽衣也沾上了黑气,胆小的鸭子受到惊吓,扑闪扑闪翅膀逃走了。
煞气,杀气,魔气。不远处,乌云间似乎簇拥着一个人影,冷面玉容,身形高大,转瞬间从云间踏下,带着腾腾杀意。
也是奇了,在踏至地面的瞬间,那份杀意转眼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茫然和无措。
他立至苑中心,一手挥至半空,面色冷然,猛得作势斩下!
满天乌云顿时从空中逃下,化作千千万万条浓黑魔气,如一堵顶天立地、密不透风的玄色高墙。魔气齐齐列在出令者身前,等待他下达指令。
“楚逾白。”他说。
得到名字后,千万条魔气即刻散开,浩浩汤汤如流似水,见之难忘然。魔气忠实地履行着任务,前往各个角落。很快,整座仙苑都充斥着楚逾白的名字。
一刻钟后。
一朵奇形怪状的黑云飞了过来,急声报告道:“尊上,有发现!”
他跌跌撞撞跟着乌云走了过去。
荆棘,烈火,霜寒,天罚。他历经过太多劫难,这世界上似乎没什么能叫魔主改色,除了躺在地上那个冰凉的人。
素衣薄衫,冰霜冷容。
四周泛起薄雾似的青光,包裹着中心的人,双眸紧合,眉心微蹙,裸露在外的手腕和脖颈青红交加,像冰透的玉上被砸了几道痕迹。
是楚逾白。
慕恒即刻冲了上去,一把挥开青雾,将人护在怀中:“楚逾白!”
是谁。
谁伤了你。
怀中人的容色似画中人,现下连生命都像是凝结在了画中,不堪一击。
他出不来了。
在意识到这一刻后,慕恒的手颤了颤。
再颤了颤。
而后刹那间,华发横生。
……
须臾间,天地玄暗,阴阳颠转,空中雷声此起轰鸣,疾风骤雨。
慕恒跪坐在那里,白发似雪飞舞,伴随着一滴泪,同时落在怀中人的脖颈。
“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我想正大光明地站在你身边,不想我的身份连累了你,不想你被旁人嚼舌,说你同魔头交好。”
“我想对你说,一直都想对你说,我其实……”堂堂魔尊,已经泣不成声:“其实一直,都心悦,你。”
半生颠沛流离,朝朝不得所愿。
唯念与君安,不敢问君意。
那些年的时光太美好,好的他不愿放手,好的他即便早就看清了内心的想法,也不敢诉之于口。
世人眼中,他是嗜杀张狂的魔头,族人眼中,他是无畏的战士。是啊,从没有人会把胆小、害怕这些词语,和一个魔头联系起来。
但他就是害怕了。
他害怕一旦开口,这辈子都要失去。
他卑劣地爱上一个人,一个光风霁月的人,接近他,揣度他,用尽手段留在他身边,生出阴暗龌龊的、见不得人的想法。
他想要的不多,只是一个……楚逾白。
只要能陪在他身边,不管以什么身份,不论付出怎样的代价,他不在乎,也不惧怕什么。
他无所谓名分,也不需要时时刻刻被想着念着,甚至不需要心意被知晓。
……无畏者只退缩了这一次,竟成永生大憾。
最初的最初,在田野间相识。
最后的最后,于山河中相送。
“楚逾白……”他低低念着:“你的身子凉透了,可你怕冷啊。”
“我陪你。”
银卷墨河天尽染。
漫天玄光下,魔头摸出一叠干干净净的储灵袋,小心翼翼将怀中人送入其中。
魔头抬手,凝出亮黑玄铁长剑,执剑挽过登地长袍,袍自下摆处凛然断裂!
“碍事。”
魔头最后看了一眼地上的衣袍,跃然飞身。
归于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