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然靖的命令下去以后,戎朝使者团就出发了。整齐凶悍的队伍如同来时那般,耀武扬威地离去。
赵云薇坐在酒楼的包厢里,开了窗看着戎朝的队伍沉默地行进。
“郡主,你这般跑出来,王妃娘娘会生气的。”汤圆看着优哉游哉往嘴里扔着小酥饼的赵云薇,弱弱地道。
赵云薇咽下口中的酥饼,理直气壮地道:“我这是出来送我未来夫君,阿娘不是说要我好好感觉一下吗?何况阿娘本来就生气了,也不差这么一会儿生气了。”
她绝对不是因为阿娘不让她今日再吃点心而偷跑出来的。
汤圆撇了撇嘴,小声道:“可是,郡主你就坐在这里吃了一盘又一盘的小点心,戎朝队伍都要出城了,也没见你往外看一眼呀。”
赵云薇咽下口中香甜可口的红豆小酥饼,琢磨了一下,拎着手中半块板栗酥,往窗口挪了过去,含含糊糊地道:“汤圆,你说的也有道理,好歹得看上一眼,我回去和阿娘也好胡诌两句。”
“哎,话说,那战神将军,还是挺赏心悦目的,看着就秀色可餐,这样想来,嫁给他也还好啦,对着他,我是可以多吃两碗的。唔...算了,多吃两碗,可能不行,毕竟那人挺能吃的,我估摸着吃不上。”赵云薇低头咬了一口板栗酥饼,感慨地叹息道。
汤圆笑嘻嘻地接上:“郡主,看来你对郡马爷还是挺满意的嘛。”
先前说到要联姻,汤圆就替郡主担心,怕郡主不喜欢不开心,也怕郡主会被人欺负,现在听到赵云薇这么说,今早她也看到了那个战神将军,看起来似乎是个挺温和的人,虽然沉默寡言的。
赵云薇又小小地咬了一口酥饼,笑着道:“不是说了,是我心悦他,才挑了他的,那还能不满意吗?”
更何况满意如何,不满意又如何,这往后的日子,都注定了要远离故土,和他厮守一生。运气好点,她会是尊贵的北海郡王妃,运气不好,那大概就是宁朝殉节的和亲公主。
赵云薇的脸上虽然带着笑,眼中却是一片清醒,毫无一丝笑意。
“郡主?”汤圆和赵云薇一同长大,平时虽然总是憨直憨直的,但对赵云薇的情绪却很敏感。在赵云薇说出这句笑语的时候,她就察觉到赵云薇并不欢喜。
赵云薇伸手敲了汤圆的脑袋一下,道:“干嘛哭丧着脸?该吃吃,该喝喝,到哪不是过日子!哎呀,人过来了,我看看......”
戎朝的队伍已经走了过来,赵云薇一眼就看到在队伍那个高挑醒目的身形。贺然靖骑在马上,不是早上看到时穿着的那件素衫,而是一身的黑色劲服,冷峻的面上无一丝笑容,整个人仿若出鞘的利刃一般,锋锐冷硬,让人不敢直视。
只是这么一眼,便将赵云薇的思绪拉扯到了当时入城的记忆中,同样的冷漠,扑面而来的杀意和煞气,让她咽不下口中软糯的甜食,原本香甜的酥饼,在口中变得苦涩。
赵云薇的脑中有一刹那的空白,她几乎要以为自己早上见到的和此刻看到的不是同一个人。早上吃光她点心的那个战神将军,真的是现下马上的那人吗?
赵云薇直愣愣地盯着人看。
骑在马上的贺然靖自然察觉到这样直白的目光,他冷着脸顺着这目光看过去,一眼就瞧见了那个张着嘴还在无意识嚼动的小郡主。
小郡主手上捏着半块酥饼,嘴巴里一鼓一鼓的,水灵的大眼睛直愣愣地瞅着他。贺然靖的视力很好,他清晰地看到小郡主的嘴巴还沾着酥饼上的黑芝麻粒,这可爱的模样让他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对着赵云薇颔首示意。
浅浅的一笑,顿时就化去了他身上的冷肃气息,那清隽秀美的模样就浮现了出来。赵云薇就觉得眼前一亮,好像看到了星河璀璨,她将手中捏着的最后半块酥饼扔进嘴里,甜蜜蜜的滋味,让她笑得双眼弯弯。
赵云薇不由自主地伸手对着贺然靖挥了挥手,灿烂的笑,嘴边的梨涡也显现了出来,煞是亲昵可爱。只是她高估了自己吞咽酥饼的能力,这一半酥饼入了口,顿时就噎在了喉咙里,她的眼中闪现出泪花,立马收住手,捂着嘴往屋子里的茶壶处摸去。
“郡主,你怎么了?”汤圆急忙跟着过去,焦急地问道。
“咕噜...咕噜...噎...咕噜....噎着了......”赵云薇一边灌着茶水,一边比划着。
汤圆急忙上前,又是给赵云薇轻拍后背,又是给她倒茶水,忙碌得不可开交。而贺然靖则莫名地看着赵雨薇消失在窗口,盯着看了好一会儿,也没见人再出现。
“嘿,我看到了哦。”夏安驾马凑到贺然靖的身边,笑得意味深长,“有个小娘子看着你脉脉不得语,无语凝噎哟,快说,何时勾搭上的?”
贺然靖皱了下眉头,低声斥责道:“别胡说!那是明珠公主。”
夏安眨了眨眼,笑得眼都眯了起来,低声道:“哦......是明珠公主!早上才见的那位,哎呀,真想不到,你这人平常看着冷邦邦的,倒是挺合那小公主的眼缘嘛。”
贺然靖冷眼扫了夏安一眼,没有接话,他并不喜欢如此玩笑般地打趣那个小贵女,总觉得这般待人不够郑重。他一边驾马前行,一边默默思量着,果然是个孩子心性,不过是早上见过,就这般依依不舍,性子太软乎了。戎朝民风彪悍,这么一个小姑娘,怕是不适应,莫怪乎裕亲王会如此不放心,确实需要多多看护着。
夏安见贺然靖不说话,便知道这是不虞他刚刚的调侃,他回头看了一眼那空无一人的窗子,咧嘴笑着跟上,挺好的,这般来看,联姻,倒也不算是一件祸事。
等赵云薇好不容易顺下去噎着的酥饼后,她泪眼朦胧地回到窗口,这时候戎朝的队伍已经走远了,长长的队伍出了城,她看着他们,扬鞭催马,绝尘而去。
赵云薇随手拭去眼角的泪花,又喝了一口茶水,才幽幽地道:“汤圆,你说,我和他,在吃的方面,是不是八字不大合呀?”
“啊?”汤圆莫名其妙地看着赵云薇,完全不明白她的意思。
赵云薇长叹了一口气,往屋中大门走去,边走边对汤圆吩咐道:“汤圆,再去要一盘云卷云酥,我们带回去吃。”
“是。”
赵云薇带着汤圆回到府上的时候,就看到裕亲王妃一脸严肃地坐在大厅里等着。赵云薇顿了下脚步,轻轻挥了挥手,示意汤圆带着食盒绕开,她走进去,端端正正地行了福礼,道:“阿娘,我回来了。”
裕亲王妃轻轻‘嗯’了一下,喝了一口茶,缓缓开口道:“吃得可尽兴了?”
“嗯,阿娘,我可没有去吃什么,我这就是再去认真看了看未来夫婿。”赵云薇很是自然地接过话,一本正经地胡诌着。
裕亲王妃听到这里,似笑非笑地问道:“那珠珠,是有何感受?”
“英姿飒爽,秀色可餐。”赵云薇脱口而出,只是对上裕亲王妃那明显不悦的眼神,她急忙又转了接下来出口的话,“人不错,很不错。”
“既如此,那接下来这段时间,你就好好待府上,绣你的嫁妆。”裕亲王妃放下茶杯,慢条斯理地道。
赵云薇听到这话,顿时就垮下了小脸,抱着裕亲王妃的手,娇声娇气地道:“阿娘,不要吧,不是都有绣娘吗?干嘛还要我动手啊!”
裕亲王妃伸手捏了一下赵云薇的脸,无奈地道:“你好歹在你的红盖头上绣上两针,这是习俗!顺带着,这段时间你练练你的针法,往后给你夫婿也能缝个里衣。”
“啊!要什么缝里衣,哪个府上没有备着绣娘的,这还要我来。要我来,那还不如阿娘给我陪嫁两个绣娘好了。”赵云薇不满地道。她的刺绣是出了名得差,学了这么久,也就能绣个最简单最朴素的帕子。就这种简单的,还会给自己扎个满手洞。
“哪儿来这么多理由!去去去,赶紧去换件衣衫,这满身的糕点甜腻味,还和我叨叨说看夫婿,现在连给你看得很满意的未来夫婿缝个里衣都不肯了?绣娘师傅已经重新请好了,明天开始,你就给我在家老老实实地学着。”裕亲王妃瞅着赵云薇一脸不满的模样,没好气地留下这么一句话,就往外走。
“诶,阿娘,哎呀,阿娘,真的,真的不能不学吗?阿娘,你理理我.......”赵云薇跟在裕亲王妃的后边,拉拉扯扯地商量着。
裕亲王妃倒是没有理她,径直往前走,赵云薇就一路跟着,越发走得远了,偌大的王府里,一路上都是赵云薇哀哀戚戚的声音,回廊边经过的侍女小厮们都抿唇笑着行礼。
王府里这般的热闹和欢喜,如往常一般。
而已经疾驰在回程途中的贺然靖,却不似这般轻松。
因着先前得到的消息,贺然靖带着整个使者团,换马不换人地一路疾行,好在他素来威名显赫,这般举动,使者团里的人虽是略有怨言,却也都是敢怒不敢言,只得咬着牙跟紧队伍回去。十五天的行程硬生生地缩短了一半时间。
贺然靖一身风尘地回到戎朝,他身上本就有伤,这般疾行赶路,对他的影响是最大的。下马的时候,贺然靖便踉跄了一下,还是夏安眼疾手快地扶了人一把。
夏安看着贺然靖脸色不佳,原本在宁朝稍稍养出的些许血色早就褪去了,就连双唇都浮起一丝淡白色,不用把脉,夏安都知道贺然靖目前的身体情况并不好。
“你不打算回府吗?”夏安皱着眉头问道。
贺然靖摇了摇头,面上浮起一层清冷的笑,道:“我不能回府,现在直接进宫,是最好的做法,也是王上最想要看到的。”
“可你这身子......还有很多消息,我们都没理顺,你现在进宫,合适吗?”夏安很是担忧地道。
“没理顺,王上就是要我们没有理顺,我如果回了府,把一切都处置妥当了,蒙江可就出不来了,”贺然靖伸出手来,面上的神情淡淡的,低声道:“药再给我一瓶。”
夏安常年跟在贺然靖身边,虽不是军师,但也是思想通透的人,听贺然靖这么一说,就知道蒙江是那些人拿捏贺然靖的幌子,贺然靖这人对下属虽是严格,却也重情义。他抿了下唇,从袖中抽出一瓶药,拍在贺然靖的手中。
“就这么一瓶了,你的身子要的是静养,这种镇痛提神的药,别用太多,后劲大,会给你的五脏六腑加重负担。”作为医者,夏安是恨不得将贺然靖绑回府中好好休养,可是作为贺然靖的下属,他只能听令行事。
贺然靖笑了一下,轻轻拍了拍夏安的肩膀,道:“嗯。”
夏安看着贺然靖往宫中行去的背影,深色的劲服,让他看起来更显清瘦,那朱红的宫墙仿佛是一层枷锁,将人死死定住。他皱了皱眉头,叹了一口气,道:“所以,我才不喜欢回中都。”
入了王宫,贺然靖在一路的通禀后,走走停停好一阵子,才到了王殿。
贺然靖并没有入殿,在王殿外便跪下,朗声道:“臣贺然靖,前来请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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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无语凝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