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万里从不做强迫人之事,做事留一线,便是不能立时拉倒自家的船上,也总有一份香火情。
他话音一转,不再提这件事,“几年前于公子将豆腐方子卖给我钱家,却是帮了我大忙啊。借着豆腐之利,打开了不少商路,如今我这酒楼还是以豆腐作为招牌菜呢。我早就想着什么时候去昌平谢谢于家,如今于公子到府城怎不来我钱府,也好让我钱某人略尽地主之谊。”
这是客气话,在场人都知道,于舒文也顺势转了话题。
“这确是小子考虑不周了,初到府城,人生地不熟,我们便先找了一家离贡院比较近的客栈,权做容身之地。能偶遇钱老爷,很是幸运。”
钱万里:“于公子太见外了,却不知是哪家客栈?”
于舒文:“四海客栈。”
钱万里:“哦!原来是那家,那家客栈虽离贡院较近,但来往之人多是三教九流之辈,却是不够安全。”
闻听此言,几人有点急,孩子参加府试,最重要的就是要休息好,那家客栈若是不安全,如何能住。
钱万里:“几位不必着急,我这万里酒楼就有客房,这里离贡院很近,晚间有衙役巡逻,治安也好,几位不如搬到这里来住,也方便两位公子考试。”
几人都有些心动,天大地大考试最大,来府城就是为了考试的,这个酒楼直接就能看到贡院,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位置了。
于舒文也不再推辞,“多谢钱老爷,不知您这里的客房费用如何算?”
钱万里:“于公子,你太客气了,这豆腐方子不知给我赚了多少好处,你们住几天客房,哪里需要花费银两,太客气了……”
于舒文:“钱老爷,一码归一码,豆腐方子已经卖给了您,就是您的,我们租房该出多少出多少,各算各的,不然,以后我可不敢再跟您合作了。”
这钱老爷一力拉近两家的关系,倒也不是有什么坏心,只是想买个潜力股,但于舒文却喜欢银货两讫。
钱老爷也是商海沉浮的人,惯常和各种人物打交道,也看出来了,于公子不喜欢欠债,既如此,便顺了他的意,说不定以后还有合作的机会呢。
钱老爷:“你们就给一天五百钱吧。”
于连双悄悄对舒文道,“可是,我们在四海客栈还有两天押金呢,这个……”也不知能不能退。
钱老爷却早就考虑到了:“一会让我这随从跟着你们去退房,在这府城,我钱家的面子,还是有点用的。”
于舒文杨广成:“如此,多谢钱老爷。”
钱万里:“预祝两位公子金榜题名!”
钱老爷提供的客房是里外套间,有两张床,三人住着很是宽敞。顺利解决房子的问题,几人终于能睡踏实了。
只是于连成有些不解,便直接问自家儿子。
“栓子,你今天跟钱老爷的话,我怎么有些听不懂呢?”
于舒文:“爹,这钱老爷虽是潞安首富,但士农工商,商为最末。商人虽有银钱,却没有身份地位。只要官府一句话,他的生意就做不下去,所以这些大商人总要在朝廷找几个靠山。这位钱老爷大概觉得我比较有潜力,便想提前施恩,若我以后能够高中,为名声自然不能忘恩负义,这钱老爷也就多了一个靠山。”
于连成急了,“那你答应了?”
老于家从不欠人情,因为人情债最不好还。
于舒文:“我当然不会答应,我们于家如今也不是多么困难的,不需要钱老爷的资助。退一步讲,这种人情债最难还,不管我将来能走到哪一步,都不能和商人有利益纠葛。”
于连成:“你说的是,不能欠债……那这房子是不是……”
于舒文:“爹,不必担心,这房子我们给钱老爷足够的房费也就是了。若是这样的帮助都不敢接受,还如何与人交际,那就不是爱惜羽毛了,而是看不起人,很容易得罪人的。”
于连成松了口气:“栓子,你能想这么多,真好,以后你去做什么,爹也能放心了。”
四月十六,潞安府府试,府试前的保结流程与县试类似,只是多一位廪生作保。
府试由知府出题、监考,只考两场,第一场为正场,考贴经,即四书五经原文记忆理解。题型与县试一样,只是内容更加生僻,角度更加刁钻。
第二场考杂文,需要写各种杂文,只要求格式正确。
这是因为府试通过后就能取得童生功名,童生可以成为县衙最底层的小吏,这些小吏最主要的工作就是填写文书,算是职前培训吧。
故而府试一般以第一场成绩为主,第二场只作参考,只要第二场不是特别离谱,便不会影响名次。
府试两场考试都是一天时间,天亮入场,黄昏收卷,晚上考生自行回家休息。
两场考试很快结束,出来之后,于舒文睡了一觉便恢复了精神,府试不考试贴诗,比起县试要轻松很多。
三天后放榜,他们依旧不打算在这里等成绩,反正有报喜之人,最主要的是,府城客栈这般昂贵,吃的也不便宜,加起来一天就要花一两银子,囊中羞涩,一行六人便准备回家。
临行之前,舒文特意向钱老板告辞。钱老板再三挽留,舒文坚持告辞,只承诺下次来府城定然拜访钱老板。
钱老板借着去昌平县收账的名头,让钱家下人用马车把他们送到了西河镇,舒文领受钱老板好意,再三拜谢。
去的时候用了两天时间,回来的时候一天便到家了,于家一直有人等在村口,看到他们回来,都迎了上来。
出门在外,总是不如自家方便,舒文回到家,舒舒服服的洗了个热水澡,径直去睡觉了,睡了一天一夜才缓过来。
府试结束后第三天放榜,放榜当天,会有六百里加急快报,传到昌平县,昌平县派出衙役,到各地报喜。
等待结果的这几日,杨家村人人都动了起来,轮番上于家杨家串门,想着沾沾文曲星的光,也是提前跟他们打好关系的意思。
杨广成怕是在家里待不住了,便来找舒文,正好舒文也无力领受长辈们的各种问候,想着出去躲一躲,两人相约再次去了小青山。
登上山顶,看到的景色又有不同,“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四月的天气,早春的花已经谢了,树木都长出了绿油油的叶子。从小青山山顶向下望,只见一片片绿色点缀在乡间的土黄之间,像是给大地套上了一层新装。空气中都是草木的清香,绿意盎然,生机勃勃!
这样的景色让人心旷神怡,连续两场考试带来的紧张,急迫,已经过去。在这里,两人都能松一口气,缓下步子,看看自己走过的道路!
杨广成叹气道,“舒文,这次府试,你是没什么悬念的,就是看看名次的前后,我却不一定了。”
于舒文:“广成哥,我们考试前做了那么多次模拟,你不是已经不担心了吗?”
杨广成:“唉……哪里能真放下心,我知道自己的能力有限,所以才心里没底。”
于舒文却不纠结,“府试已经过去了,不论结果如何,我们都要往前看。广成哥,你想过府试后做什么吗?”
杨广成点头,“想过,去年就想了!我想着,如果我的名次靠前一点,我就能进县学,县学的夫子很有学问,多学几年,说不定,我还能试一试院试。如果名次靠后……我便不继续读了,我的年龄,该成家立业了。你却不用想这些,凭你的成绩,进入县学板上钉钉!”
于舒文:“府试只是开始,童生功名也不算什么,通过院试才算有了立足的资本。”
成为秀才才能见官不跪,不需要承担徭役赋税,改换门庭。
杨广成:“舒文,你说这话我信!你用七年时间做到了我十年都做不到的成绩,我真挺佩服你的。私塾有人说闲话,说是因为常夫子给你开小灶,你才能学得这么好,但我知道不是,我知道你每日是如何用功的。你能把每天所有的时间都用来研读经典,学习知识,没有一刻懈怠。整整七年啊……舒文,你是怎么坚持下来。”
于舒文看着远处的彩云,幽幽道,“广成哥,不知你怎么想,我只是觉得身份地位所限,我们的人生都受控于人,身不由己。我想要挣脱枷锁,想要更大的呼吸空间,想要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正是这份危机感,催促着我前进,让我不敢停下脚步。”
杨广成有些不解,喟叹道,“舒文,我不懂,我们现在的生活有什么不好的,若能成为
童生,一般的商贾豪绅便不敢肆意欺辱,官差也会恭恭敬敬,还可以受到邻里尊重。这样的生活还不够吗?”
于舒文想,这样的生活是很好,但不够!
我有能力获得更大的力量,为什么不去追寻,困于一隅,如何能看到天高地阔!
于舒文:“广成哥,你很容易满足,我却有点贪心。我想要更高的功名,更强的能力,我想要用我的双手让这片土地上的人民再不受饥馁之苦,不受官绅的迫害,不受命运的作弄。我想让这天下人人有衣穿,人人有书读,老有所养,病有所医,幼有所教,让这世道昌平,公道重回人心!”
“为此,我愿付出一生努力!”
舒文目光穿透了千年的时空,看到了那个自由富足的世界。
杨广成觉得此时的舒文似乎与天边的彩霞融为一体,光影流转,让他有些看不真切。
“舒文,这是所有读书人的理想吧,都想建立一个大同世界。”
于舒文:“是啊,正是几千年来无数仁人志士的努力,才有我们的今天,我也愿成为其中之一,为这个理想添砖加瓦!”
因为我知道自由的世界是什么样子,所以我不喜欢这个规矩林立,阶级森严的世界,我想把他改变的更好一些——这就是我的初心。
杨广成敬佩舒文的壮志,也为此心潮澎湃,但他知道自己的能力。
舒文向往着远方,自己便守护着脚下吧!
“舒文,不管你选择什么样的道路,不管你走多远,都不要忘了,你的家在这里,你的根在这片土地上。我会留下来,守着这片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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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舒文之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