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月来这里的时候,她的父亲还活着,她是以众星捧月的行家大小姐身份过来参观这个被行家人交口称赞的新金库的。
“您看,第一批商品都培训得差不多了,由行乐观领头带着,到时候记者来了保证出不了差错。”
行月看着面前站着一排精致漂亮得如同瓷娃娃般的‘商品‘,意味不明得笑了笑。
这个新金库的创造者行启,把这笑视为认可,激动得面孔充血,大声说:“等报道出来了,行家慈善企业的形象一定会更深入人心,您父亲明年的竞选也必定马到成功了。”
行月轻笑:“那就接您吉言了。”
她绸缎般的长发倾泻在脸颊边,衬得肌肤好似一捧初雪。
这位行大小姐美则美矣,就是少了几分生命力。对视的时候,总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行启把莫名的想法驱赶出脑中,脸上谄媚的笑又深了几分。
只要得到行月的认可,他在行家的地位绝对能更上一层楼。
这建筑装饰一眼望去直觉得精致典雅得很,但看细节处便显示出其中的奢华——繁复的浮雕里晶亮的液体缓缓流动,每隔二十米的空中微型花圃里聚集着各种星球里名贵的奇珍异草……空气中各种甜腻腻的香水味交杂着,以及侏儒人身上轻薄亮丽的服饰,这一切映照得行家人个个红光满面,**从他们每一个毛孔里像脂肪一样流淌出。
金钱堆砌的魔窟,任何人身处其中都无法抵抗它的诱惑。
来的时候,父亲交代要仔细看一看。行月漫不经心眺望远方。
隔着银白色的瀑布,她看见行二小姐活泼的,如同雀鸟一般跑过来。
一个出生在D级星球平民窟的侏儒,因为基因上的缺陷原本她的人生应该身处地狱,但又因为这种残缺她被选为行乐止的玩伴。
从此人生命运翻天覆地。
从D级星球到A级首都圈,万里的跃迁把贫穷与饥饿从此抛却,在用力搓洗掉了过去的不堪之后,粗糙的肌肤覆盖上柔软昂贵的衣料,抹上香粉,教导着点头哈腰,然后格格不入地走在膏梁锦绣之中,再度被装载上诺亚方舟。
行乐止的性格因为常年病痛折磨而变得古怪,不过对这唯一的玩伴倒是很珍惜,与它同吃同住,甚至亲自起名为行乐观——所以从此有了表面上被人恭维着的行二小姐。
“乐观,过来。”行启笑意温和。
“姨母。”行乐观在一众被精心挑选出的侏儒人中长相只能算清秀,经过一小段的奔跑,她脸上泛着健康的红晕,腰间挂着的一串装饰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叮铃声。
这个称呼叫得众人一惊。
行月看着行启深了几分的笑意,只感觉无趣与腻烦。
一个称呼而已。如果行月不应,那么陪同而来的人,有一万种方法让行乐观永远闭嘴,再只能恭恭敬敬叫一声行小姐。
可即便行月应了这层关系又怎样?行家的人对于权力都如鬣狗咬住猎物,想要凭个称呼就去分一杯羹,那就要做好骨头被咬碎的风险。
行月慢吞吞把最后一点糕点渣子喂给鱼,面上是一派的不动声色,“小乐,初次见面。”
她身后的家臣立即上前跪下,恭恭敬敬递上了两份礼物。礼物上写了名字,一份给行乐观,一份由由她代交给行乐止。
说真的,行月是有点好奇的。在查到的消息里,在行乐观被找到时,她的妈妈在屋子里接客,叫得粗俗不堪。而一块破布隔开的,满是脏污的地方,是被狗链子锁住的行乐止,连一件衣服都没有,就这么赤身**趴在地上,叼着一块脏兮兮的饼干,睁着大大的眼睛倒映着衣着光鲜的来客。
一个没有尊严活着的十二年,一个前呼后拥的二十年。
哪一个更让人印象深刻呢?
在行月至今花团锦簇的人生里,对这个课题她是很感兴趣的。
行乐观道谢接过,又说了两句讨喜的吉祥话。
“你可以打开看看喜不喜欢。”行月语气柔和。
当送礼人的面开礼物是不合礼仪的,但行月发了话,这事便合乎礼仪。
行乐观依言拆开,看见了一张星球转赠合法证书以及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她登上行家这艘诺亚方舟前在那颗星球上留下的最后一块印记。
在人群里,她的贫穷、窘迫、弱小懵懂突兀无比。此刻都化成了千万根针刺向她的眼睛。
“我听说,你过去过得不好,所以买了这颗星球转让给了你,毕竟听你爸爸说你要管理这里的基本事务,那可以先拿这颗星球练练手。喜欢这份礼物吗?”
行乐观的事倒不是她去特意打听的,而是行启把其当作筹码送到了她面前。
而行乐观也不会知道,不久后她的经历将随着塞满了阿兹泰克金币的宝库一齐在星网上传播,成为行启开办慈善产业的又一有力证明。
行乐观抬头看她,本家家主亲生的大小姐,天生的天之骄子,旁人看她,如雾里看花,水中望月。
过于遥远的触不可及,落下的一根发丝都觉得是与众不同的。
行乐观在那双琉璃一般的瞳孔里没有看见任何情绪,她对她说的这些话仿佛不过是随口一提,不带有任何意味。但行月身后那些随性人员身上的恶意却又真真实实扎在她身上,恨不得将她剥皮抽骨。
这种憎恶的目光让她浑身颤栗起来,心中升起一股扭曲的满足和得意。
“谢谢姨母,我很喜欢。”
行月满意地注视着她野心勃勃的双眼,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那就是前十二年更让人记得了。
……
行乐观跪坐在坐垫上,看着脚下隔着天花板的玩家间的互动,慢慢道:“我好不容易拥有了如今的一切,姐,要是一切都没了,你想过我的以后吗?”
“所以,我父亲亲口对你说了?他承认行家未来有你的一席之地了?”
行乐止拿着狼嚎调色调,觉得浓淡正合适,便小心往瓷人上涂。
在一片纯黑中一抹突兀的提香红把唇清晰勾勒出来,诡秘中便参杂进了意味不明的媚色。
她穿着白色的睡衣,很简单的款式,散乱着头发,脸上是一片漠然,对着自己这天真的野心家妹妹道:
“你现在以为你有的不过都是我父亲逗弄你,觉得有趣才给你的。你的权利就跟手里握着的一把沙子一样没什么区别。“
握得越紧,流失的速度就越快。
行乐观的神情在热茶升起的袅袅烟雾中显得晦暗不明,但不一会儿她便扯起唇角,露出一个甜腻腻的笑。
“哪有啊,姐姐,这你可太冤枉我啦,我可是一直站在你这边的。“
行乐止叹了口气,懒得理她装模做样的演戏,耐着性子道:
“我要做的事情你理解不了,不过我倒是可以给你划两条路。”
“第一,你好好享受你身为行二小姐最后的荣光,在无知无觉的幸福里去姨母给你的星球上度过余生。第二,你可以去找父亲把我严密管控起来,以此来保证你的余生都能在这栋房子里快快乐乐地活着。”
行乐止看着行乐观在她一番话后明显的不悦,嗤笑道:“乐观,别平时装傻卖乖习惯了还真把脑子搞丢了。有些事我不说不代表你真能视而不见,最近这栋楼里进来的人越来越多了,那些人的**如同海沟一样深不见底,而且还越来越难以满足。我不介意多告诉你一点,你的好姨母给我通信,帝都十二台里已经有人表达了对行家的不满了。”
“我不会再回那个地方。”行乐观神经质地抠挖着自己的掌心,目光向下,盯住了更衣室里的那个人头,人头偶尔露出的地方让她觉得隐隐眼熟,不过因为听不见他们之间的谈话而且方宋抱着人头遮挡了些许,让她暂时没认出行月的身份。
她起身整理了下衣裙,对行乐止道:“除了这个,其他我都可以听你的话。”
她绝不会容许自己像个老鼠一般灰溜溜躲回那个垃圾星去度过余生。她要权、要利,要让别人永远只能用愤恨嫉妒的眼光去看自己。
哎……权利,可真是个让人欲罢不能东西,就算是最新型的毒品也无法比拟——比如现在,她的游戏场进的这几只老鼠,原因不明,目的不明,在她的家里不听话地到处乱窜……行乐观又甜甜地笑了起来。
有点烦,但是没关系,因为她可是行二小姐,只要她下令,这些老鼠被撕碎只是早晚的问题。
“这些人……不是父亲的客人的话,干脆杀了给姐姐的药材做花肥。”
行乐止皱着眉看了眼方宋,对于计划之外的人她觉得即便在眼皮子底下也是有着相当大的不确定性,况且能让行乐观发泄一下也不错,便说:“随你。”
行乐观向前走了一段,又停了下来回头看行乐止,握着画笔的女孩平静地回望她,阳光落在她身上,在满室的瓷人背景下她也如同一尊瓷人,沉默又静谧。
她从来就读不懂她。也许因为她是个满心私欲的人,而行乐止却是个倾听忏悔,甘于拯救的神。
神的眼中不可能只有一个人。
她回过头,继续向前走,脚步轻快。透明的地面如同镜子,清晰地展现着下面每一个人的动向,有人可能会因此腿软,但是这种掌控一切的感受却让她目眩神迷。
神被困在肉泥凡胎的躯壳里便注定会痛苦,而她握住充满诅咒的金币却感到无限畅意。
做人真好啊,做人真好啊——
行乐观忍不住咯咯地笑出声,愉快在她的胸腔里如同洗了水的海绵一般膨胀,不断滋养着野心的根部。在漆黑幽暗的阁楼里,隐隐有火焰窜起,使空气扭曲了瞬间。
在她脚下,无知无觉的金云深靠着墙站着,看着一只只脂肪层层堆叠、面目狰狞丑陋的人走了过来,拿手比划了下自己跟他们的差距,无语道:“这差别也太大了吧。”所以自己怎么会被当做客人的呢?难道辨别不靠视觉?
她把手中的瓷人举起,眯着眼看。
这个瓷人以赤红作底,绘者精美的各色图纹,头上还有一对尖尖的恶魔角。
怪诞美学。
要说与方宋那个瓷人有什么不同……姚舒仔细想了想。
“简单。”
金云深:“嗯?”
姚舒牌红色纸人:“你一路看到的瓷人,包括你手中的这个,都做得很漂亮,很精致。但方宋那个,我摸起来感觉很简单。”
烦死,要是当时还能看见就好了。
“嗯。”金云深从鼻腔里懒洋洋地哼出一个音节。不过姚舒知道这不是敷衍,这人多智近妖,估摸现在根据她这么一句思路早推演出二里地去了。
被发现也是早晚的事,金云深担心的并不是这一点,而是到现在也不知道推进了多少的副本剧情线。
收集的资料太零碎。而且,就怕不自知陷入了叙述性诡计。
敌在暗,我在明。
“我这里时间线的房子烧得太干净了,找不到失火点。”姚舒道,又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那个新人的运气太好了点。”那个人头,单给人的感官就不简单。
“ S级道具。”金云深叹气。涌进来的客人越来越多,占满了走廊,金云深不想碰到那堆肥腻的肉,干脆拿出一个B级道具——座上观。
一个很行为艺术的道具,就是一个四角凳子,放到哪里就可以稳定在哪儿,可以连带着坐者一起无视重力。但有一个很尴尬的缺点,就是离了手粘住后就拿不下来了,只能等通过副本后系统的自动回收。
在一次性道具与永久性道具之间反复横跳。
金云深倒坐在天花板上,纵观全局。看着挤满走廊的客人们,点评了下:
“像挤早高峰地铁的社畜。”
看见这一幕的行乐观:“……”好怪,再看一眼。
“面对即将直面疑似副本boss的队友我,亲爱的队友你有没有什么好的道具助她一臂之力?”
“没有,滚。”
“好吧,绝情。”金云深遗憾地叹了口气。
只听见“叮——”的一声,他们面前的门打开了,客人们立马鱼贯而入,他们脸上的肉抖动起来,神情是掩饰不住的狂热。
这个房间的面积很大,进门朝前看对着一个巨大的舞台,左右摆放几张圆桌,像婚宴布置。
金云深靠体型抢座位肯定是拼不过的,但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于是一溜烟就占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了。
等全部人坐好,台上不知何时便坐了一个人。
行乐观看着客人们就位,满是横肉的脸在桌子上摆放着的鲜艳花簇的映衬下显得越发得丑陋不堪,看得让人胃里涌起阵阵酸水。
“人的**如同海沟一样深不见底。”
她的耳边仿佛响起了行乐止的话。
行乐观有些倦怠地微阖眼睛,细白的手指拨弄起腰间的挂饰。
可惜姐姐终究已经不像六年前那样了解她了,她手中的权利,可不止仅是行启给她的那点……就像花园下埋着的也不仅只有被虐打至死的‘商品们‘……
她脸上又挂上了甜蜜的笑意,像一台被设定好程序的仿生人。“欢迎,现在请各位客人把奖品投放进盒子里,为我们宴席开胃菜提供原材料。”
话落,所有人身旁升起一个台面,上面搁放着一个盒子。
金云深跟着别人把瓷人放进去,台面便又缓缓降入地面。
随后桌子的中心凹槽处升起了一块浮屏,上面出现了一个数字。
18。
金云深不动声色地望向行乐观,这是她的瓷人上的数字。
这绝对不会仅仅是个巧合,不,应该说至少在副本里绝对不存在巧合一说。
她身体向后仰,接触到椅子的靠背,摆出一副轻松的姿态。
台上,行乐观发布下一个指令:“谢谢各位的配合,现在请向左看。”
左侧光秃秃的墙面突然从中间向两边打开,顿时,整个房间陷入蓝色的柔波里——一面水墙出现在视野里,里面被打上编号的小人鱼们脸上带着机械的笑容在游泳。
“吱嘎——”
刺耳的声音响起,金云深看向身边肥头大耳的巨人,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游动的小美人鱼们,涎水滴滴答答从嘴角边滴落到地上,手上的餐刀已经滑入桌子半截。
从金云深的角度,还能看见他胯间的鼓起。
令人作呕的**。
在他们看不见的角度,一群黑色的怪物叽叽咕咕地一边交流一边把注射器瞄准了池子里的小美人鱼们。
第一枪放出,粉红色的泡沫开始蔓延,小美人鱼们都惊慌失措地向四周游散开来,绝望的哀鸣声并没有透过隔音良好的玻璃,不断张合的嘴巴让整面墙看上去像是块银幕,里面上演着无声的古老默剧。
有限的空间让他们并没有什么更多的选择,只能祈祷下一个被射中拖走的不是自己。
湛蓝的水里涌现出大量的泡沫,鱼尾上亮晶晶的装饰物也在慌乱拥挤中被打落,在水波中反射出漂亮的光。
一首血腥与华丽相结合的完美交响乐。
最终,半睁着眼的小美人鱼被端上了餐桌,周围簇拥着新鲜的蔬果,惨白的皮肤还带着细小的颤栗,他的身上映着柔软的水波,如梦如幻。
开胃菜。
“第一道菜,不死国度。各位客人请慢用。”
叙述性诡计。就是利用信息差达到结局反转,你看到的只不过是作者想让你看到的,它的确真实,只不过有所残缺。
我构思这篇文的时候,美国事件还没爆发得沸沸扬扬。
所以这个副本没影射任何事件,纯粹编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阁楼(6)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