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太子愣了一下,下一秒就看到贺然靖利索地从马车的座位底下扯出一只桶,俯身吐了出来,他吐的时候,竟然都克制着不发出声音,小心翼翼地让人心疼。
贺然靖本就没有吃多少东西,肚子里残留着些许食物和刚刚喝进去的大量酒水。不过一会儿,马车里就弥漫开浓郁而刺激的酒水气味。
太子急忙倒了一杯温水,他伸手轻轻拍了拍贺然靖的后背,贺然靖的身子因为呕吐而在轻微发颤。等贺然靖停下的时候,太子将温水递到贺然靖的唇边,贺然靖顺着太子的手,抿了一口,不过一口,他就呛咳了起来。
贺然靖伸手掩住唇,呛咳的时候也极力地不让自己发出声音,闷闷地在他的胸腔里回荡。
“你要咳就咳出声来,在我这里还这般拘谨干什么!”太子见贺然靖这般模样,眉头一皱,递着帕子过去。
却在靠近的瞬间,太子眼尖地看到贺然靖掩着的手中滴落下来的血水。他脸色一变,伸手扯开贺然靖的手,这时候才看到,贺然靖呛咳出来的是一口口血。他低头看了一眼,桶里呕吐出来的是参杂着猩红液体的酒水。
太子看着勉强靠着车壁的贺然靖面色刷白,一头的冷汗,唇上却沾染着刺眼的殷红,气息急促微弱。
太子脸色微变,他记得父王是派秦琦去了郡王府的,急忙大声对着马车外的李天,喊道:“李天,速度快点,去郡王府。”
“是。”正在马车外驾车的李天闻言,手中缰绳一甩,驱马疾行。
马车摇晃着,近乎虚脱的贺然靖几乎靠不住马车的车壁,太子让人靠在自己身上,他似乎听到了贺然靖很是清浅的闷哼声,太子和贺然靖一同征战过,他了解贺然靖,若不是疼得厉害,贺然靖是不会出声的。
“阿瞒,是不是很疼?你都哪儿疼?”太子哄着人问道。
贺然靖的意识很是模糊,他脑中一片空白,但是却还是执拗地推开太子,努力地坐直身子,咽下口中翻涌上来的腥甜,他睁大迷蒙的双眼,用力地摁压着腹部,摇了摇头,虚着声道:“不疼,不能靠。”
太子看着贺然靖这模样,真是又好气又心酸,温声道:“你不痛,你摁着干嘛?难受就靠着。”
“摁着会不痛,阿娘说的。不合规矩,不能靠近,将军说的。”贺然靖的唇边溢出一丝血水,他用手背抹去,惨白的脸颊边蹭出一抹血痕,显得异常刺眼。就算是醉了,他也牢牢记得记忆中的叮嘱,规矩与克制,都是刻在了骨子里。
太子鼻头一酸,他知道贺然靖说的将军,是阿克什将军。
那是他唯一任性的一次,隐藏身份入了阿克什将军的队伍,和贺然靖一同征战部族,知道他身份的也就是阿克什将军,将军将贺然靖安排在他身边,要求贺然靖拿命保护他。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贺然靖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
太子摇了摇头,道:“是阿兄,在阿兄这里,不用规矩。还有,痛就说出来,不是摁着就不会痛的。”
他伸手擦了擦贺然靖唇边的血迹,看着贺然靖毫无焦点的双眼,这时候贺然靖的意识已经迷糊了,可是人却依旧倔强地规矩坐着。
“殿下,到了。”马车骤然停了下来,李天的声音从车外传了进来。
太子伸手正要扶着人起来下车的时候,贺然靖却自个儿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掀开车帘,跌跌撞撞地跳下车。
太子急忙跟着下了车,他看着贺然靖一步一步往郡王府里走,刚刚开始走得摇摇晃晃,到了后面却是一步一步走得稳了,只是那单薄清瘦的背影无端让人看着心头酸涩。
太子迅速跟在他身后走进去,看着人进了大厅就倒了下去,他眼疾手快地抱住人,疾声道:“秦琦呢?不是说来郡王府了?”
郡王府的总管陈禾见着这情况,脸上也是一片焦虑,他躬身回道:“回殿下,秦大人和夏安大人在院子里,已经让人去请了。”
“让人去寝屋。”太子和李天扶着人往厢房里走,他揽着人,就只觉得手下咯得很,这才多久,人就又瘦了一圈。
太子将人放置到床上的时候,贺然靖无意识地侧过脸,一口血呕了出来,落在太子的衣襟上。太子心头一惊,伸手给贺然靖拭了下,可是溢出的血水却是淅淅沥沥地沾了他满手,他气恼地低吼道:“人呢!秦琦呢?夏安呢?都滚去哪了!”
“来了来了!”夏安扯着一个药箱子,咋咋呼呼地冲进来。他一眼就看到躺在床上面无血色的贺然靖,刷的一下就冷下脸,冲到床边,甚至都来不及注意床边的人是太子。
夏安一把推开太子,压住贺然靖的腕脉,浓郁的酒气扑鼻而来,指下把住的脉象让他忍不住骂骂咧咧地道:“我就说好好养养再折腾,真以为自己是铁造的,瞅你现在这血了吧唧的模样,你他娘的到底是喝了多少酒!”
太子皱着眉头,冷声道:“啰嗦什么!治病救人,不会吗?”
“我他娘的,这不是在诊脉吗?你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太、太子殿下......”夏安不虞地吼回去,只是一转头就看到板着脸的太子殿下,他哆嗦了一下,还没说完的话就噎在喉咙里了。
“太子殿下,夏大人,让一让,臣先给郡王下个针,把出血止住。”一脸严肃斯文的秦琦已经抽出细长的银针,走了过来。
太子和夏安立时就让开,秦琦扯开贺然靖的衣裳,露出里边包着的绷带,绷带上隐隐透出些许血色,他面不改色地对着数个穴位落针。
太子看到贺然靖身上还染着血色的绷带,不由地开口问道:“什么时候受的伤?”
夏安垂下眼,沉着声道:“安弧里一战,伤的。”
“严重吗?”太子轻声道。
夏安扯了扯嘴角,自嘲一笑,道:“也就折了俩肋骨,腹部戳了个对穿,肺腑伤了,他本来就有胃疾,药喝多了,刺激着胃,最近连饭都吃不下。偏偏这段日子,又是长途跋涉,又是疾驰赶路,连个囫囵觉都没有好好睡上,伤怎么都养不好。但是,对他来说,还能动都不算严重。”
太子安静地听着,他知道贺然靖这人素来不把自己当回事,又犟又能忍。他叹了一口气,道:“这小子......”
秦琦收了针,搭着贺然靖的脉,凝气探着,好一会儿,他稍稍松了一口气,起身给太子躬身一礼道:“郡王胃脘和肺腑里的出血止住了,臣再开几副药,先用着,过些日子,臣再来给郡王诊脉,届时再做调整。至于日常忌口和一些服药禁忌,夏大人会知道。不过接下来的时日,郡王必须好好静养,若能卧床静养,那是最好。”
太子点了点头,示意秦琦下去开药。太子走到贺然靖的身边,他在床边坐下,看着贺然靖唇边的血迹,他皱了下眉头,对着陈禾吩咐道:“去打盆热水来。”
“是。”陈禾应声道。
“殿下,得回宫了,要不然就到宵禁了。”李天低声对太子道。
太子冷淡地看了李天一眼,沉声道:“今夜孤不回宫了,就在这郡王府。”
“殿下,这、这不合规矩。”李天为难地道。
太子瞥了李天一眼,神情淡然。
夏安倒是知道太子留在郡王府,确实不合规矩,贺然靖明天要是醒来知道了,怕是又要一通请罪,他上前道:“殿下,您留在这儿,将军明早知道了,又得进宫请罪了。”
太子顿了一下,他拧了一把热毛巾,给贺然靖擦了擦脸,还有脸上的血迹,擦拭干净了血迹的贺然靖露出惨淡的面容,唇上泛白,闭目昏睡,眉头却还是微微皱起,他站起来,将手中的热毛巾扔进盆里,冷眼看了夏安一眼,无奈道:“照顾好郡王,孤回宫了。”
“是,臣恭送太子殿下。”
“臣恭送太子殿下。”
夏安看着太子殿下带着人离开,他呼出一口气,都说战神将军令人畏惧,太子殿下温文儒雅,但不知为何,面对太子殿下的时候,他反而觉得更害怕,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畏惧。
或许是天家威严?夏安抓了抓脑袋,也不多想,他走到贺然靖的床边,忍不住敲了他的额头一下,道:“你小子,又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看你这折腾的,难受了吧。”
贺然靖微微转了一下脸,夏安还以为贺然靖醒转过来了,吓得直接跳开一步。等了一会儿,见贺然靖未有所动,他舒了一口气,嘀嘀咕咕地道:“应该早点把你媳妇娶回来,这样以后就不用找我给你守夜了。”
等到太子回了宫,还未歇下的贺然鞨便得到了消息。
“太子回来了?”贺然鞨一脸平静地开口问道。
富泰躬身回道:“是的,刚刚回来。”
“贺然庆,事如何了?”贺然鞨仿佛是随口问道。
富泰斟酌了一下言语,才缓缓道:“王上,庆亲王摆了十坛美酒,让郡王喝完,便揭过此事。”
“嗯?贺然靖的酒量,朕记得一般般,十坛?他都喝了?”贺然鞨皱了下眉头,停下手中批阅奏折的朱笔。
“是,郡王喝了七七八八,后来太子殿下到了,带着郡王离开,”富泰抬眼看了下已然沉下脸的贺然鞨,轻声道:“听说,郡王回去的路上就吐了血,秦大人让人传了消息回来,郡王先前的伤一直未养好,今日这般刺激着,内腑都出了血,接下来的日子,必须静养。”
贺然鞨‘啪嗒’的一下将折子合上扔在桌上,脸上阴云密布:“庆亲王,真是好酒量!传个旨意,宫中美酒不少,明日请庆亲王进来一一品尝!”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