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下摆入目,陈如瑟还没想起来,抬头时才发现是冷若冰霜的陈如鹤。记忆里陈如鹤时常笑着,而且喜好碧蓝色袍子,怎么一年变化这样大?
陈如瑟坐着:“吾不喝酒。”
满座都在窃窃私语说大溪不懂礼数,不把大沅摄政王放在眼里。只有陈如鹤瞠目欲裂,陈如瑟在宴席上也不怎么喝酒!他曾在自己的府上喝醉丢人后就不再多饮!
这个人!究竟是谁!
陈如鹤真想在这里一把撕开他的假面,逼问他说出真相。
陈如瑟慢慢站起来,让宫女倒了杯茶:“以茶代酒,聊表敬意。”
陈如鹤盯着他的脸饮下了酒,又从他手中拿了茶壶,倒了一杯茶,对着贝成歌:“再来一杯?”
众目睽睽,陈如瑟只能倒茶,再敬大沅摄政王。
一来一去,大家也不讨论贝成歌如何失礼,都在好奇为什么陈如鹤揪着他不放。宇文欧阳只是看了贝成歌一眼,然后埋头痛饮。谁都像他,谁都不是他。她大概已经想念得疯了,有时见到一个身形相似的太监都会愣住好久。
歌舞升平,陈如鹤终于放过他,陈如瑟暂时松了口气,待到一群舞女舞完为他倒酒就开始楼楼抱抱。
舞女虽然抗拒却没反抗。陈如瑟为了装得像,便豁出去了,大着胆子一亲芳泽。他凑近时说了句:“抱歉。”然后捧着舞女的脸和自己碰在一起。舞女挣扎后便不动了,似乎被吓到。
只是靠在一起,但在满座眼中就是当众行无耻之事,令人厌恶。陈亦君也是道:“国师,这里是大沅。”
陈如瑟松开,装模作样地喘喘气,继续搂着舞女的腰:“不够滋味哈哈哈哈哈!”
陈如鹤突然觉得自己眼睛真是瞎了。这样的人怎么会是陈如瑟!
再次惹了众怒,陈如瑟只能夹起尾巴向各位敬酒,但不时又口出狂言,吓得一个官员尿了裤子被扶下去休息。
“陛下,大溪希望两国长治久安,井水不犯河水。大溪地处偏僻,常年冰冻不长庄稼,不是好地方。您不如将城池还给大溪几座,大溪也保证互不侵犯。”陈如瑟真是大放厥词。他虽然不觉得这有什么,因为那些城是他打下来的,但陈亦君已经被惹怒了:“先帝战死,朕还没问大溪讨还!大胆贝成歌!”
“小人家别生气。”陈如瑟坐回去嚼着米饭,“没有我大溪的馕饼好吃。”
敢称呼陛下小孩儿的只有陈如瑟了。他不管这些人如何口诛笔伐,赶紧以内急为由匆匆离席。跟着他的居然是菊若。
陈如瑟找了个花盆吐了一会儿,他在为自己恶心。为了装贝成歌,真是每日都要做自己最厌恶之事,成为自己厌恶之人,装得很累。
菊若看他不像装的:“国师,要不要叫医师?”
叫江民弘吗?陈如瑟轻笑,那可是陛下御医,他现在请不动人家。
他在御花园吐了几盆花,把这里糟蹋得一片狼藉,终于舒服了,慢慢悠悠地往回走。菊若是来监视他的,如果他继续在宫里走,陈如鹤有可能发现什么。
即便厌恶赴宴,他还是不得不挂着一张谄媚的笑脸坐回去。他眼下最厌恶的是自己。
众人乐了又乐,陈如瑟也只能跟左右假笑。天都快黑了,菜还源源不断端上来,逼迫着宴会继续,仿佛只有大摆宴席才能显示出大沅的诚意似的。
而贝成歌只能感恩戴德。
一口一口,一勺一勺,弄得他又想吐,便站起来再次离开。这场宴会上除了燕济源的一个儿子让他舒服之外,其他的人都在讽刺他挖苦他。
可怜燕逸还在为他一个在世之人守墓。
罗勇娃也在他身边,所以陈如瑟是要去自己的墓地一趟,让他们回到本来的位置上。这也是他答应罗勇娃妻子的事。陈如瑟向菊若伸手,菊若扶住他,就像昔日扶住大沅的陛下。
“菊若公公,昨日张沐泽将军情急之下让吾给你带话,在摄政王面前为燕逸、罗勇娃求情。吾不知何意,话已带到。”陈如瑟知道就算菊若去问张沐泽,张沐泽也说不出什么来,所以编造了这段话。
菊若知道这一定是知情人说的话,没有怀疑贝成歌:“谢国师传话。”
陈如瑟:“希望大沅能不攻打大溪,否则……唉……”他说得模糊,不真不假,故意让菊若紧张。
正要强撑着回去,突然看到一个摇摇晃晃、被人搀扶、形容枯槁的女子。那个女子似乎喝醉了,一边叫着哭着一边跳着走,似乎有些身手,让宫女们追都追不上。
菊若提醒他:“是先帝的昭仪娘娘。”陈如瑟看到那张脸是宇文欧阳后心里难受,如花似玉的年纪,却如同折断根茎的玫瑰,就要入土。
宇文欧阳朝着他跑过来,扑在荆棘上。陈如瑟怕她被扎到,便上前走了一步,宇文欧阳正正扑在他胸膛。
菊若:“国师!娘娘!你们快些分开!”
宇文欧阳不清醒地呢喃着:“我没有疯,我只是觉得你还活着。喝醉了,就能做一场梦,见到你……”
陈如瑟将她交给她的宫女:“往事不可追,请娘娘不要自苦。”
她的宫女似乎瞪着自己,陈如瑟才发现,这是他也认识的轻轻。轻轻是跟着宇文欧阳嫁进宫的本家婢女,与宇文欧阳最亲。
陈如瑟对她说:“照顾好她。”
轻轻却好似理解成大溪纨绔国师对她们娘娘有意思,对陈如瑟使眼色。菊若斥责了她们,扶着陈如瑟继续走。陈如瑟在一个池子旁又干呕了一会儿,突然静止。
他不是不想吐,是有人抱住了他。
“如瑟哥哥,是你吗?”
陈如瑟僵住,然后转身推开他:“你喝多了,认错了。”
她身后有很多宫女,宇文欧阳怒道:“都别跟过来!”她看着贝成歌的脸,或许因为喝醉了有些模糊,这张脸真的与她记忆中的锦瑟哥哥重合,令她情不自禁地抱住他。
宫女们都慌了,也不敢上去拉住主子。
菊若也惊了。这件事虽然完全跟贝成歌没有关系,但提起来只能栽赃到贝成歌身上,因为他向着大沅,宇文欧阳只能清白。
陈如瑟一一看过他们,警告道:“今日之事,为了你们自己的人头,也知道怎么做。都滚!”轻轻菊若为了宇文欧阳不会多说,他自己也会没事。
菊若将她们赶走,为贝成歌和宇文欧阳守着。
宇文欧阳抱着他,看着他的脸:“锦瑟,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她说着,不顾一切地亲上去。陈如瑟居然推不开她,在亲近的空隙道:“你放开……”
他居然在清醒下被一女子强吻了………
宇文欧阳搂他搂得死紧:“我知道。我知道你又有事,所以不能跟我在一起是不是?可是你也陪陪我啊。”
陈如瑟又无奈又怜惜地说:“昭仪娘娘,吾真的不是陈……”宇文欧阳居然在撕他的衣服!这是喝了多少酒!
陈如瑟推开她,大步朝着菊若走去,却被推倒在地上:“如瑟哥哥,我真的疯了吧?可我只想跟你在一起……对不起…我不想这样……”
可这样才会让她觉得,他们在一起了。
陈如瑟被压着,衣服又被撕了一件,不顾一切地喊道:“菊若!菊若!”菊若冲进来,也是震惊,不知道该拉宇文欧阳还是该帮贝成歌。
陈如瑟任她亲着:“菊若公公,您可得帮我……唔…”他翻身,用被撕碎的布条想绑住宇文欧阳,但她身手还是很好,总是挣脱。
菊若想帮忙又不敢碰,想叫人又怕被发现,真不知道怎么好。
宇文欧阳又发起酒疯,开始打陈如瑟,还说他始乱终弃负心薄幸什么的。陈如瑟要崩溃,对菊若道:“我制住她,你打晕。”
菊若显然没干过伤人的恶行,又不敢碰太妃,陈如瑟最后还是自己动手,劈了几次次才将宇文欧阳劈晕。
陈如瑟让菊若自己想办法把宇文欧阳送回去,然后将一直隐藏在他身边的沈峰叫出来为他找了一身相近的衣服,回到宴席。陈如鹤见他换了衣服,菊若又不在身边,便问了一句。
陈如瑟:“摔了一跤。摄政王不如自己去问菊若公公?”
没多久,宴会热闹地结束。陈如鹤在书房逼问菊若到底发生了什么。菊若道:“是昭仪娘娘醉酒轻薄了国师大人。有宫女作证。所以奴才没有跟着国师。”
陈如鹤:“宇文欧阳?”
菊若:“娘娘将国师认作了……请您看在先帝的份上不要追求此事。”
陈如鹤心烦地点头:“这几日盯紧贝成歌,一举一动都要汇报。”
菊若:“还有一事。国师说,大沅不能攻打大溪,否则会…国师没有说下去。国师说得小声,但真情实感。”
陈如鹤想了想,觉得贝成歌就是在危言耸听。大溪已成败势,救不回来。
菊若又说了燕逸一事,陈如鹤虽有缓和,仍然要他一辈子死守在那里。
陈如英旧部余下许多,居然都在朝中活动,陈如瑟觉得很危险,想拟一份名单让沈家暗杀,算是为了陈如鹤。
“陈如英会蛊术,蛊术来自西边的陵国、大陵。陈如英勾结的不只是大溪,还有大陵。”虽然陈如瑟明白,但他始终想不通,陈如英一个没权没势的王爷,为什么要勾结外国,难道他就不明白他们只是利用他上位而瓜分大沅吗?
还是他已经为了权利不择手段,宁愿做个傀儡?
现在他又逃到哪里了?既然他靠着巫蛊要杀自己,是不是逃到了大陵?但在大陵他就是孤魂野鬼,还不如在大沅做个王爷。
就算陈如鹤将他关进天牢,皇族相互残杀朝臣也会看不下去为他求情,陈如英又何必逃窜?
陈如瑟想得头都疼了,让沈峰赶紧去处理陈如英旧部,顺带清理几条今日宴会上对他出言不逊的小杂鱼。
他可不是公报私仇,而是这些官员都身负血案。
他坐在那个位置上思虑谨慎,这个不能动那个不能动的,动了一个其他就要闹,所以曾经的陈如瑟做陛下做得格外憋屈,现在的陈如鹤恐怕也是这样的。陈如瑟现在不是陛下,也无需管大沅朝廷安定,最好不安稳,这样才没有空闲攻打大溪。
陈如瑟让沈峰带着侍卫以江湖人寻仇的名义上门杀了这些人。大溪侍卫都以为贝成歌在清理大沅根基,处理朝廷栋梁,对他拜服。
陈如瑟两边做着吃力不讨好的事,心里苦。筹备完他躺在床上查阅着大沅陈亦君的官员,贝亦柏钻进他的被子里:“爹爹,你不要这么辛苦了。”
陈如瑟翻了一页,勾勾画画:“我看完就睡。”
贝亦柏:“我今天见了一个宫女姐姐,她叫我折花环。”
“嗯。”这个应该除掉,不然会威胁陈如鹤。
“爹爹,”贝亦柏躺在床上,“沈叔叔教了我几招,让我在这里保护你。”贝亦柏跳下床拉上帘子。“爹爹放心。沈叔叔说你有秘密,我不会看。”
陈如瑟终于放下书:“别管我,你去睡。”沈峰是想背地里把这孩子培养成护卫吗?现在沈峰能安心把自己交给贝亦柏这个十岁小儿,肯定是他已经学有所成。
陈如瑟苦笑,一个孩子,武功都比他高了。他不知道,一路上贝亦柏经历太多,整日的刺杀、陷阱,他成长得飞快,武功也日日都在增进。
陈如瑟想去熄灯,却突然撞在贝亦柏怀里,他退开,摸着孩子的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欲毒,他浑身难受,一被碰就刺痛。被宇文欧阳又搂又抱的,他身上好像起了疹子,很疼。
陈如瑟其实并不信任刚买来的贝亦柏,只是因为贝亦柏没有武功所以留他在身边。
如果自己真的有个孩子呢?也会这样防备、多疑吗?自己已经不是陛下,为什么还要怀疑亲近自己的人?
文绘宫
宇文欧阳一夜好眠,她醒来时脸上还挂着泪痕,第一句话就是“如瑟他还活着”。
她不可能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