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还浸在靛青里,岳珑珈被残梦惊醒时,枕上已沾满凉汗。
“小桃。”她起身哑着嗓子轻唤,手重重的揉捏着额角,喉间还残留着梦里的苦涩“伺候我梳洗吧。”
“夫人我这就来……”小桃的声音隔着碧纱橱传来,尾音又软绵绵地坠入睡梦。
岳珑珈抱膝坐在榻上,下巴抵着膝盖。曾几何时,她也是能一觉到天明的性子,如今却为个男人夜夜惊梦。
“没出息。”她狠狠掐了把自己胳膊,指甲在皮肉上留下月牙形的红痕。这痛楚反倒让她清醒几分,“封隐岚这登徒子,成天不在家,谁知道他是去行商还是去勾引谁,今天冒出个紫瞳,后天说不定还有红瞳、绿瞳、七彩瞳!哼,仗着自己模样俊美,流几滴眼泪就想让我心软,我才不会,大不了……”
小桃的鼾声忽然响起,打断了她未竟的狠话。
岳珑珈望了眼天色,见小桃醒不来,索性自己拾掇。铜镜里映出她眼下两抹淡青,她想去打一桶水来,便轻手轻脚往后院水井走去。
岳珑珈刚转过回廊,书房的门突然“吱呀”一声打开。她心头猛地一跳——这个时辰,他怎么会起身?晨雾还未散尽,她披散着长发,只穿着单薄的中衣,这副狼狈模样若是被他瞧见还是其次,她不想再和夫君对峙纠缠才是重点。
她下意识往冬青丛后躲去,粗糙的枝叶刮过手背,却顾不上疼。
封隐岚握着门闩的手微微一顿。习武之人耳力极佳,那阵慌乱的气息,裙摆拂过草叶的窸窣,都清晰可闻。他垂眸掩去眼底的笑意,故意将门关得重了些,转身往偏院走去。
岳珑珈数着心跳等了片刻,正要探头——
“夫人在找什么?要为夫扶你起来吗?”
温润的嗓音在头顶响起,惊得她差点跌坐在地。抬头正对上封隐岚含笑的眸子,那双总是盛满柔情的桃花眼并未因近日的隔阂而冷却半分,只是略有几分疲惫。
他半蹲着身,朝她伸出手。
她耳尖瞬间烧了起来,慌忙拍开他的手,“谁要你扶!我……我崴到脚了而已,在这边蹲一会儿,不用你管”声音却虚得发飘。
封隐岚眼底笑意更深,不仅不退,反而又凑近三分:“既然崴了脚,为夫抱你去书房上药可好?”话音未落,手掌已虚虚环住她腰际。
“哎呀,你别——”岳珑珈慌忙站起神来,想要逃走。话音未落,整个人已被他拦腰抱起。她惊呼一声,双手不由自主环住他的脖颈。
清甜的暖香蓦然盈满怀抱。封隐岚呼吸加重,那缕发丝间的茉莉香混着晨露的湿气,丝丝缕缕缠绕上来,竟比最醇的酒还醉人。
“夫人当心。”他忽然低头,薄唇几乎擦过她耳尖,语气却正经得很,“若是乱动……”臂弯故意松了松,惊得她攥紧他衣襟。
岳珑珈咬住下唇:“哼!好生放我下去!”她盯着他的侧颜道。
封隐岚闷笑出声,胸腔震动传到她胸侧,他只是笑笑不语,继续往书房走去。
书房内,松木香阵阵。
岳珑珈偏过头去,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休要讨好我。大不了以后大家撒开手,各过各的,谁也别过问,你找到更好的,大可一纸休书休了我。”
“怎么可能...”封隐岚动作一顿,用轻到不可闻的声音道了一句:“我可等了十年...”他俯身将她轻放在罗汉床上。
“你说什么?”岳珑珈猛地看向他,却见他已转身走向檀木柜。晨光透过窗纱,为他挺拔的背影镀上一层柔光,恍惚间竟透出几分寂寥。
封隐岚慢条斯理地取出琉璃药瓶,指腹摩挲着瓶身上“红花油”三字道:“没什么。”
他单膝点地跪在罗汉床前,玄色衣摆铺开如墨,“方才伤的是……右脚?”
岳珑珈被问的一愣,望着他低垂的眉眼,右脚心虚地抬起:“...嗯。”
封隐岚托起那只纤足,垂眸褪去绣鞋罗袜,将红花油倒在掌心,温热后才覆上她脚踝。
药油辛辣的气息在晨光中弥漫,岳珑珈忽觉眼睛酸胀,想必是被那气味熏到了,她向后仰去,素手撑在床榻上。岳珑珈又觉后颈一阵僵硬疼痛——昨夜辗转难眠的疲惫此刻全涌了上来。她下意识地仰起头,纤长的脖颈拉出一道雪白的弧线,散落的青丝垂下,随着轻晃的动作左右摇曳。
“疼吗?”他手上力道放轻三分,抬眸却见不施粉黛的美人姿态慵懒,晨晖斜照在仰起的颈间,衣襟因着动作微微敞开。
封隐岚呼吸骤然乱了,眼神还黏在那一片雪白之上,他喉结上下滚动,耳尖烧得通红,掌心红花油突然变得滚烫。他仓皇低头。
“好了。”他突然扯过白罗袜,动作急得差点系错丝绦。起身时袍角带翻药瓶,红花油在青砖上漫开,他又慌乱地去扶起药瓶。
岳珑珈回正过头来,微微蹙眉,略带疑惑——这倒是头回见他露出这般情态。晨光渐盛,将书房照得透亮,小桃的呼唤声已从庭院传来。她匆忙起身,走了两步才想起自己刚借口崴伤了脚,于是装作一瘸一拐的走出了房门。
封隐岚望着她一瘸一拐的背影,唇角不自觉扬起,自言自语道“不是说右脚吗?怎的又变成了左脚?”
笑意忽地凝在眼底。唇角弧度渐渐回落。窗外传来她与小桃的说笑声,脆生生撞进心里。他轻轻合上眼,喉间漫开血腥气...他握紧拳头,哪怕这一去是死,也要护住这片笑声。
晨光熹微中,小桃端着鎏金铜盆转过回廊,呼唤着夫人,却撞见自家夫人从书房蹒跚而出。小丫鬟惊得险些摔了铜盆:“夫人!您这腿怎么了!”她慌忙上前搀扶。“奴婢醒来寻遍寝屋不见您,……”
小桃眼珠一转,忽然抿嘴笑了:“原想着您和老爷置气,特意往前院去寻......”眉毛一挑,眼底写满狡黠,“看来是白担心了?”
岳珑珈猛地抽回手臂,面带愠色:“休要胡说!”
小桃眼疾手快又挽住她:“是是是,奴婢失言。只是...”忽然压低声音,“府里谁不知老爷待您如珠似宝,要我说您就别矜持了,都是明媒正娶,宿在一处也是应当,况且郎情~妾意~”
“小桃!越说越没规矩了!”岳珑珈耳尖瞬间染上胭脂色,扬手就要拧她嘴。却见小桃灵活一闪,竟已退到三步开外。
小桃抱着铜盆惊呼:“夫人您这腿脚也没事儿啊...”只见方才还一瘸一拐的夫人已提着裙角追来,哪还有半点受伤模样。
“今日定要治治你这张贫嘴!”
晨雾散尽的偏院里,主仆二人的笑闹声惊飞了几只檐下的麻雀。
花厅内,青瓷碗箸相碰的轻响格外清晰。岳珑珈垂眸搅动着碗里的薏仁粥,余光却瞥见封隐岚正将五毒饼细细切成小块,递了过来。
“今日端阳...”她突然搁下银匙道,“我去给母亲送粽子与门挂。”顿了顿,“婆母那边,就劳烦夫君了。”
封隐岚头也不抬:“好。”
这个干脆的回答让她一怔,又说道:“我打算在娘家住几日。”
“好。”
相同的应答,连语调都未变。
往日那个缠郎,如今倒成了锯嘴葫芦。岳珑珈盯着他执筷的修长手指,忽然想起今早这双手为她揉脚踝时的温度。
“夫人还有何吩咐?”封隐岚依旧未抬眼。
岳珑珈挺直腰背,抱起肩膀:“我今日起便不回来了,休书直接送到我娘家罢。”
封隐岚转过头来,似乎是被岳珑珈气笑了,语气带上几分宠溺:“夫人,为夫何曾说过要写休书?”
岳珑珈闻言杏眸中似有火苗跳动。那些压在心底的话突然决堤般涌出:“你分明就有此意!方才同你说话时,你连眼皮都不愿抬一下,谁知道...谁知道你心里装着哪个姑娘!”
话音未落,整个人忽然被揽入怀中。侧脸撞上他胸膛的瞬间,清冽的松木香混着未散的红花药气扑面而来。
她僵在凳上,耳畔传来擂鼓般的心跳。那声音又快又重,震得她一时忘了言语。
封隐岚忽地松开手,捧起她的脸。晨光里,他深井一般的眉眼盛满春水:“为夫心里...”拇指抚过她微颤的睫毛,“从来只住着夫人一人。”
岳珑珈忽然觉得喉间发紧。方才那些狠话,突然就说不出口了。
她眼底的怒意渐渐化开,长睫轻颤,唇角不自觉地微微下撇,像是强忍着什么情绪,声音低了几分,带着几分别扭的柔软:“……别说晦气话……你的手臂还疼吗?”
封隐岚眸光微动,眼底掠过一丝隐晦的不舍:“不疼了。”他嗓音低沉,深情地望着她“夫人想回娘家小住也好……为夫正好要出趟远门,归期未定。”
他忽然顿住,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更低:“临行之前,能否……”
岳珑珈抬眸:“什么?”
话音未落,封隐岚已缓缓俯身。他的气息逼近,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唇畔。岳珑珈心跳骤然加快,手指不自觉地抓上了他的腰带,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封隐岚的唇几乎贴上她的,却堪堪停住。他凝视着她微微张开的花瓣唇,像是在等待某种默许。
时间仿佛凝滞,直到——他看见她轻轻闭上了眼睛。
咕咕三次元是做财务工作的,所以月底会比较忙,我也很想快点更完,因为某天脑子里忽然又冒出一个梗,嘻嘻嘻我在脑子里磕了好几个晚上了,期待完结这一本然后开新坑。感谢你看到这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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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五毒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