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欧阳。
她脸色蜡黄,身材瘦小,不但没长反而像缩了一样佝偻着,被两个宫女搀扶着才能勉强走路。陈如瑟趴在屋顶上看着心疼极了。
她原本花容月貌、活泼可爱、武功高强。怎么会变成这样?
陈如瑟按住自己,现在身份有别,他不能给她添麻烦。他朝着书库前去。那里是他曾经封存沈家秘密的地方,应该无人大开。陈如瑟在书库顶上脱掉增高鞋,穿着白袜跳进去。
书库里一尘不染,好似有人定期打扫一般。陈如瑟借着顶处的光走到记载着皇室秘辛那一面墙,轻轻推开。
这算是一个小密室,除皇族不能进,只要进来多次肯定会发现。陈如瑟也是在登基后才发现的。
打扫的宫人只能在外面打扫,所以这里一般积灰很重。但这里显然也有人在不久前进来。
不可能是新君陈亦君,他才多高?而且他这个年纪也看不懂这些。只会是陈如鹤。
陈如瑟没有想他到这里来干什么,只是翻看族谱。这次陈如瑟发现,最后一页加上了自己,锦昭帝。锦昭帝,陈如瑟,十六皇子,相貌与先帝相似八分,待人随和,在位期间国泰民安海晏河清……
“写得还挺好。”陈如瑟把总结式的这本族谱放回去,突然觉得这本书里有哪一页不对,有一页纸很厚!陈如瑟又取下来摸索一番,发现父皇的那一页有些厚。
陈如瑟捻了捻,然后小心翼翼地拿出刀划开书脊,发现这一页居然夹着一张纸。两张纸夹着一张纸,总共三张,难怪很厚。
陈如瑟坐在书架上,看着从中间取出的这一页白纸,寻思着怎么样能让字现形。先帝留下这一张纸,还这样藏着,肯定是巨大的秘密。
陈如瑟折了一折塞在胸口。然后隐去了自己来过的痕迹,从屋顶跳出去。
再到莲宫时沈峰已经等在里面:“您终于回来了。”
陈如瑟把信放在桌子上,喝了口茶:“嗯。”沈峰从袖口中拿出不知道是什么的瓶子,撒在纸上,渐渐出现了文字。
“如瑟我儿,你若看到此信,大可放心。你的确是皇室之子,留着我大沅最尊贵的血脉。朕格外喜爱你的母妃,只是后位争斗无穷无尽,朕为保你才在你出生时将你与锦玉互换。陈如英陈如鹤,若是这张纸被你看到,立刻销毁,并以锦氏牵制陈如瑟。”
陈如瑟读完哼都没哼一声。
大沅皇帝,凉薄至此,令人心寒。
这一封信,留着让陈如英陈如鹤牵制、要挟他,又让曾经没发现的陈如瑟活在皇宫战战兢兢,若是他发现,是不是该感恩戴德地为了大沅更加勤勉?
皇室权谋。
帝王之术。
可笑至极。
沈峰:“您…您一直以为您是锦玉?”他不敢想,陈如瑟一边用沈家,又一边因为或许有一日暴露身份而防着沈家。
陈如瑟失力地点头:“是。”他伟大的父皇啊,他口中的爱和保护,却让他胆战心惊十六年。他顶着锦玉的愧疚为大沅所做的一切,都是先帝的算计。
先帝算准了锦玉继位会害怕、会愧疚,所以用这份愧疚去帮他完成大业。陈如瑟凄凉地大笑,他一直以来最想把皇位还给别人,可到头来这个位置本该是自己的!
这是他应有的!
他流着最尊贵的血,却觉得这样的一生最是不堪。这宫里人人都是算计争斗,人人都是与虎谋皮,骗他最深的,居然是他的亲生父亲!
可笑!
他只把陈如瑟当做一个棋子。他可曾觉得他是一个父亲?
陈如瑟觉得口中微甜,吐出一口污血来:“父皇。您的喜爱骗得我太苦。”他第一次叫父皇而不是先帝,可也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为了身上流的血脉,叫这一声,只此一声。
就让陈如瑟悲哀又不得安宁的一生葬在过去,沉默在沙场,湮没在史书。
他现在已是贝成歌,不拘一格、成日厮混。
好似也没好到哪去?
陈如瑟轻声笑了一下。
沈峰很焦急:“陛下,您的身体!”
陈如瑟坐在木椅上,一手搁在桌上拿帕子擦了擦白袄,摆了摆手:“别这么叫我了。在大溪时我就说过,你想要自由就离开,我不会拘束你。我现在也不需要你。”
沈峰跪下:“您不要赶属下离开。”
“还有一事。沈家的毒,为何你在大溪那么多日,还没有发作?”陈如瑟擦着白袄,突然想到高祖皇帝为了控制沈家,会给每一个暗卫喂毒,这毒既是练功的好药,同时又是伤身的催命符,所以沈家这些无根人虽然会武力高强却总是天年不永。
沈峰:“您不该知道这些,污了耳朵。”
“我在大溪耳朵已经快堵住了,你尽管说。”不论先帝如何狠毒,皇族如何难堪,他都要知道。
陈如瑟再三道不怕、没关系,沈峰咬死不说。恐怕是因为他在书库得知的,仅仅是浩瀚一角。
陈如瑟更衣时沉默,他把外衣搭在沈峰隔壁上,又脱了青袍,心不在焉地看着久违的热腾腾的浴桶,踏着木台阶坐进去。沈家的事,恐怕不会这么简单,能让沈峰三缄其口的事,到底牵扯多大?
沈峰没有得到任何指令,便站在旁边,将衣服搭在屏风上,为陈如瑟拆了发冠。
陈如瑟将脖颈也泡在水里,只露出一张脸:“沈峰,有一事你不必担心。我身份不明,一直自知不是皇室血脉,所以早就借陈如鹤的血脉留下两个皇子,就是其中一个就是现在的新君。不论我是否为皇族,陈亦君都是皇族。我以前和你的目的是一样的,效忠皇室,效忠大沅。”
沈峰:“您…没有……”他一直以为陛下只是不近女子,但是偶尔还是会宠幸后宫,因此才子嗣稀少。
陈如瑟直言道:“我为了将这皇位还给皇族,从未亲近任何女人,这样就不会留下任何后代。”
沈峰声音颤抖:“那陈亦正…”
“不是我。只是当时让她生出来堵住言官的嘴而已。那时候每天都在说江山后继无人,朕就将错就错,没有杀元媛,弄出了一个皇子。”
沈峰知道陛下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沅,他感恩戴德,只是先帝曾交代过陈如鹤血统有些不明,所以皇位必须传给陈如瑟。当年陈如英尚在襁褓,陈如瑟是当时唯一的继承人,如今陈如英失踪,陈如鹤固执己见弄得大沅皇城鸡飞狗跳,正统、有能力继位者,仍然只陈如瑟一人啊!
沈峰觉得天意如此,他道:“陛下。属下还是觉得您应该夺回皇位。您只要出面,小皇子肯定会言听计从。”
陈如瑟:“那贝成歌呢?就这样无缘无故死了?”贝成歌不会死,李守谦相信这一点,见过沈峰身手的也相信。来大沅一路上那么多明枪暗箭都挡住了,贝成歌会死在大沅?说不通的。
“您可以在背后指点小皇子。”
“不。你想让我做太后吗?陈亦君已经会为人处世,我相信他自有一番风景。”陈如瑟厌倦被控制被掣肘的滋味,便不想让陈亦君再体会一次。
沈峰大胆道:“您就甘愿这样活着吗?每日戴着面具,看着故人越来越远,视您如仇敌?大溪皇帝在利用您,您仍然甘心为他效命?”
陈如瑟一直尊他敬他,从没有罚过他。今日沈峰激将他,陈如瑟有些不快:“沈峰,你意在大沅,可我意在众生。我已经是大溪国师,那便只能是大溪国师。如若陈如瑟再现,多少人又会被牵连,局势又会如何改变,你想过吗?”
“那时候我会不得不接受谏言,攻打大溪,吞并诸国,可那时的大沅呢?恐怕已经岌岌可危民不聊生。朝堂里的官员有谁是靠得住的?都是些没有脊梁骨的。他们都是富贵人,危急存亡之秋,可会有骨气立于朝堂?”
“都是各自为利益的一帮人,一旦松来一个口子,就是一盘散沙。”陈如瑟说完看着沈峰的眼睛:“大沅的平衡局势只是表象,可打破表象只需一瞬。”
沈峰也深谙其中道理:“陛下,没有人比您做得更好。”
陈如瑟察觉自己体内躁动,可能是毒又要作祟,忙道:“你先下去。”
沈峰不走:“还有一事,您就算在大沅不亲近妃嫔,在大溪为何也……您是不是…”
陈如瑟不知道哪里来的暴躁:“沈峰!我没有问题。”他跟金风玉是因为别人,跟她疏远也是因为顾念她的自尊。他收了脾气,瞪着他:“你下去。陈如鹤认识你,这几天都在莲宫,不许出门。”
沈峰:“是属下逾越。”他一定要让陛下有一个皇子,哪怕皇子生母仅仅是一个宫女,这样才可以延续正统血脉。可是陛下不亲近女子,恐怕真的是因为,他不会,又不想承认。
这几日若是有宫女近身伺候,或许可以看出陛下问题。沈峰便跟殿外的太监说了几句,让他们找几个人来。
陈如瑟觉得沈峰越来越不听话了,虽然这些不听话是对他的关心,但他不需要。
明日就要跟陈如鹤在宴会上见面,还要提防着被发现,这日子真难熬。陈如瑟将整个头都埋在水里,却突然听到外面有什么动静。
陈如瑟现在没戴面具,隔着屏风问:“谁?”
“国师,陛下其实有要事交给您。”来的人是跟他一起跋山涉水到大沅的侍卫。
陈如瑟松口气:“吾在沐浴,你有什么事,说。”
“陛下让您去偷大沅陛下书房里的军备图,尤其是一支秘密军队。他们虽然人数少但威力巨大。”
陈如瑟本来卧底大溪,没想到坐到国师之位,更没想到要反过来偷大沅情报。可惜这些他都洞若观火。他方才差点忘记自己曾是大沅的陛下,就要答应下来。当然,他虽是大沅的陛下,但也不能让大沅伤害大溪。
军备图?李守谦居然让他偷这东西?他果然目的不在于和谈,而是有更大的野心。至于那支人数少又神秘的军队,一定是冲锋军了。他们的位置没人比陈如瑟更清楚。冲锋军就在大溪东南边沙漠,大溪应该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那里人迹罕至,而且陈如瑟上次攻打大溪是偷偷让冲锋军没入大军,所以李守谦可能以为冲锋军是一直藏在大沅内部,跟着大军前来的。
陈如瑟:“好。我会想办法。”
侍卫:“请您一定拿到!”
陈如瑟听着殿门关上的嘎吱声,突然泄了气。他的选择无非有三
一、拿真的军备图,大溪灭大沅。这根本不可能。
二、不拿,回大溪李守谦先把他灭了。
三、伪造一份假的,但李守谦只要比对过就可能会发现,风险很大。
其实还有第四种,告诉陈如鹤他真实身份,让他来解决。可陈如鹤肯定会让他带假的回去吧?想来想去都是无解啊……
陈如瑟从浴桶里跳出来,脱掉湿漉漉的衣服换上新的,又听到屏风外有人。屏风外不止一个人:“国师,摄政王殿下派奴婢们来伺候。”
“滚。”陈如瑟没戴面具!
不知道是不是他太凶,或者大沅女子太娇弱矜持,外面的女人很快被吓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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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德宫内
陈如鹤刚赶走两位官员,听到莲宫的小太监回话时皱眉。小太监道:“大溪国师的侍卫让奴才寻些容貌艳丽的、清白的女子伺候国师。奴才以您的名义送过去,国师只说了一声让她们滚。”
禾乐:“太嚣张了!”
陈如鹤忍着恶心:“再去找一些……貌美的送过去。多找一些。也不是没人死在女人手上。牡丹花下死,贝成歌,本王成全你。”
张沐泽将军一身铁衣铠甲走过来跪下:“微臣有负所托,并未接到大溪国师,请摄政王降罪。”
陈如鹤也知道不是他的问题,贝成歌一路都走小道,行踪诡秘,张沐泽更是寻了很久找遍满城都找不到人影,怎么接?
禾乐见陈如鹤不说话,便替他说了:“你去跟贝成歌说吧。让他原谅你,大沅就不会被指摘并未让人迎接。”
陈如鹤虽然厌恶贝成歌一个阉人,但总觉得他哪里不对。贝成歌,他总是吸引着陈如鹤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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