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鹿姬的眉头越皱越紧。她坐在竹院角落的石凳上,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一片竹叶,思绪却早已飘远。她知道自己不能坐以待毙,但该如何行动,却始终没有头绪。
贸然去找星渊军?她摇了摇头。目前的她法力微弱,神髓溃散之症随时可能发作,而外面的世界危机四伏,幽溟卫的追兵无处不在。更何况,此时的星渊军实力还算强盛,又怎会轻易相信一个来历不明的她所说的“未来预言”?恐怕还没等她说完,就会被当作疯子赶出去。
至于隐世神族……她回想起自己通过时空缝隙来到这里的经历,心中更加确信——那个钟山,诡异得很,恐怕只是个幌子。真正的隐世神族,或许藏在更隐秘的地方。
她叹了口气,将手中的竹叶揉碎,任由碎屑随风飘散。这几日,她的愁绪几乎写在了脸上,连阿紫都忍不住问她是不是身体不适。陈大夫虽然什么都没说,但鹿姬知道,他一定察觉到了她的异常。
这天清晨,陈大夫将一袋冰魄丹递给鹿姬,语气平淡:“你去把这些冰魄丹交给星渊军的接头人,我会告诉你结界口在何处。记住,钱要数清楚,一分都不能少。”
鹿姬接过药袋,心中微微一动。星渊军的接头人?她抬头看向陈大夫,试探性地问道:“陈大夫,星渊军的人……好相处吗?”
陈大夫正在整理药柜,闻言头也不抬:“他们只认药,不认人。你只需把丹药送到,收了钱立刻回来,一句话也不能多说。”
鹿姬点点头,将药袋小心收好,转身走出竹院。清晨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暖意融融,却驱不散她心底的寒意。
走在山间小路上,鹿姬的思绪依旧纷乱。她不知道自己的到来是否真的能改变什么,但她清楚,无论如何,她都不能眼睁睁看着陈大夫和桃源村在一年后化为灰烬。
*
苔痕斑驳的青石阶蜿蜒而上,每踏一步都有露水顺着竹叶尖坠入脖颈,凉意顺着脊骨攀爬。鹿姬伸手拨开垂落的藤萝,忽见几簇冰晶凝结在枯枝上。暮春的山风裹着碎桃瓣掠过耳际,忽而撞上某种无形屏障,化作簌簌跌落的银蓝色星屑——这是接近结界的征兆。
转过最后一道弯,整片天光骤然暗沉。五丈高的青铜界碑横贯山隘,表面爬满暗红色咒文,犹如干涸的血脉在石肤下鼓动。鹿姬驻足仰望时,碑顶悬着的九枚青铜铃突然无风自动,铃舌叩击处迸出幽蓝火星,将飘落的雪片灼烧成蝶形灰烬。她下意识后退半步,靴底却陷入某种粘稠的阻力——结界外的空气已凝成琥珀色的胶质,正顺着她的裙裾缓慢攀附。
就在这诡谲的寂静里,一缕歌声刺破胶质帷幕。一位十三四岁的少年盘坐在界碑残损的螭首上,赤足垂在虚空晃荡,玄色衣摆浸在结界扭曲的光晕中泛起鳞纹。他哼唱的古谣带着青铜器擦刮般的哑调,鹿姬忍不住感到心脏刺痛,眼眶蓄起了泪光。
“喂,”少年不知何时已贴近她耳畔,发梢沾着星屑般的结界碎光,试探性地问,“你听懂了这首歌么?”他指尖掠过她睫毛时,冰魄丹悄无声息落入他掌心。
鹿姬倒退半步撞在树上,惊起无数发光的蜉蝣,她直视着少年的双眼,点点头——在这首歌里,她看到了一个幻象。
山巅终年飞雪如银屑狂舞,断裂的冰棱倒悬千仞折射出幽蓝冷光,天柱表面赤红咒文如血蛇游动。少女跪坐在冰柱前,浸染淡青水痕的鲛绡素衣被罡风撕扯成云雾,指尖凝结的血珠沿着咒文沟壑渗入天柱根部,每滴落一次,封印深处便传来囚笼里锁链震颤的闷响。少女将冻裂的脸颊贴上冰面,看着冰柱倒影里自己与囚徒重叠的身影,像两支被风雪蚕食却仍在燃烧的红烛。
“折芳馨兮遗所思……”鹿姬忍不住念道。少年瞪大了眼睛,心里百转千回,目光在鹿姬脸上反复游走,但始终没有再问下去,反而嬉皮笑脸起来:“陈大夫怎么今日不亲自来送冰魄丹了,反倒叫了这样一位小美女?喂……”少年凑近鹿姬,声音里似乎隐藏着无限的吸引力,“你要不把制作冰魄丹的办法告诉我们星渊军?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见鹿姬若有所动,少年压低声音继续说道,“现在冰魄丹的供应越来越不足了,陈大夫这里的量也有限。要是我们能自己炼制,岂不是方便许多?”
鹿姬愣了一下。她确实知道冰魄丹需要几味药草,也曾亲眼见过陈大夫炼制的过程。她张了张嘴,正想回答,忽然感觉到一道冷冽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转头一看,陈大夫不知何时出现在背后,正冷冷地盯着她,眼神中带着警告。
鹿姬心中一凛,连忙闭上嘴,低下头不再说话。少年见状,撇了撇嘴,似乎有些失望,但也没再多问。他转身与陈大夫寒暄了几句,语气恭敬,却带着几分试探。陈大夫神色淡然,三言两语便将他打发走了。
临走前,少年忽然回头,冲着鹿姬咧嘴一笑:“姑娘,你是不是经常遭雷劈啊?”
鹿姬一愣,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她皱了皱眉,心想这少年怎么如此古怪。少年见她没有反应,也不在意,笑着挥了挥手,转身消失在结界外。
鹿姬站在原地,心中满是疑惑。她转头看向陈大夫,却发现他已经转身离开,只留下一句淡淡的叮嘱:“回去吧,别多事。”
她跟上陈大夫的脚步,心中却久久不能平静。那少年的话像一根刺,扎在她的心头。被雷劈?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看出了什么?还是说,这只是他随口的一句玩笑?
回到竹院后,鹿姬依旧心不在焉。她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望着远处的山峦,思绪纷乱。
*
星渊军的暗哨藏在废弃城隍庙的地宫里,少年踏着青苔斑驳的石阶往下走时,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在甬道里回荡——像极了那夜被幽溟卫追杀时,血滴落在地上的声响。
“大哥!”他冲着阴影里擦拭长枪的身影喊出声,尾音带着些雀跃的颤抖。赫霄转过身时,眉峰那道斩断魔纹的旧疤在烛火下格外清晰,正是三个月前从幽溟卫刀下救他时添的新伤。
赫霄的银甲上还沾着未拭净的魔血,接过冰魄丹时却用绢帕裹了手:“很感谢你,董逍小兄弟。送完这趟,你且回你自己家去吧。”他将冰魄丹收入玄铁匣,匣面饕餮纹吞没了最后一丝丹香:“上次救你是碰巧,但是我们星渊军不收没断奶的雏鸟。”
赫霄屈指敲了敲少年腰间玉珏,钟山特有的古纹在暗处泛着微光:“隐世神族从不掺和六界诸事,你可别再继续违反族规了。现在人界危险得很,在钟山待着不好么。你家的‘结界灵’正在四处找你。”
少年猛地后退半步,后腰撞上供桌。褪色的城隍泥像在阴影里咧着嘴,仿佛在嘲笑他灌醉钟山‘结界灵’时用的十坛百花酿。供桌上残破的《伏魔录》被震得翻开,恰停在“玄牝”篇——绘着天神执戈图的页角卷起,像是被人反复摩挲过。
“玄牝若知如今神族连人界都守不住......”少年忽然轻笑,指尖窜起一簇冰蓝火焰,将经年香灰凝成剑刺,“怕是要从归墟鼎里爬出来......”
赫霄的银枪骤然横在他颈间,枪尖挑碎冰剑:“放肆!”玄铁枪身映出少年骤然苍白的脸,“赫霄,你救过我,我尊称你一句大哥,可你不要不识好歹!论辈分,我远在你之上!你得叫我一声,老祖宗!”
忽然,地宫深处传来幽溟卫特有的骨哨声。“哼。”赫霄收好银枪,疾奔而去。少年望着赫霄的背影,掌心掐出了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