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香避开了萧喜的眼神,倒也如实回答:“鬼市八角宫廷。”
萧喜急躁地喘了两口大气,后而扶着冷瑟的墙壁,歪歪扭扭地站了起来,察觉到了搁在她与雾香之间的那堵屏障,她皱眉说道:“你们把我关了起来?!”
“我们……”
萧喜压根不想听雾香东拼西凑起来的解释,她加重了语气:“朗月呢?!秦昊呢?!金瑶蒂呢?!不夜市呢?!”
雾香意识到自己还能回答她的一个问题,招架不住对方气势的她,立马回道:“你放心,金瑶蒂已经救回来了!”
“谁救的?!是朗月对么?!他现在人在哪儿?!”萧喜言辞激动。
“他……”
雾香一时语塞,因为,朗月当初交代过,让她别告诉萧喜他的事情。
但她的脑子哪里转地过萧喜?
雾香的沉默和写满面目的迷茫和为难,无一不在告诉萧喜想要的真正的答案。
萧喜垂落的嘴角忽地翘起来,她的手一时脱离,没有扶稳墙壁,整个人便像是融化了的烛油,瘫倒在地。她的嘴角依旧没有放下,反而撬动的幅度越来越大,最后演变成了绝望的大笑。
她的动静牵扯到了喉下还未愈合的伤口,一大口鲜血又喷涌而出,血迹一片狼藉地挂在她的嘴角和衣襟上,可就算如此,还是没有妨碍她的笑。
“他还是来了!他不该来救我!这一切本该是我太过自负、太过急于证明自己后闹下的后果,一切都该是我咎由自取的后果!为什么?!为什么要救我?!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一旦来救我,便就是落入了自此不可再回头的深渊?那为何还要执迷不悟地救我?!我不需要他的愧疚!不需要他的弥补!他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越来越多的血液从她的口中喷薄出来,怎么都止不住。
这让在外的雾香看地触目惊心,她急得快要上蹿下跳,最后她还是说道:“无论是救你,还是不让你出去,都是朗月他自己的意思!我们任何妖都没有逼过他!这下,你可以冷静一下了吗?起码,你也应该尊重他的选择吧?!”
听到雾香的话后,萧喜好歹是安静了一会,但她充血的双眼还是死死攥紧雾香,她问道:“那金瑶蒂呢?!她被关在哪里?!”
“你放心,她也已经被安置到了八角宫廷的高楼处,和你离得不远。”雾香送了一口气,如实回答道。
“你……说什么?”然而,萧喜的反应却和她想象的样子大相径庭。
她紧紧攥紧了脖子上的吊坠,冰冷的触感一如既往,毫无任何灵力波动……
“假的……都是假的!吊坠没有反应!秦昊放走的金瑶蒂是假的,是假的!”
萧喜抓狂地对着雾香哭吼道,又一次情绪的波动,让她把积压在心的淤血也吐了出来,她的嘴里吐出源源不断的血块,眼神也渐渐迷离。
这把雾香吓得半死,她也顾不上仔细想萧喜说的这些迷迷糊糊的话,直接交代下一句:“你先别激动!我现在立马去给你找妖医!”
然后,她便提着裙子,飞快地离开了。
雾香走后,暗牢里陷入死一般的沉寂,针落之声都不可闻。
而萧喜则一个人独自靠坐在湿冷的墙壁边,自暴自弃地任由嘴角的血液向下流淌,眼睛忽而合上,又忽而微睁,俨然一副苟延残喘的模样。
此时,一道阴恻恻的黑影在外面闪现而过,速度快到连残影都捕捉不到。
萧喜在察觉到这道黑影的存在的时候,是在听到屏障破裂的声音后。她手脚无力,意识也混沌,就算意识到了黑影的靠近,也无法有所反应。最终,她便只能任由黑影人摆布。
黑影人迅速瞬移到她的身后,突然给她运功。萧喜感觉到有一股温和又浑厚的灵力灌输到了她的身体里面,这股力量犹如暖流,淌过她的每一处脉络和每一只毛孔,原本那些让她痛苦不堪的疼痛都消失不见。
她的伤口再快速愈合,精神也渐渐恢复了正常。
等她终于有了行动自如的能力和神智后,帮她愈合身体的黑影人却消失地无影无踪。
萧喜没有再追究这件事,因为她发现了挡在暗牢外的屏障已经被打碎了,而雾香要不了多久就回回来。所以,她的当务之急自然是赶紧逃出去。
不到一刻后,雾香就领着两个妖医赶到了暗牢,结果发现屏障被打破地四分五裂,而萧喜的身影也早已无迹可寻。
八角宫廷在一瞬间陷入了混乱,里面各大楼层和角落里,无不是寻找萧喜踪影的鬼面侍卫。
白刻舟神色凝重地立在安置金瑶蒂的暗牢外,他的身旁则站着满头虚汗的雾香。他是听了雾香跟他复述了萧喜在最后一刻说出的那句话后,赶到此处的。
牢内穿着一袭红衫的女子安静地端坐在逼仄的角落里,一动不动,妆容已经化开,淡薄的容貌平展在暗处,像是张灰蒙蒙的白纸,完全不像是活人该有的状态。
可是白刻舟清晰地记得,先前看金瑶蒂的模样分明不是如此——至少,那时候的她,还像是个有着呼吸起伏的活人。
白刻舟拧眉,抬手轰开了暗牢的牢门和所有屏障,快步走到金瑶蒂的面前,又迅速一掌推向了她。
顷刻间,刚刚还好端端地坐在面前的人影便立马变成了一片片碎纸,它们像是被打碎了的投射过幻象的镜面,千般碎裂后,还倒映着金瑶蒂零碎分支的面容、肢体的角角落落,看起来煞是吓人。
“纸人禁术……此乃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术法,以纸造人,并施展特定的灵力,赋予其生命……不过,此禁术有一定的时间限制,如今时效快至,它才显露了破绽……萧喜所说不假,这个金瑶蒂是假的。”白刻舟用带着难以遏制的错愕的语气,说道。
“那萧喜肯定是发现了这个!然后……回了不夜市重新去找人,还有救朗月?!”雾香急不可耐地惊道。
白刻舟已经嗅到了越老越浓的阴谋的味道,他自嘲一笑,喃喃自语道:“防到如此地步,当真还是防不住呢……”
“这是……何意?”
“你觉得萧喜当真能以你看到的状态逃出屏障和暗牢?而且时间还卡地这么凑巧?这分明是有家伙混入了鬼市,趁你不在,故意放走了萧喜!更是故意让萧喜回到不夜市!并且,以萧喜本人目前的状况,也根本不会意识到这些隐患,她满脑子里都只有找人和救人了。”
白刻舟惆怅地吐出一口浊气,胸口沉闷得像是被鼓槌沉击过。
“如今,金瑶蒂没有救回来!萧喜也快要落入敌方的陷阱里!朗月也再无任何脱身的机会了!大人!现在只有我们鬼市能帮他们了!”雾香如今急得眼眶红得发紫。
“还有不到两个时辰,仙机门便会踏入盛京城。你难道忘了我与你交代过的事情了?”白刻舟忍着暴躁的情绪,说道。
他似乎完全没有给雾香继续回旋的余地,他迅速转过身,想要离开。
他身上披着的狐裘掀动,拂过了雾香的衣摆,一阵凉得刺骨的风被鼓起,扫得雾香牙板子不由颤动,也让她的神智冷了下来,被冲淡了火气的她,莫名生出一股冷静的冲动,让她拽住了他的狐裘衣摆。
“那我们一直这么逃避躲藏下去,就一定是正确和保守的么?对于今晚将要面临的灾难,鬼市到底能不能留下来,你分明也没有什么把握,不是么?”雾香垂着脑袋,用微弱的声线念着最有力的说辞。
“雾香,你不该对我如此无礼。”白刻舟阴着一张脸,狭长的狐眼下,是一对处事不惊的眼神。
“我自幼生长在野蛮之地,什么礼节和规矩,我向来不屑遵守,”雾香毫无退缩之意,她的勇敢,和对白刻舟突然转变的态度,让他产生了一丝兴趣。
她忽然抬起了眼,幽亮色的紫色瞳孔里似乎带着摄人心魄的力量,让白刻舟看了都不由得一愣。
这双眼,太过坚定了。
“我们妖族,当真要祖祖辈辈卑微到如此地步吗?我们没有尊严地躲躲藏藏,就一定能得到和平吗?曾经的我们不仅如此,还频频低头认罪,俯首而拜,他们何曾真的放过我们呢?”
雾香说着这些刺及族系伤痛的话时,眼睛也不断地流着眼泪。
白刻舟被她说得沉默下去。
雾香暂时占据上风,她立马继续说道:“昨日南城门一事闹得满城风雨,仙机门的人一旦来了,也肯定会查到昨日和朗月一起绞杀怪人的鬼面侍卫的行踪。鬼市早已居于局中,已经逃不掉了。但如若我们将思维倒置过去,反守为攻,说不定还能有更多的生机。”
“你可知,一旦如此,赌的便是鬼市上上下下千万生灵的命?”白刻舟用超乎想象的冷静语调说道。
“要知道,任何事情做出来,都是要付出代价的。鬼市这么多年来,积蓄了不少力量,如今厚积薄发,未必拿不下一些生机。”雾香依旧毫不示弱。
白刻舟喃喃自语着附上了一句话:“任何事情做出来,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雾香倒是跟他挺像。
他忽地笑了起来,说道:“即便我答应下来了,你能承担下接下来的后果吗?”
“什么后果?”
“没发现么?操控血蠕的幕后黑手从始至终都在逼我鬼市重现天日,昨日南城门一事激发,我不得不派出一部分鬼面侍卫去帮朗月解决怪人,以控制血蠕传染的范围。但盛京城无数百姓并不知晓什么仙机门,更不提血蠕了,在他们眼里,朗月和鬼市都是屠杀他们无辜百姓的罪魁祸首,而根本不是避免他们惨遭血蠕侵害的救命恩人。
而后,盛京皇城立马传唤仙机门,猜得不错的话,无非就是让他们抓住人人口中的杀人狂魔——朗月和鬼面侍卫。朗月自己就是仙机门弟子,一旦仙机门来了,朗月便就落得一个与妖族勾结、背叛师门的叛徒的下场,这可比杀了他还要令他难受吧?
幕后之人这是得多恨朗月……
不过,我向来做事有分寸,昨天南城门的事情我也本就不想出手,不过就算最后破例了,安排鬼面侍卫的时候也比较隐蔽,一定时间内,是不会追究到鬼市身上的,也就是说,一定时间内,也不会直接将朗月和我们鬼市绑定起来。
但,今晚,我们鬼市一旦行动,目标还是去找朗月和萧喜……”
白刻舟饶有兴致地冷笑两声,道:“那他们的罪名,可就会被落实得明明白白了。”
“我不想懂这些,什么尊严,什么名声,难道还比命重要?!”雾香蛮性的思维在此时体现的淋漓尽致。
“你倒是很关心他们这两个人族?”白刻舟忽然问道。
雾香闷了一会,旋即点头承认:“嗯,他们都救过我的命,我也都欠他们人情。我不想欠人情。”
她的话说的还是比较委婉的,她没有直接挑明了说自己对朗月、萧喜莫名流露出来的情绪。
“我觉得他们……真的和别人不一样。”她忽地想到了什么,赶忙抬眸看向白刻舟,补充道。
白刻舟时常散着凌冽寒气的眸子忽地温和起来,他微微弯唇,抬手摸了摸雾香的脑袋,道:“真巧,我也不喜欢欠别人的人情。”
雾香被白刻舟突如其来的亲密的举动吓了一条,但她又不敢反抗,只是立马把脑袋垂了下去,红着脸不说话。
白刻舟用起先前老是教训她的长辈的语调,说道:“一个未经多少苦难的紫狐族后辈,能有今日这样的觉悟,实属叫我大开眼界。不过,在羽翼未丰满的时候,一味的去反抗什么,未必总是如愿以偿。所以,希望以后你能依靠自己的力量去反抗自己想要反抗的东西,不要一味地去依靠别人。你要知道,从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庇护你自己一辈子。”
雾香被他突如其来的教导弄得一头雾水,不过,她还是隐约察觉到了什么,觉得白刻舟这是在讽刺自己没什么本事,徒有一身抱负,还要有求于人。
经过这么一段时间和白刻舟的相处,本就没什么阶级观念的雾香在心里早已放下了对他的芥蒂。
她倒是准备随心所欲了起来。
此时,她刚要呲牙回嘴过去。
白刻舟却一直沉着目光,喃喃说道:“你总是让我羡慕。”
雾香:“…….”
又是这种感觉……一股莫名的落寞感在白刻舟的身上散发出来。
白刻舟……到底经历过什么?
雾香顿时哑然,不服气的怒火顷刻消散,唯有这样的一句疑问在她的脑海里盘旋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