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高铁站回来的路上, 余漾收到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大概意思是希望她国庆假期回家,又问她为什么不回消息。
余漾皱了皱眉头, 没想到将郑女士拉入黑名单后, 这人还是坚持不懈。
公交车缓缓地停在A大校门口的公交车站台上,余漾背着书包下车,没走几步,身后传来一道熟悉急促的声音。
“漾漾!”
余漾顿了下,下意识抓紧了书包肩带,脚步未停, 也没有回头。
郑女士推开门下车,踩着细长的高跟鞋连忙追上去,轻扣住女儿的手腕, “我喊你那么多遍,你没听见是吗?”
余漾这才回头,表情冷淡地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郑女士。
母女俩四目相对, 郑佩妍紧拧着眉头,眼神不悦。
余漾抿唇, 有些无奈:“妈。”
女孩终于松口喊她一声“妈”,郑佩妍的情绪稍有些缓和, 慢慢松开手, 语气变软:“你这小孩, 还当我是你妈呢。”
“这才两个月没见,你就翅膀硬了,开始躲着我了?”
面对郑女士的训斥,余漾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眼皮耷拉着, 不搭腔不反驳,看着心不在焉。
郑女士叹了口气,看着女儿清瘦白皙的小脸,眉眼间多了几分心疼,她伸手将余漾脸颊的碎发轻轻别到耳后,“妈妈只是想你了,希望你回家而已。”
“你住在学校,平时也不跟我联系,我连你过得好不好都不知道。”
余漾静静听着,无声地注视着郑女士泛红的眼眶,还有难过悲切的语气,神情有些看不懂的迷茫。
再说下去,郑女士都快声泪俱下。
看着自己的母亲,余漾心底有股说不出的无力感。
静了好半晌,她才低声开口:“妈,我跟你回去。”
郑女士眨了眨温热潮湿的眼眶,眉眼笑开:“这才对啊,再怎么说我们都是一家人。”
余漾沉默,郑女士却格外开心,揽着女儿的肩膀上车。
“宿舍的行李就别收拾了,家里穿的用的都不缺。”
后座的车门打开,余漾目光顿住。
坐在后排的叶欢抬眸,单纯无害地跟她打招呼,嘴角抿着笑,“姐姐,上午好呀~”
余漾唇角收紧,心底一阵膈应。
郑女士笑道:“你妹妹之前一直念叨你,想来找你玩,但现在高二课程太紧,她还要学琴,就一直没时间。”
“欢欢今天可是特地跟我过来,一起接你回家的。”
说着郑女士温和地轻轻握了握余漾的肩膀,像是鼓励,又像一种暗示。
余漾冷冷淡淡地垂眸,对上叶欢直视的目光,勾唇笑了笑,“真是辛苦你了。”
叶华的表情非常无辜,冲她眨了眨眼睛,温声说:“姐姐难道不想见我吗?”
早就习惯这人堪称影后级的伪装,余漾迎上叶欢稍显阴郁挑衅的目光,无所谓地努努唇瓣,漫不经心的姿态:“想啊,当然想。”
叶欢看着她,忽然不说话了。
余漾慢条斯理地系着安全带,微垂着脑袋,语气云淡风轻:“就想看看,你拿着我的作品名利双收,爬得越来越高,会不会摔得很惨。”
余漾的声音刻意压低,只有两人能闻。
坐在副驾驶的郑女士这会正兴高采烈地跟家里的阿姨打电话,中午做些女儿喜欢的饭菜,顺便多准备点余漾爱吃的水果。
余漾提到作品的事,叶欢的脸色骤然变了变,手下意识攥紧了手机,低声说:“对不起。”
身旁的女孩放低了姿态,语气无比诚恳认真,仿佛一分钟之前阴阳怪气的人并不是她。
对于叶欢轻描淡写的一句道歉,余漾恍若未闻。
她已经记不清,叶欢像这样低三下气的向她道歉过多少次。
余漾很清楚的知道,叶欢哪些话是真,哪些话是假。
黑色商务轿车行驶在干净的柏油街道上,穿过繁华的闹市,终于驶入城西的别墅区。
这里是A市有名的富豪区,依林傍水,错落有致的别墅群被精心护养的绿植包围。
十分钟后,轿车停在一座欧式建筑的独栋别墅前。
余漾推开门下车,目不斜视,从未看那个花园一眼。
尽管郑女士已经让人拆了那个池塘,填平后又放了个秋千在那,多了些娱乐设施,但余漾心里总有一道挥之不散的阴影。
郑女士和丈夫,还有叶欢的卧室都在三楼,余漾在二楼。
家里人知道她跟叶欢关系冷淡,所以特意将两人隔开。
推开卧室的门,里面的一切都变了样。
窗帘,床单还有地毯从原来的淡蓝色变成了阴沉低调的浅灰色。
余漾的目光无波无澜,身后郑女士轻握着她的肩膀,温温柔柔地解释:“前段时间楼上书房重新装修,欢欢一听噪音心口就不舒服,就在你卧室住了几天。”
见女儿脸上没什么情绪,巴掌大的小脸有些漠然,郑女士怕她又多想,之后跟叶欢置气,低声道:“漾漾,希望你别介意——”
余漾冷冷淡淡收回视线,善解人意地出声打断:“我知道啊,她是我妹妹。”
见女儿这么懂事,郑女士终于放心,欣慰了地拍了拍余漾的肩膀:“那你先休息休息,待会我们一起吃午饭。”
“你叶叔叔听说你回来,还在外出差就想着赶回来,一家人难得团圆。”
郑女士说完,接过余漾的书包,挂在衣架上。
等郑佩妍离开,余漾才打量了眼这间并不属于她的卧室。
来到A市以后,她努力学习,努力让自己出人头地,最初的目的非常单纯,就是想摆脱郑女士,摆脱叶家。
而她已经做到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跟郑女士开诚布公的谈一谈。
余漾看了眼角落的那架钢琴,因为许久没用,黑色的钢琴架上积满了厚厚的一层灰尘。
余漾拿了纸,将每个角落小心翼翼地擦干净,专注又细致。
离开这个地方,她最不舍的应该就是这架钢琴了。
这是余漾生日那天,郑女士送她的生日礼物,也是她后来创作,最重要的工具。
但也是在这里,叶欢理所当然地拿走了她的曲谱。
写上歌词后,堂而皇之盖上了她的名字。
一开始余漾并不知道自己的作品被叶欢顺手牵羊,就在她跟苏千俞录制好一切,准备发行的时候,却被制作人阻止。
对方什么话也没说,只发来两段短视频的链接。
视频的开头是一个女孩坐在钢琴前,穿着纯白素净的连衣裙,只露出一双纤细白皙的手弹琴。
听着前面的旋律,余漾并没有多想,直到两首歌进入副歌部分,余漾终于在其中看到了自己作品的影子。
从副歌,到桥接,还有结尾部分,已经不能用雷同,相似这样的词来形容。
因为曲调完全重合,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创作这首歌的过程,一直只有余漾跟苏千俞。
余漾的歌一直都是给苏千俞量身打造,有些细节部分,两人还会商量协调。
当看到视频的发布者,作词作曲都署名叶欢时,余漾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那天她本可以公开指责叶欢抄袭,直到郑女士和丈夫低声下气地来替叶欢道歉。
当时的叶欢因为两首歌的热度,一夜间粉丝从原来的两三千,呈指数型上涨到30万,仍处于上升的趋势。
余漾如果拆穿叶欢,她现在获得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甚至会遭到无数网友的谩骂。
郑女士最擅长利用女儿的善良进行道德绑架。
那天叶欢因为情绪起伏太大,整个人陷入昏迷中。
病房外,郑女士声泪俱下,希望余漾作为姐姐可以原谅,叶欢只是年纪小,因为喜欢,才会拿走她的作品。
郑女士跟丈夫一遍又一遍地向余漾道歉,余漾当时也才高三,一边忙着学业,一边还要处理家里的破事。
事情的缓和直到叶欢苏醒,她态度诚恳地跟余漾认错,一副病蔫蔫的神态,听医生说,她现在受不了刺激,万一情绪再激动,很可能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
那天,余漾不得不妥协,只能暂缓拆穿叶欢作品剽窃的事。
时间过去几个月,余漾全身心投入到高考中,而叶欢却凭着那两首歌声名大噪,圈粉无数,成了众人眼里网红圈的一股清流。
如今再回忆起这件事,余漾显得格外平静,没有满腔的愤怒和委屈,一切似乎都按照原来的轨迹行走,只是有些事,总该有个了解。
她垂眸,卷而密的眼睫像把毛茸茸的小刷子,白皙的指尖落在黑白琴键上,发出低沉绵长的颤音。
-
在叶家待了三天,郑女士每天变着花样给女儿做好吃的,嘘寒问暖,似乎有意弥补之前的亏欠。
可惜余漾对此并不感冒,即使叶欢有意来找茬,她也能镇定自若地将人视作空气。
夜里,余漾趴在被窝里,对着屏幕上的对话框发呆。
八天长假眼看就要过半,也不知道江燃什么时候回来。
虽然只有三天没见,但余漾还是觉得隔了很久。
两人的对话只有简单的早安晚安,余漾盯着看了许久,从未觉得像此刻这么想念一个人。
窗外的狂风吹得玻璃都隐隐作响,似有风雨欲来的预兆。
余漾抱着手机,指尖落在屏幕上,输下一行字,随即点了发送。
“江燃,我好想你呀~[捂脸][撒娇]”
消息发出去,余漾屏息凝神,看着那串备注,等着对方的回复。
一分钟后,漆黑的手机屏幕忽然亮起。
看到来电提示,余漾的手一哆嗦,手机差点没拿稳。
居然等到了他的电话。
余漾诧异又惊喜,连忙拽着被子盖过头顶,怕被家里的其他人听见。
电话接通,那边却没有声音。
余漾抿唇,声音很轻:“学长?”
那边咳嗽了一声,江燃淡淡的嗯了一声。
余漾不知怎么,听到这道熟悉温沉的声音,嘴角不自觉的露出抹笑痕。
她刚才发的那句话,他肯定看到了,才会想起给她电话吧?
余漾的脸颊贴着枕头,摸了摸有点发烫的耳朵尖,声音跟蚊子哼似的,又重复了一遍。
“学长,我好想你呀~”
女孩的声音软绵绵的,顺着电流爬了过来。
江燃目光淡淡的垂下来,指间夹着一根烟,眉目漆黑,无声地勾了勾唇角。
静默了几秒,余漾没有听见他说话,还以为是信号不好,直到听见电话那头的人缓声开口。
“怎么还没睡。”
他的声音低低沙沙,有点哑,在静谧浓稠的夜色中有点寂寥。
余漾指尖戳了戳松软的枕头,“在等你回复呀。”
闻言,江燃笑了笑。
这小孩的声音跟平时不太一样,估计这会正躲在被窝里。
江燃刚从喧闹嘈杂的演出厅出来,里面太吵,不适合打电话。
这会倚着墙壁,瘦高挺拔的身影被清冷的月光拉长。
他说:“早点休息。”
余漾“啊”了声,还以为他要挂电话,语气有些急:“等等,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江燃淡笑:“后天。”
余漾抿唇,一本正经地掰着手指头数:“距离后天还有25小时。”
江燃挑眉,狭长的眼尾少了分尖锐,多了抹不易察觉的温柔。
“嗯。”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窝里太闷,脸颊都在发烫。
余漾笑起来,“学长,我们后天见?”
“好。”
挂了电话,江燃盯着屏幕上的通话时间静了好半晌,直到徐君鹤的电话拨进来,他才回过神,无奈又失笑地勾了勾唇角。
...
第二天,余漾准备回学校,郑女士的丈夫却从国外风尘仆仆地赶回来。
对于这个陌生的中年男子,余漾对他并没有多少感情。
郑女士格外热情,为这次一家团圆在厨房里忙前忙后。
午饭的气氛有些诡异。
尽管郑女士跟丈夫时常抛出新的话题,但余漾跟叶欢都兴致缺缺,不怎么搭腔。
叶先生像个慈祥温和的父亲,对于漾嘘寒问暖,关切地问起她最近的状况。
譬如有没有习惯大学生活,交到的新朋友,学校离家近,要是在学校住得不习惯,可以回家住。
郑女士也在一旁搭腔,余漾甚至有种错觉,那些过往的隔阂,都是她臆想出的。
余漾礼貌地说了谢谢,但餐盘里的那些食物却一口都没有碰。
见两个女孩许久未互动,关系似乎还是有点僵。
叶先生跟郑女士相视一眼,眉眼间有点尴尬,得到老婆眼神示意后,他才看向余漾,语气温和道:“漾漾,你跟B市的家人关系怎么样?”
余漾尝了口酒酿小圆子,细嚼慢咽,“还行。”
叶先生笑了笑:“你跟你表哥从小一块长大,关系应该很好吧?”
余漾抬眸,目光清凌凌的:“叔叔,您有话就直说吧。”
面前的女孩放下手中的筷子,清丽漂亮的五官与郑佩妍有几分相似,但更精致温婉。
明明稚气未脱的模样,心思却跟明镜儿似的。
同样是一个妈生的,叶欢就逊色很多,平平无奇的相貌,性子还因为童年时的遭遇阴沉抑郁,让人捉摸不透。
见余漾说话直接,叶先生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正色道:“漾漾,其实叔叔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听说你表哥苏千俞现在在娱乐圈混得不错。”
话音一落,余漾神情微怔,视线掠过男人,看向坐于她对面的郑佩妍。
她隐约明白过来,郑佩妍执意让她回家的目的。
对上女儿沉寂无声的视线,郑女士觉得有点不舒服,她轻咳一声,接上丈夫的话:“妈妈知道,你跟千俞关系好,他进娱乐圈也好几年了,肯定认识不少人。”
余漾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的母亲,一颗心悄悄地一沉再沉。
郑女士:“你也知道,欢欢身体状况一直不太好,大部分时间都在住院,落下很多课程,学习成绩远不如你。”
“我们就想着,她既然喜欢搞音乐,干脆像千俞那样,进娱乐圈试试。”
余漾觉得好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问得认真:“然后呢?”
郑女士看了眼丈夫跟小女儿,自认为这些都是余漾力所能及的小事,毕竟大家都是一家人。
“你看,能不能问问你表哥,他应该有不少人脉,帮欢欢——”
“这些跟我没关系,你们要是想找苏千俞帮忙,直接去找他就好了呀。”
余漾出声打断,唇角弯弯,眼底笑意清浅,语气温和无害。
郑女士也想过可能会被女儿拒绝,但一想到余漾性子软,脾气好,这事总会有些希望。
“可是,你跟你表哥——”
余漾的耐心终于被耗得一干二净:“我说了,跟我没关系。”
你们爱找谁找谁,想干嘛干嘛。
余漾的态度坚决又冷硬,郑女士跟丈夫面面相觑,一旁的叶欢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对父母丝毫不感激,看余漾的目光,更是让人捉摸不透。
余漾最终还是没有坚持吃完这顿饭,拿了书包便出门。
胸口的憋闷终于在跑出别墅的那一刻,得到缓解。
她铆足了劲儿一路狂奔,不知道跑了多久,最后只能惨白着脸,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停下来的第一时间,余漾努力平复了一下呼吸,随即找到苏千俞的联系方式。
此时还是大中午,街头艳阳高照。
电话拨通后,那头的人好半晌才接起,又沙又哑的声音,含含糊糊的,似乎还没睡醒。
“谁啊?”
苏千俞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脑袋探出被窝,睡眼惺忪。
余漾站在马路边,看着眼前的车来车往,无比平静。
“哥哥,我考虑清楚了。”
听出小姑娘软软糯糯的声音,苏千俞瞬间清醒,“什么考虑清楚了?”
余漾:“起诉叶欢。”
简短的四个字,立马将苏千俞从被窝里炸了出来。
“你认真的?!想清楚了吗?”
余漾不假思索地答:“认真的啊。”
苏千俞被逗乐:“这回不怕叶欢自杀,还有你那个妈一哭二闹三上吊了?”
其实事情发生之后,苏千瑜第一时间联系了律师,但郑女士给他打了无数个电话,低声下气地道歉,还说什么,要是他们拆穿了叶欢,叶欢肯定活不下去。
余漾垂眸,脚尖拨弄着地上的小石子,心情有点复杂,明明有很多话想跟哥哥说,但话到嘴边,却发现不过一句:“我只是想通了。”
小姑娘一向耳根子软,平日里又没什么脾气,这会突然间想通了,估计是被什么东西给刺激到了。
苏千俞并没有多问,余漾要是想说,自然会说。
苏千俞勾唇笑笑,声音温朗悦耳,语气温柔的不像话:“我们漾漾可是小仙女。”
“不要不开心,凡事都有哥哥在。”
待在叶家的时候,余漾像个身披铠甲的小战士,可以无所畏惧地跟他们周旋,面对郑女士的偏心和袒护,她也能坦然接受。
就连妈妈口中说的”一家人团聚“,也不过是利用她帮扶叶欢的借口。
尽管这样,余漾都没有难过,可听到苏千俞的安慰以后,悲伤像是决了堤的洪水,泛滥出胸口,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余漾握着手机,温热潮湿的泪水在酸涩的眼眶中慢慢汇聚,她吸了吸鼻子,努力想将泪水逼回去。
苏千俞一直没有挂电话,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总觉得不对劲。
“小屁孩,哭鼻子啦?”他试探般问。
余漾连忙抹掉脸上的泪痕,咽了咽干涩的喉咙,断断续续的开口:“我、我才没有哭、哭鼻子...嗝”
小姑娘欲盖弥彰,声音带着明显的哽咽,刚否认完便打了个响亮的哭嗝。
苏千俞无奈,又心疼又觉得好笑:“好好好,你没哭你没哭。”
他的语速很慢,就跟哄小孩似的:“你现在人在哪呢,给我发个定位。”
“哥哥带你出去玩~”
“这还差不多。”
余漾一边拿纸巾擦眼泪,一边给苏千俞发了定位,乖乖待在原地,等哥哥过来。
-
半小时后,苏千俞终于赶到见面地点,他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黑色鸭舌帽,黑色口罩,黑色衣服,从头到家一身黑。
小姑娘歪着脑袋,仔仔细细盯着他看了很久,才不确定地对面前的黑衣人开口:“....哥哥?”
看到这小孩眼睛红得像兔子,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看着可怜兮兮。
苏千俞径直走过去,第一时间给了余漾一脑壳,没好气道:“怎么回事?被人欺负成这样?”
苏千俞的力道不重,但余漾还是觉得痛,刚憋回去的眼泪又有冒出来的架势。
“连你也欺负我!”
苏千俞无奈,有点怒其不争:“我这也叫欺负?走,哥带你去叶家算账去!”
余漾叹了口气,见到哥哥以后,心情稍微好了一点,三言两语将在叶家发生的事告诉他。
苏千俞忍不住骂了句脏话,冷哼道:“算盘倒是打得挺好,也不好看看她那废物女儿,有没有那个本事。”
余漾慢吞吞地点点头,说话还带点鼻音:“我真是太讨厌他们了。”
见惯了小姑娘没心没肺,笑呵呵的一面,这会小鼻尖通红,眼眶还有肿,苏千俞揉了把妹妹毛茸茸的脑袋,正色道:“下次被人欺负了,直接怼回去,确保自己安全的情况下,可以使用武力。”
余漾老实巴交地点头,听着苏千俞的语重心长:“只要不把人打死,哥哥都帮你撑腰。”
“好。”
-
苏千俞最近都在A市拍戏,本来下午还有个访谈,他跟团队协商后推迟,便火急火燎地赶过来。
下午,苏千俞带着妹妹到处吃喝玩乐,晚上又带余漾去了一家高级会所。
虽然这地方听着不大正经,有点未成年人禁止入内的意思,但里面好吃好玩的东西很多,苏千俞还有贵宾卡,独立空间基本是与外界隔离的。
“你不是想玩游戏嘛,这里网速快,比网吧舒服。”苏千俞非常善解人意。
余漾摸着圆滚滚的肚子,一下午过去,里面装满了炸鸡可乐蛋挞奶油泡芙珍珠奶茶。
“哥哥,你也太好了吧。”余漾眨巴眼,瞬间觉得自己的假期有了意义!
苏千俞忍不住又弹了下她的脑壳:“现在才发现我好啊。”
余漾笑眯眯地拍马屁:“不,早就发现了!”
侍从带两人去包厢,期间苏千俞接了通电话,便让余漾先过去,他待会就过来。
这家会所的装修十分奢华,迎面经过的人穿着打扮,一看便身价不菲。
侍从带着身后的女孩,沿着眼前的走廊一直走,经过一个分岔路口,余漾无意中抬头看了眼周围,下一秒,视野中晃过一道颀长高大的身影,肩宽窄腰,脊背挺括。
那人的背影有种说不出的熟悉。
等余漾再看的时候,那道影子已经消失在走廊深处。
像极了江燃。
余漾的目光顿了许久,脚步终于停下来,连忙问带路的侍从:“我们还有多久到?”
“这条路走到底,左手第二间就是苏先生预定的包厢。”
余漾点点头,接过房卡:“你不用带路了,我自己可以。”
看着侍从离开,余漾原路返回到刚才经过的分岔路口。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刚才一晃而过的那道影子,一定是江燃。
真的是他吗?
他不是明天才回来吗?
余漾抿唇,脑子里冒出来的念头驱使她去找。
穿过壁灯昏黄的长廊,每个包厢的隔音效果很好,周遭静悄悄的,只有双脚踏过地板的轻微声响。
走到尽头长廊的尽头,就是公共区域。
余漾还没有拐弯,耳边已经传来一阵哄闹的声音。
怒骂声,撞击声融合在一起,熟悉又陌生。
余漾小心翼翼地往前迈了一步,终于看清拐角处的画面。
目光所及之处,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仰摔在身后的红色沙发上,鼻血四溢,脸上伤痕累累。
他一边捂着鼻子骂骂咧咧,一边挣扎着,试图爬起来。
面前的少年低垂着眉眼,侧脸的轮廓分外清晰,肌肉绷成凌厉的线条。
余漾愣在原地,神情呆滞地望着那抹沉寂桀骜的背影,被头顶上方的光芒笼罩,胸腔一起一伏。
真的是江燃,她并没有看错。
她眼睁睁地看着他熟练地掼住男人的领带,一双漆黑剔透的眼满是戾气,握住的拳头疯了似的砸在那人的脸上。
眼前的江燃像是地狱来的修罗,深邃的眼窝显得病态不堪,他一拳一拳砸下去,似乎已经失去了理智。
周围只有他们两个人。
余漾终于认出来,被打的人是江毅。
江燃的父亲。
凝滞的空气里都仿佛弥漫着骇人的血腥味。
起先江毅还会挣扎,后来软趴趴地倒在那里,不动了。
江燃深埋着脑袋,胸腔起伏,动作却不肯停。
这样下去,肯定会出人命的。
“江燃——!”
余漾攥紧拳头,大声喊出江燃的名字。
她自己并没有发现,声音在哆嗦。
女孩的声音清凌凌的,划破压抑凝重的空气。
江燃挥拳的动作骤然间僵住。
他收手,然后偏头看她,眼眶微红,其中的狠意还未消散。
小姑娘安安静静地站在那,睁着黑白分明的眼。
干净,温纯,不染一丝尘埃。
江燃的呼吸变缓,拳头迟缓地垂下去,喉咙里像是扎了根刺。
他看见她纤瘦单薄的肩膀在颤抖,眼神惊慌,茫然。
地上的江毅挣扎着推开他,捂着一脸的鼻血,嘴角也在往外冒血丝,另一只手指着江燃:“老子养你这么大!不是让你替代我的...”
“......你怎么不跟你妈一起去死!”
江燃缓慢地收回目光,转身揪着江毅的领带往旁边的茶几上狠狠一摔。
“砰”的一声巨响。
余漾看着,愣在那里。
怀疑茶几是不是已经四分五裂。
就在场面愈发不可收拾的时候,几个西装革履,保镖模样的人急匆匆赶过来。
余漾的心脏咯噔一跳,毫不犹豫地冲过去,拽住江燃的袖子,拖着身后的人拔腿就跑。
江燃的脑子还有点恍惚,僵硬的手腕冰冷,干燥,却已经被身前的小姑娘紧紧牵住。
身体不受控制地跟着她一路向前,他不得不迈开沉重的步子,在秋末的夜晚奔跑。
余漾像只轻盈灵动的小鹿,乌黑柔软的长发飞扬在风中,细瘦脆弱的脖颈若隐若现。
小小的躯壳里仿佛装满了孤勇,势不可挡。
江燃跟在她身后,身上苦涩的烟草味,混了些女孩清甜好闻的发香,有点像水果。
可是他太笨,一时猜不出来。
明明格格不入,却奇异的让他平静下来。
余漾不知拽着江燃跑了多久,直到离那家会所越来越远,她已经累得气喘吁吁,脸颊惨白。
她手指哆嗦着松开江燃的手腕,腿都发软。
江燃看上去已经平复下来,可那双莫测的眼眸中仍有未散去的戾气,灼灼地烤着她,让人莫名有点后怕。
“学、学长,我高中的时候,8、800米长跑可是第一名哦!”
一路跑过来,余漾的头发早就乱糟糟的,早已没有形象可言。
江燃无声地望着她,静静听着她断断续续,虚弱又累极的话。
“幸、幸好咱们溜得快!”
小姑娘微仰着脑袋,莹白光洁的额头上冒着细小的汗珠,明润干净的眼睛如潭水般清澈。
江燃艰难地咽了咽喉咙,瘦削的下颚冷漠又坚硬,身上的戾气未褪,无形中依然压着人。
“你不怕吗?”
静了许久,面前的人薄唇掀动,喉间溢出的声线晦涩沙哑。
余漾抿唇,安安静静地注视他,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怕。”
简简单单两个字,像冬日轻飘飘的渺小雪花,落在他心尖上,颤了颤。
江燃垂着眼,瞳仁漆黑。
长久地静滞后,脑子里的理智一点一点回归,他肩膀一塌,无可奈何,无能为力,薄薄的唇角勾起的弧度带了点自嘲的意味。
“余漾,以后不要多管闲事。”
尤其像今天这样。
他的声音不是很响,一字一句却很清晰。
余漾看着他,攥紧了手心,轻声反驳:“你的事,不是多管闲事。”
女孩定定地注视,皱着眉头,认真又固执。
江燃的眼神克制且复杂,好一次欲言又止。
最后还是说了那句挺伤人的话。
“你以为你是我什么人啊?”
面前的女孩明显愣了一下,脸上的血色慢慢褪尽,忽然哑口无言。
还有什么比这句话更伤人的吗?
余漾以为自己今天最开心的事就是偶遇江燃。
现在才缓慢地意识到,这并不是惊喜。
而是重重打击之后,又一记重锤。
她垂下头,有点不敢看江燃漠然凉薄的眼神。
指尖掐进肉里,她紧咬了下嘴唇,眼眶又酸又胀。
“如果你不喜欢我的话——”
江燃没犹豫,出声打断:“不喜欢。”
余漾眼睛睁着,眼眶里水汽汇聚,仿佛有什么东西攥住了她的心口,一揪一揪的。
如果不喜欢,又怎么会怎么会在街头保护我,带我去吃饭,还给我打电话。
如果不喜欢,为什么还要给她那些暧昧的回应,让她在渺小的希望里,寻找那些蛛丝马迹。
余漾张了张嘴唇,忽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
透明的,一滴一滴。
江燃的身影顿了顿,缓慢垂下视线,看着地面。
他不敢去看女孩的眼泪,垂在身侧的手却紧紧攥着。
“你怎么这样啊......”
余漾其实挺想骂他,结果一开口,声音哽咽又破碎。
小姑娘委屈得像个小孩,白皙的脸颊上两道泪痕。
江燃第一次觉得,极端情绪克制到最后,心脏是会裂开的。
他没办法对余漾的眼泪无动于衷。
甚至想抽自己一大嘴巴子。
他垂眸,克制着自己的呼吸,手指蜷缩着,伸到余漾面前。
江燃动作很轻地抹掉女孩眼尾温热潮湿的泪痕,最温柔的语气,却字字诛心。
“小孩,强扭的瓜没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