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虎缶收束好行装,带上强弓兕(sì,板角野牛)首与两壶箭,挎上宝刀。虎缶见虎牙一人备好车马,知道邓斛酒醉未醒,便叫虎牙驾车,紧随父亲的戎车,与十余骑斥候以及虎侯亲族扈从的三乘戎车和车后百余扈从步卒,整队从虎侯府大门外出发,迤逦向西而行。待虎侯统领的这队车马战士出虎邑西门,虎方精锐的多马卫二百余骑与虎弓卫三百弓箭手早已在西门外空地整队待发,阵势严整,士皆雄壮精悍,弓强戈锐。多马卫将士人皆骑乘一马,身着半身短皮甲,头戴皮盔,手持铜刀、短戈或短矛,却不佩弓矢。虎弓卫将士则着长皮甲,甲上嵌有铜帽,头戴铜盔,不少士卒的盔甲上缝缀虎皮豹皮,甚是耀眼骇人。虎弓卫士卒以射术见长,人人身负强弓利矢,腰间别着短刀、骨匕或短殳,以为近战防身之用。虎弓卫统领及三名百夫长各乘一辆戎车,其余弓箭手则步行。
多马卫统领与虎弓卫统领二人见虎侯来到,忙上前行礼待命。虎侯见二支精锐阵伍雄壮,人马披挂整齐,先称赞二位统领几句,而后下令道:“虎邑距宛邑八十里,距宛旅与入寇游骑交战之处尚有百二十里,此番征途尽在虎方界内,道路上无迭遇敌军之危,士卒顶盔贯甲行军百里,则人疲马倦。即令士卒去盔甲,仅执兵刃轻装而行。”
二位统领领命而去,不到一刻时间,五百余士卒已将盔甲卸下,依次置于各自阵后驮带粮草辎重的牛车和驮牛之上,而后再度肃然整队列阵。
随着两名斥候分别向多马卫和虎弓卫传令,多马卫先行,并派出两骑斥候在前先导探路,虎侯与亲族扈从居中调度,虎弓卫则紧随其后,虎邑精锐六百余人浩浩荡荡向西边的宛邑行去。
走出五里之后,虎侯便叫斥候传令全军,加快行军速度,务必于今日内赶到宛邑宿营。对多马卫来说,日行八十里不在话下,但对于亲族扈从和虎弓卫的步卒而言,一日行军八十里则需要疾行快进。好在虎侯方才下令全军轻装而行,对这些从虎旅中精挑细选出的几百名精锐步卒而言,脱去盔甲急行军八十里倒也不是难事。
全军疾行之下,最兴奋的莫过于为虎缶驾车的虎牙,虎牙虽早已学会驭车之术,但平日都是驭者邓斛驾车,虎牙坐在车舆正中驭者位置的机会甚少,能在行伍之中驾车出征更是第一回。故而虎牙兴奋得呼吸急促,两手紧紧握住缰绳,目视前方,不敢怠慢。
一路经过的俱是虎方的田庄邑落,自无任何敌情寇讯。即便路过自家侯府所属的田庄,虎侯也过门不入,不耽搁片刻,率军于小食之时抵达宛邑东门。斥候两个时辰之前便已提前传讯,宛邑邑长万贞早已率领邑中人众为将士准备餐食,扎好营地,免去了众将士扎营造饭的烦劳。
虎侯、虎缶、两位统领和各队百夫长则被请入邑中万贞府内,安排好精细酒食款待。万府宴席规模不小,除了宛旅亚旅万丰率军追击游骑外,宛邑官员和大族宗长皆列席参见虎侯。
众人参拜行礼、客套问候一番之后,便即各自入席,依序向虎侯父子敬酒三巡。众人酒酣耳热之际,不等虎侯询问,便不约而同地一齐谈起四日前宛旅与游骑的那场苦战。看得出,宛旅虽然战败吃亏,但邑中各人锐气不失,大家一心只想着追到敌寇,一雪前耻。
虎缶从众人的七嘴八舌之中听出,那日宛旅在西峡山口外与游骑交战之处距宛邑西门四十余里,四周皆是旷野草地,人烟稀少,最近的田庄也在二十里外。那地界常有鹿群出没,故而唤作鹿野,是宛邑万氏一族的猎场。
众人借着酒力越说越来兴致,声音也越来越大,四十余人一齐交谈,声音如同雷震一般。虎侯和虎缶知道虎方大族人众大多豪爽直率,不似殷都人众那般内敛,也不怪罪众人无礼,只是轻呷温酒,静静倾听。这些年虎缶在殷都参与不少宴饮,但宴中氛围皆是雅乐萦绕、谈吐有序,即便有人醉酒也只是叫嚷几声,久不见这嘈杂热闹、人声鼎沸的宴会,身处其中既感陌生,又觉亲切。
还是作为东道主的宛邑邑长万贞善于察言观色,待虎侯父子吃喝一阵之后,拿起铜勺敲击几下案上铜卣(yǒu,盛酒器具,有盖和提梁),发出清脆的敲金戛玉之声,而后朗声道:“今日我等宴请君侯父子,更兼恭贺君侯受封西伯,世子受命西史之喜,尔等敬酒三巡之后却不请君侯教诲,便即只顾自家喧闹畅饮,太过失礼,成个么子模样?”
席间众人立刻安静了许多,原本沸反盈天,似要掀翻屋顶的雷震之声,立刻变成了喁喁私语的嗡嗡之声。
依礼法,宴席之上君王受敬九献,侯伯受敬七献,故万贞指责众人只向虎侯敬酒三巡失礼,乃是依礼而言。不过,商王畿之外的众多方国部族在日常宴饮和生活之中,并不是严格遵守夏商礼法,只是参考而已,至于何时参考,如何参考,参考到何种程度,自是话事者说了算。
当夜宴席的话事者,除了虎侯,排第二的便是做东道的万贞。见众人消停了下来,万贞便又带头向虎侯敬一巡酒。万贞敬酒道:“数十寇骑便劳动君侯大驾,足见君侯为我宛邑各族百姓忧劳之心,万贞尽饮此角(jué,饮酒器,形状似爵,而前后都是尾,无两柱)酒以拜谢君侯之恩。”言罢万贞向虎庸行礼拜谢之后,将角中之酒一饮而尽。
虎侯见状,在席上躬身颔首还礼,也将爵中之酒一饮而尽。
万贞饮罢又道:“君侯,去今二岁,西边伏牛山中戎狄出没日盛,近半年多有游骑进入宛邑地界,彼人现下虽不敢攻掠田庄邑落,但我虎方人众在山野之中常被其劫掠。近二年宛邑莫名失踪人众达二十余人,至于被劫财货者,更是不下百人。以至如今宛邑人众不敢贸然进山采伐射猎,若进山必结伴十余人,持兵戈方才敢行。依臣下愚见,西边所谓小羌,又谓钟存羌,绝非善类,日后必将犯我虎方,吾等需早作提防。”
虎庸道:“卿所言甚是,本侯此番前来,既为追剿游骑,更为查探伏牛山中羌人虚实,以备应敌之策。”
万贞再行一礼之后,又向虎缶敬酒。依礼法,宴席之上大国之卿受敬五献,侯伯之卿受敬三献,虎缶以虎方世子身份只能算侯伯之卿,但现在虎缶受王命为西史,地位当属大国卿士之列,故也能够受这第四巡敬酒。
随后,宴上众人依身份地位依次向虎侯父子二人敬酒。虎庸父子二人应接不暇,好在此番所献是第四巡酒,二人乃受敬之人,不必每次满饮爵中之酒。
敬罢第四巡酒,稍作歇息,众人又在万贞的带领之下开始敬第五巡酒。好在万贞刚向虎庸敬过第五巡酒,府中仆人便将一道刚烹制好的清蒸鹿脯按照席位一一献到案上,万贞便停下敬酒,介绍道:“蒸鹿脯虽是常见菜肴,但臣府上这道清蒸鹿脯的做法、用料和调制过程却与众不同,是南边蛮夷传来的做法。荆蛮虽然粗俗鄙陋,然而这道蒸鹿脯的做法却有独到之处,用了南边出产的香叶桂皮,腌制之时还须得用短棒反复敲打半日,既教香料入味,又使筋肉细嫩,蒸制时又要遍涂香料浆水,待做成后趁温热品尝,其味香郁盈口,其肉滑嫩适舌。还请西伯与西史大人品鉴。”
言罢,万贞又来向虎缶敬酒,施礼献酒道:“大人少年英武,弱冠之年便受商王器重,如今贵为西史,乃我虎方众人之福也。还请大人多向商王进谏,言明我虎方抵御西羌南蛮之苦,若天邑大商能施以援手,则大善于虎方。”
虎缶还礼道:“大人所言之事正是史官职责所在,缶自当倾尽全力,为我虎方奔走。”说罢,将爵中酒一饮而尽,问道:“那位在鹿野与游骑交战的宛旅左大行行正曾酉,可在今夜宴席之上?”
万贞答道:“曾酉在战阵之上身中数箭,在下本欲令其在邑中休养创伤。然其年轻气盛,咽不下新败之气,扎裹伤口之后便又随亚旅万丰追索敌骑去了。如今恐在伏牛山各山口寻索敌寇,有曾酉在也好,彼识得敌寇形貌,定能助亚旅追剿寇骑。”
敬罢第五巡酒后,万府的仆人又上了两道菜,众人吃喝一阵之后便又开始敬第六巡和第七巡酒了。好在最后这两巡酒只敬虎侯,不需敬他人。虎缶得以有时机与其他人闲聊,除了询问宛邑和伏牛山的一些情况之外,谈得更多的便是有关宛旅和曾酉的军旅之事了。
闲谈之中虎缶得知,宛邑在虎方四大邑中,人口与田庄数目是最少的,究其原因,虎邑、方邑、邓邑地势较平整、水源充沛,适宜耕作稼穑。同时方邑北邻隞都,邓邑南接荆蛮之地,占了地理之便,与虎方之外易货往来更为便捷。虎邑居中为方国都邑,人口族众自然繁多。而宛邑地势多丘陵,西接伏牛山,耕作与贸易皆有不便,故人丁较少。
让宛邑人众引以为豪的是,虎方四大邑各有一旅之师,四邑各旅之中,虎旅的人马最多、战力最强,人数与战力仅次于虎旅的便是宛旅了,更兼宛旅近年常常抵御西边的羌戎游骑,战阵经验丰富。只是此番在鹿野被三十余来路不明的游骑占了便宜,宛邑众人皆愤愤不平,酒力驱使之下,更是纷纷自告奋勇,豪言次日将披挂乘车,率领族兵随西伯与西史追剿游骑。
由于虎庸言明次日还要率军西去搜寻入寇的游骑,众人敬罢七巡酒之后也不再彻夜宴饮,有几名醉酒胡闹的也被万贞令人搀送回府去了。
翌日清晨,天还未明,虎侯便在万贞的陪同向导之下,率领虎方多马卫和虎弓卫六百余人出宛邑西门,直向四十里外的鹿野战场而去。
及至鹿野,骋目四望,大道两边的地势平坦,只有远处几里外有几处略微起伏的小土包。但走下大路往荒野近处去看,鹿野的土地颇为荒芜,杂草丛生之外,少许裸露的土地上卧着的不是大小不等的石块,便是深浅不一的小坑,干枯的黄草东一蓬、西一蓬地卧在干硬的地面上。远处的土包附近倒是有几片不大的树林,在这冬日萧瑟之时,藤草树木皆已枯黄。在此时的鹿野也看不到狐兔鹿羊之类的野物,只有几羽鸦雀飞在天上盘旋,偶尔发出悲凉的鸣叫,挟着寒冷入骨的北风,使这片荒野之地显得更加荒凉。
双方交锋的战场已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若不是万贞指点宛旅与入寇游骑交战拉锯的广阔战场,完全看不出就在几日前数百人马在此厮杀,更有数十勇士战殁于此。
因为听闻双方拉锯的战场极为广阔,虎侯令多马卫派出二十余名骑士四处侦查,主要还是搜寻落在战场上的战殁者遗体或遗物。又派出六名斥候分别往南、西、北方向三十里外远出查探,留大军在大道旁休息待命。虎侯父子在万贞及一众统领和扈从的陪同下,下车骑马细细查看战场。
众人沿着战场边缘,先往西北方向,然后又折向西南,而后又由东南折向东北,围着战场绕个大圈,将战场各处看个仔细。虽然虎缶在右学求学时练习过驭马之术,只不过学过之后久不乘马,日常只是乘车,故今日乘马颇觉生疏,骑过一阵之后两胯之间也磨得生疼。虎缶看向骑着一匹黑色大马的父侯,起伏振策倒是挥洒自如,不见一点生硬,显是经常驭马奔驰。
众人一边乘马观看战场,一边在马上交谈,得出的结论一致。鹿野这片旷野虽然适合大军交战,然而石块坑洼较多,确是不利于戎车驱驰。几日前宛旅的戎车逐不上游骑,一是因为马车不如游骑灵便,二是戎车受制于地形。众人正交谈间,忽然看见远处有两乘戎车沿着大道由西向东快速驶来,看车上旗号正是宛旅战车。
万贞观望一阵,开口向虎庸禀报:“君侯,来者正是宛旅左大行行长曾酉,其人率一百余人正在伏牛山西峡口一带搜索游骑,在下清晨遣斥候令其今日来战场,向君侯禀明那日交战经过,不想此子赶来得倒是迅捷。”说罢,万贞回身命身后亲随驰马前去唤曾酉前来。
虎庸颇为满意,点头道:“昨夜宴上所见,皆非亲历战阵之人,本侯也有意与曾酉一叙。”
待到两车行到近前,前车车右盔甲严整的年轻军官向虎侯行军礼,朗声道:“宛旅左大行行长曾酉参见君侯大人!”随后,又向万贞行一军礼。
虎缶细观之,只见曾酉身形修长,唇上留着微髭,五官却找不出多少与曾淇相似之处,只有那白净的鹅蛋脸与曾淇一模一样。但此时曾酉白净的面颊上已被凛冽的北风吹得通红。
虎庸道:“汝将那日与游骑交战经过细细与本侯说来。”
曾酉道:“那日在下受亚旅之令,率宛旅左大行中行战车三乘、步卒百八十三人,往西搜寻邑人所报羌人游骑。还未行至鹿野便又有邑人来报,言说眼见三十余骑沿大道往东而来。在下便令大队人马隐于树林之中,亲率十名精壮步卒,伏于道路两侧荒草蓬中,果然不到一个时辰便有两名游骑沿大道而来。吾等将马绊倒,捕获游骑二人。二人中年长者被短殳击昏,年幼者招供曰‘吹号角四声乃前路太平无事之意’。在下吹号角四声,却被游骑识破,敌寇又派遣斥候两人前来探路。此处旷野之地,斥候近前便能望见大队人马,在下只得令全军出击,与敌交战。”
万贞插话道:“那年幼游骑所言的四声号角,想来乃是示警之讯吧。”
曾酉答道:“邑长大人所言正是,后来年长游骑苏醒,在下问之,方知三声号角才是前路无事之意。”
虎庸问道:“捕获的两名游骑何在?”
曾酉一指随他来的第二乘戎车车左,脸色更红,答话底气略有不足:“回禀君侯,在下这几日一直将那年长游骑带在身边,以备随时拷问。那年轻的游骑,几日前战后在下已将其斩杀,以祭奠战殁的将士。”众人随他所指望见车上捆缚着一名花白胡须的中年人,精神不振、奄奄一息,头脸上尚且有不少淤青伤痕。
虎庸点头道:“汝先言说交战经过,随后本侯亲审此人。”
曾酉如释重负,连忙将那日与三十余名游骑交战的经过仔细说来。曾酉口齿清晰、语速飞快,但仍然用了一刻时光方才将交战过程讲述完毕。虎庸又询问了很多细节,包括这些游骑的服饰样貌,所持兵刃,所乘马匹,又叫人取过这些游骑射出的弓矢观看,见都是精工细造的锋利铜矢。
听闻曾酉言,虽然阵斩游骑数名,但是尸身都已被对方带走,甚至连兵刃盔甲都不曾留下,只在地上拾得箭矢几十余支。虎庸颇感惋惜,道:“若是能多杀伤俘获几人,则更佳。”
虎缶听曾酉所说入寇游骑形貌,颇似自己在隞都郊外所遇游骑,忙将三日前在隞都外遭遇游骑堵截盘问之事说出。万贞等人皆觉仅凭外貌判断过于武断,虎缶在隞都所遇未必一定是这彪游骑。
万贞道:“西史大人,莫说小股游骑,便是大队羌人亦不敢深入隞都附近。大人所遇不知是哪个方国多马卫,亦或是王师族兵,骄横惯了以致在大路上拦截诘问他人。”
虎方多马卫统领名唤芈执,闻言接话道:“各方国伯侯大多设有多马卫,卫中骑士倒也都不似那般蛮横无礼。不过西史大人轻车简从,又不爱华服美玉,故那些人辨认不出贵人也是寻常。”
正七嘴八舌间,曾酉捕获的年长游骑已被带到面前,众人的注意力便又都放到这游骑身上。这位年长游骑正是卢侯庚的族弟卢恭,其人原本自知凶多吉少,今日见这阵势,眼见虎侯等人服饰器宇异于常人,知道来的俱是虎方大人物,于是又燃起些许求生之望,至少可以少吃些苦头。因此,对虎侯等人的盘问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虎庸问过方知,因卢恭熟悉西方道路,通晓羌人言语,故受卢侯所遣为目温向导通传。卢恭将目温与钟存羌三部结为姻亲,并与羌人歃血为盟之事,全盘托出,直听得虎庸等人目瞪口呆,唏嘘不已。
卢恭一口气言说完毕,喘着粗气对虎侯说道:“方才听闻众人称‘君侯’、执臣礼,阁下定是虎侯无疑。如今在下已将所知尽数言说,请君侯赐清水以解干渴。”
虎庸挥手下令虎弓卫将卢恭带走,为其松绑,并给予清水干粮。卢恭连声称谢,被四名虎弓卫步卒簇拥着带走。
曾酉躬身道:“这几日在下日日拷问此人,却只说些不紧要的,今日君侯一问便即如实招供,确是君威所致,贼寇俯首。”
万贞接话道:“如此看来,西史大人在隞都所遇游骑正是目温一行,彼人已然经隞都返归目方矣。”
众人仔细推敲目温行程,推算出目温竟然远赴伏牛山中与钟存羌结盟,后从西峡口出伏牛山,以三十骑深入虎方,并在鹿野击败曾酉的近二百人,并经隞都返回目方,途中与虎缶相遇。虎侯及虎方众人终于弄清这游骑来路,唏嘘对手狡黠油滑之余,又不禁赞叹目温勇谋兼备。
万贞话锋一转,又道:“曾酉此番之败确非战之过,一则此地正利于游骑往来飞驰,二则目寇绝非普通羌骑可比,乃是目方精锐之徒,堪比君侯麾下多马卫。”
虎弓卫统领名虎跃,常与多马卫统领芈执较劲,此时笑道:“我看目方骑卫既能远射,又能驰马冲突,却比吾方多马卫强出许多。”
芈执自知有所短,但仍辩道:“吾麾下马卫引弓射矢不如目方游骑,然驰马冲突,刀戈争锋,吾必胜之。”
虎缶忙打圆场道:“老戍之战卢方阵中亦有三百余游骑助阵,其往来如风,飞矢如蝗,确是难以应付。然游骑只善远射,不长于近战,只要能近其身,定能战而胜之。”
曾酉闻言亦道:“确是如西史大人所言,贼寇只是驰马奔散,吾以为其人败逃。然贼寇散而不溃,远远以强弓利矢射我军阵,待我军击彼,寇再上马奔逃。在下细观之,敌寇分三股而散,吾师逐北,则南面之敌驻马射我,我军逐南,则北面之敌返身射我,我军分兵击南北之敌,则东面之敌射我。我军将士虽勇,然求战不得,仅被敌军远射而伤。如此反复几合,则我军士气沮丧而军阵大溃矣。”
芈执道:“如此来去如风,能战能走,能近搏亦能远射之骑,倒是可堪战阵大用之劲旅。如我多马卫皆佩强弓利矢,亦能如此驰骋沙场。”说罢,斜眼瞟了一瞟虎跃身上背的弓矢。
虎跃见状不甘示弱,道:“休要小觑这战阵上的射术,战阵之上不似寻常比射,杀声震天之中手不抖、心不乱,方能开强弓、杀敌寇,可不似教场习射那般轻松从容。”
芈执反驳道:“我多马卫骑士皆是经历战阵磨砺之人,二百余骑既能手刃敌寇,以弓矢射敌自不在话下。只是这战弓铜矢造价不菲……”芈执话不说完,噎在口中,转头望着虎侯。
虎庸道:“弓矢花费倒是小节,二百余骑佩弓矢、操刀戈,大多方国也做得起。只是方国战阵厮杀,动辄万人千骑,鹿野百人小斗,难见大战中游骑弓战的深浅。”
虎缶兴致勃勃,道:“只是我虎方不产马,善骑者更缺。不然作成一旅游骑,重金配以弓矢,以此等战法习练之,定能驰骋四方,大张商道。”
虎庸见爱子兴致颇高,接其话头道:“游骑远射战法,看似骑士散乱奔逃,实则一要骑士皆沉稳敢战,不至远遁不归,二要统军之人驱使有道,士马如臂使指,使各股骑士进退皆存默契,方能行得此战法。”
虎缶与其他人等议论纷纷,多马卫统领芈执更是摩拳擦掌,意欲行此战法。
虎庸沉吟片刻,又道:“本侯思之,若是二三百游骑,严加习练,申明号令,行此战法尚可。若人马上千,则有两难。一难者,作成千骑,所需人马弓矢耗费糜巨,非一时能凑。二难者,千骑动则震天蔽野,驱使其众进退合散,又岂能如挥使百骑那般容易?这第一难,节衣缩食便可解,而这第二难却无化解之道。”
众人见虎侯如此言说,便即不再言说操练游骑的战法。
万贞又道:“目方本已叛商,自是我虎方之敌,卢方更不在话下,于公于私皆与我为敌。如今又出一钟存羌与目方结盟,若其族众数目果如卢恭所言,虎方又添一劲敌矣。”
战阵新败之余,众人又闻此言,心绪顿觉沉重,皆不再多言。万贞所言也正是虎庸这些时日所虑者,如今各方消息确凿,虎方面临的危机越来越近,愈加清晰,使虎庸心中的忧虑更添一重。
然而,为君者喜怒忧乐皆不形于色,虎庸面色平静,只是下令全军集合返回宛邑,并教万贞派出斥候信使,令追索游骑的宛旅各部不再追敌,各自返回宛邑。
返回宛邑天色尚早,虎庸又与邑中几家大族宗长宴饮一夜。虎缶乘机与曾酉交谈,问些曾氏故老之事,可惜曾酉与曾淇血缘只在五服,自小不相识,也问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徒增虎缶对曾淇的相思之情。
第二日,外出追敌的宛旅各部陆续返回宛邑,虎庸见各部未遇敌情,便率领多马卫与虎弓卫启程返回虎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