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氏:“好孩子,你从懂事后就不需要娘担心,你的功课也从来不需要娘催促。但你也要注意休息,可不能累病了。也不要太着急,你还小,有很多机会,不要把自己逼的太紧。”
舒文一直觉时不我待,他心里有一种紧迫感,似乎稍不努力,就会有自己无法承受的后果。这份危机感在催促着他向前,让他不敢停下脚步。
其实,这只是他内心深处的不安在作祟,他始终无法真正融入这个时代,无法把自己当成一个纯粹的古人。身边人觉得理所当然之事,可以忍受之事,舒文却觉得憋闷,觉得窒息。
杨家村原本只有村长有功名,整个西河镇也没有几个秀才。好友杨广成便认为有个童生的功名,就无人能够欺凌自己,所以他满足于现状。但舒文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大,从来不觉的童生是什么值得骄傲之事。
舒文知道自己的问题,但他并没有想过改变,这种遗世独立的感觉,便是他自信的来源。他有着超越这个时代的视野,更想用这份超然改变这个世界!
却没想到自己娘亲居然能看出来,舒文有些心惊,却也不自觉地放下了一些戒备,安心的享受着母亲的怀抱——子女在母亲面前是没有秘密的。
于舒文:“娘,只要有假期,我就会回来,您也可以去府学看我啊。”
于氏抿唇一笑,“好……若你爹闲下来,娘和你爹一起去看你。”
于氏在这个家就像隐形人一样,听婆婆的话,听丈夫的话,从不说自己的想法,也不说任何人的闲话。她不像杨氏和王氏,有自己的娘家人能依靠。于氏的全部生活就是于连成和两个孩子,舒文很心疼自己的娘亲。
于舒文想为娘亲做些什么,让娘亲能高兴一点。
“娘,我从没有听您说过,外祖家还能找到吗?”
舒文只知道自己娘亲是被人贩子卖到昌平县的,辗转了几手才被李家老夫人买了回去。李老夫人病体沉珂,小辈们把她身边一些不太得用的下人放良,为她祈福,机缘巧合之下,才有了自己娘亲和爹爹的姻缘。
可是舒文能看出来,娘亲大智若愚,绝不只是一个普通的婢女。她展示给外人的是个面团一样好揉搓的外表,但她内心有着自己的坚持,有独特的棱角,从娘亲劝爹爹让自己读书就能看出来……
娘亲眼界开阔,心胸宽大,幼时必是接受过一些教育的。在这个年代,女孩能受到教育,必定是不愁吃穿的人家。舒文想,将来自己有能力的时候一定要替娘亲找到她的家人,让娘亲也能过得开心,不必羡慕别人。
舒文的话让于氏一阵恍惚……
家人……
于氏陷入了自己的思绪,很久没有说话,舒文又问,“娘亲,您还有印象吗?”
于氏叹了口气,“栓子,你不要费心了,那时候整个天下都在打仗,没有太平的地方,一家人走散了,就再也见不到了。”
于舒文:“娘,不费什么心的,我们可以发一些寻人启事,或者查询当年的户籍资料,只要人还在总能找到的,您相信我!”
于氏面上含笑,内心却波涛涌动——那些陈年旧事,要不要让栓子知道?
于舒文:“娘亲,您可是有顾虑?您放心,我会等有能力的时候再去寻找的,不论寻到寻不到,总归是个念想。”
于氏恍惚,自己儿子已经十二了,再过三四年就要成家立业的年纪了,自己不能再把他当成小孩子,他已能独当一面。那些事,还是跟他说说吧——
栓子已经考取功名,要走上那条路,将来定会与各式各样的人打交道。他生长环境简单,从小接触的都是淳朴的农人,没有见识过人性之恶。稍不留神,就会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
于氏定了定神,开始回忆那噩梦一般的经历。
“当年,娘亲被卖的时候,跟你妹妹一样大,所以很多事已经记不清了……”
刚被卖的时候,于氏经常做噩梦,一闭眼就是那些残忍的事情,以至于她整夜整夜合不上眼。这么多年过去了,尤其是嫁给于连成之后,她已经很少回忆起以前,丈夫和两个孩子占满了她全部的心神,那些阴霾早已被驱散了。
“我记得小时候,和爹娘、哥哥生活在一个大院子里,那个大院子有很多仆人,想来也算大户人家吧。后来北边蛮人打到我的家乡,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仆人都各自奔命,我们一家人也开始往南边逃。”
“刚开始还不算艰难,后来银钱被流民抢光,只得变卖贴身的首饰,饥一顿饱一顿,艰难度日。娘亲总是更心疼哥哥,找到吃的也都给他,不过爹爹会留一些饭菜给我。就这样,我们一路逃到了青州……”
于氏想起了那段艰难的岁月,心里沉甸甸的。
“连续打了几年仗,北边被蛮人抢占,南边是大河,没有船过不去。青州到处都是无家可归的流民,能吃的都被流民抢光了……其实,当时,我们一家也是流民中的一员。”
“后来,北边逃难的人带来新消息——蛮人要打到青州了!这消息让所有人惶惶不安,大家都在找寻门路,想要渡过大河。直到有一天,河边来了一艘大船,说是只要给船资,便能过河。可是流民能有什么银钱,为了逃命,就有人开始卖儿卖女……”
于舒文已经能想到接下来的事情了,自家娘亲必定是被卖了,说不定还是被亲人所卖……他突然有些后悔,不该让娘亲再想起过去的苦难。
“娘亲想带着哥哥上船,可是身上的银钱根本不够四个人的船资……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觉醒来所有亲人都不见了,我和几个小女孩被装在马车里,不知运往何方……”
于氏苦涩一笑,当时自己还傻傻期望着自家爹娘会回来找自己,结果等了几日,马车行走的路线越来越偏僻,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自己便知道,没有希望了……
这马车把她带到了潞安府一家青楼,于氏机智,装作身患癫痫,她的容貌只能算清秀,青楼老鸨也不想要有病的人,这才躲过一劫。后来辗转几手,才被李老夫人买下……
那段被人买卖的岁月,如今想来仍然心有余悸!她一直在盼着爹娘能回来找自己,盼啊盼……二十多年过去了,她仍然没有等到自己的爹娘……
想到这里,于氏不自觉的流下了眼泪,“后来的事你就知道了,我被李老夫人买下,直到被放良,遇到你爹……”
“娘亲,你别哭,囡囡会陪着你的。”
不知什么时候,于连成带着囡囡进来了,于氏和舒文沉浸在往事里,并没有注意到。
“孩他娘,你还有我们,我们一家人不会分开的。”于连成也很是怜惜自己娘子。
于连成:“看你还掉金豆子,我们囡囡都在笑你了。”
于氏噗嗤一笑!
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起那段往事,如今说起来,虽还有些苦涩。但看着自家男人和一双儿女,那些痛苦的经历就像是上辈子的事一样。人要是得到一些东西就必定会失去一些东西,她过往的苦难,或许就是为了等待此刻的幸福。
她已足够幸运!
于舒文听完娘亲的故事,心情沉重,从没有一刻感触像现在一样深,那场战乱离自己这般近……
当时像娘亲一样被卖的孩子还有多少,背井离乡,四散逃离的家庭又有多少?娘亲的遭遇,只是那个战乱年代的缩影。
于舒文:“娘亲,您还要找他们吗,我听您的。”
于氏看着自己的儿子,释然一笑,“这么多年过去了,什么怨啊、恨啊,都淡了,我就想知道他们现在过得怎么样。若能找到最好,若找不到……那就算了,不要太在意这件事,不要影响了你的学业。”
若能找到,于氏想将当年没有说出口的话说出来,她想问问自己的娘亲,为什么要抛弃自己……
于舒文了解了,“好,娘亲,等我以后有能力了,还会去找,至于要不要认他们,您说了算!”
于氏:“顺其自然吧,我有你们就足够了!”
于氏倾诉衷肠,一家四口的心更贴近了。
几天后,于连成于连双送舒文去府学报道,于家两兄弟背着两个大包袱,舒文背着娘亲给自己缝的崭新的书包,在于家人的目送中离开杨家村,踏上了未知的旅程!
这次去府城,于家租了一辆马车,第一天晚上在昌平县城投宿,第二天凌晨出发,傍晚就到了府城,第三天到府学报名。
府学在潞安府南街,沿着主街道走到尽头就是,很是显眼。舒文进入府学报道后才知道,今年府学扩招的童生只有两个人,另一人是此次府试第二名,叫方玉林。此人也是他们县的县案首。他们两人都是中途进学,自然被分到了一个宿舍。
府学的宿舍是两人一幢屋子,中间是待客的明堂,一左一右两个房间用木质的隔扇隔开,这是属于学子的起居室。房间有二十平左右,放着一张床和一套座椅,兼具寝室和书房的功能。
于舒文打水将整个房间好好收拾了一番,把带着的两个大包袱解开,里面装着一套崭新的被褥,这是祖母和母亲早早就准备好的。将床铺铺好,再将自己书包装着的笔墨纸砚摆放整齐,就算在府城安定下来了。
随后送走了父亲和叔叔,舒文开始了在府学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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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于氏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