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劫 第15章 他好像很害怕

“照你的说法，此事看来非同一般。” 结合这几日在城中的见闻，九九忧虑更甚。

唐齐翘着二郎腿安稳往椅子上一靠，完全没有他口中所说的紧迫忧心之感，“可不嘛，自从我上回从你那回去，没过两天就被抓壮丁了，你说说我这多可怜，我是脚都没歇停当又跋山涉水只为寻找那个他了。唉，到底我还是咱火灵一族的中流砥柱，兹事体大，除了我，无人能胜任。”

末了故作苦寂地举酒幽叹：“强者，永远背负着太多的责任，这或许就是我应该承受的。”扼腕叹息着将酒一饮而尽。

九九白他一眼，非常想把他顺着窗户扔出去。

原来方才九九所追之人，正是唐齐。近日来灵族五族内依星盘所示，有灵化形成人，但各族派人去寻皆是一无所获。这样异常的结果令五位族长警铃大作——新生的灵人法术低微，但其由五行中幻化，吸收了天地灵秀，因此至纯至净，几近于仙；而另一方面，对邪魔歪道来说，这是极好的补品。只是三界各有其法，几千年来互不干扰，也一直相安无事，单单如今出了意外。眼下境况未明，更不知那几个新生的灵人是刻意避而不见还是真的被人俘虏，几位族长不敢打草惊蛇，只能暗中派人去各处搜索，唐齐便是因此而来。

可若真是族人来寻，就是真的想躲也是无处藏身，每当有新生时，星盘自会指明方向，这一点还从未失误过。

九九突然想到莫淮：莫淮虽为水灵，却从未去过水灵一族，他是如何做到的？

“菜还没好？真够慢的，小九，你去催一下，我三天没吃东西了。”说着指着门的手忽然颤抖起来，好似真的成了气若游丝的将死之人，“再不上菜，我这么个淑质英才就要驾鹤西去了，从此这世间的女子就少了一位良人，千百年后，天上的仙班再无良将了。”

九九拍掉他的手：“那可真是普天同庆了。”

“狠心。”唐齐换了个姿势，不怀好意地看着九九道：“那你又是因何来到人界啊？咋还拖家带口呢？我掐指一算，你那位莫恩公和小欢欢也在吧？”

“呵”九九冷笑一声，“算得真准，怎么就没算出来那几个灵人现在何处？”

唐齐瞬间变成了一条被捏住七寸的蛇，干笑着蹭蹭鼻子，“这个嘛，不急，那什么，诶，你这茶可真香。”

顾左右而言他，结果就是被九九和善的假笑着注视。

“姑、姑、娘，你要的饭好、好了。”’门外敲门的手哆哆嗦嗦，像是遇见了洪水猛兽。

唐齐不免纳罕：“怎么感觉他好像很害怕？”

九九脸色一黑，不轻不重地踢了他一脚：“怕你呢妖精，去开门。”

“你很可疑。”唐齐脸上堆笑，目不转睛看着她。

门吱呀一声开了，看着安坐未动的二人，小二腿抖得更厉害了，手中的食具也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地上像是灌了千百层胶，粘得他久久不敢动弹。

但显然，面对九九不悦的脸色和唐齐打量的目光，他更怕自己成为盘中餐。

小二哆嗦着将餐食摆放好，根本不敢看人，只能心中不断默念南无阿弥陀佛。

“这位小兄弟很喜欢桃木？你的桃木手串挺别致，这发簪也是桃木的，还有这项链。”

小二赶忙否认：“不喜欢不喜欢！二位仙人别误会！这不是辟邪的！掌柜的叫我我先告退！”说着脚下生风，一眨眼功夫就出了房门---还把门带上了。

“呦。”揭开餐盒，唐齐发出一声惊呼：“这不是家黑店吧？这肉还滴血呢，是人吃的东西吗？“

“但仔细一想应该也不能，他还叫你仙姑来着，浑身都是辟邪的东西。”唐齐使坏，夹起一片血淋淋的肉递到九九嘴边，“仙姑来尝尝这肉是甜是咸啊？唉仙姑你怎么不吃？别走啊，我还等你尝个味呢！”

九九全程脸黑如炭。

唐齐玩够了，将碗筷放下，擦擦手，坐在凳子上一手托腮，嬉笑道：“我莫不是来晚了，没赶上好戏？有什么不高兴的事赶紧说出来听听让我也高兴高兴。”

唐齐是真的欠打，因为这不高兴的事还真有。

这还是前几日莫淮造的孽。那日她本本分分在楼下用点心，客栈食客人多且杂，兴许能听见些有用的消息也说不准。为避免莫淮骚扰她还专门找了个角落坐着，哪知如此还是难逃魔爪。看见莫淮下楼的一刹那，九九迅速低头遮脸企图将自己缩成一团躲避莫淮的视线，为此，她找准时机趁人不备直接隐身蹲到桌子底下，心中默念看不到我看不到我。

眼前出现一双白色长靴，九九不愿面对，转过身缩着身子往里挪动，然后头被敲了一下，九九没管它，又往里挤了挤，这次又发现自己的头发被莫淮扯动，不知他对头发下的什么毒手。

算了。九九叹口气，由他去吧，几根头发而已，大不了剪了就是。

二人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莫淮终于停手，在离她稍远处安静站着。接着九九就听见有人大喊妖怪，心中警铃大作，这必然是莫淮作的妖！

她板着脸从桌子底下走出来，堂中之人见了她走近具是万分恐惧，一个个惨白脸，争先恐后夺门而出，那模样说是见了活阎王也不为过。

九九瞧见他气就不打一处来：“玩够了没？你是不知道不可扰乱人界秩序吗？我们来去无声不好吗？何必多生事端。”

莫淮的微笑无懈可击，“我向来少言，又安分守己，何来事端一说？反是你学艺不精又随意施法，叫凡人三魂七魄都吓散了，何来颜面说教起我来了。”

九九懒得理他，三两步间已快上了楼，“呵，我要是学艺精了，还能在你手底下受气？“无奈地叹气道：”满肚子歪理祸害苍生，怎么就不能来人把你收了。”

“你的怨气似乎很多？”

“不多，也就够装满十八个地狱而已。”

末了又回头对他粲然一笑，补充道：“对世人的怨只占半个，你独占十七个半呢。”

“那这下我该占全了。”

莫淮轻轻挥动手指，一面镜子凭空而出，镜中之人一身红衣，长发变成了丝丝缕缕的火焰，像蛇一样吐着透红的火舌喷向四面八方，末端还挂着一张诡异的笑脸，隐约能辩出人形，与此时站在镜前的女子极为相似。不同就是火中的人脸在笑，而镜前的脸在气，大有越来越气的趋势。

“你无不无聊？”

莫淮坦然自若：“方才是的，现在不了。”

唐齐哈哈大笑，叹息自己没有亲眼目睹此等乐事，简直是亏了八百年修行。

“差不多得了，没完了是吧？别太过分了。”九九抓起一个梨子就往他身上砸。

唐齐眼疾手快，在即将被砸时迅速抓住，在衣服上蹭了蹭，咬了一口，“往好处想，起码他没让你游街，这样一看是不是瞬间舒畅多了？”

“我看你就该被游街示众！”九九掀翻果盘一股脑全砸向他，力图让他有被游街的快乐。

唐齐毫不费力轻松接住，揪下一颗葡萄塞嘴里，终于开始说正事，“你比我早来几天，有什么发现没有？这座城风平浪静，可就是太静了，反倒古怪。”

是了，唐齐也发现了。

九九摇摇头，微蹙的眉头落在暖黄的烛光中平添一分忧虑：“一无所获，干净的像个无人之岛。”

唐齐也变了脸色，良久喃喃道：“我果然还是深受天娇地宠，看看，瞎猫碰见死耗子的几率很大啊。”

“唐瞎子，能顺个便碰见活黑狼吗？”九九殷勤地眨眨眼看着他。

唐齐的笑容和蔼可亲中带着一丝奸诈：“那你去找灵人？”

九九起身伸了个懒腰，打着十分凑巧的哈欠，对唐齐的注视视若无睹，干干脆脆往床上一趟：“困了，恕不远送。”

这日九九脚还未踏进店门，空气中似乎就飘来一股不寻常的气息。此时早过了晌午，也未到傍晚。早不早晚不晚的，店内人员屈指可数，只有；丁三的几个食客和三三两两的伙计忙活着收拾桌椅。她双眸在店中游走，很开就锁定了目标——那是一个极美的背影：乌发如缎，肤白胜雪，延颈秀项，身形极尽窈窕，衣裙由上好的淡蓝色锦缎制成，领口绣着祥云纹，更衬得她秀雅端庄恍然若仙。此刻她微仰着头，像是在小心翼翼地四处张望什么。

九九整理整理衣衫，换上一副温婉的笑脸，自觉像是个可亲可信之人后缓步向前走近。

“这位姑娘，能把这朵花送给你吗？我想一朵凡花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亲眼见一见世间最美的花仙子了。”九九来到此人身侧，手中不知从何处摘来一朵娇艳的鲜花，神情不可谓不真诚。

女子这才回过神，就着刚才的姿势转过头来，看见她面容的那一刻，九九有一瞬间的恍神。

灿若朝霞，明艳典雅。

是世间罕有的美丽，先前的狐狸精的美貌已是凤毛麟角，跟她一比，只能相形见绌。

女子似乎有些怕生，眼神懵懵的，“给我的吗？哦，谢，谢谢。”

她接过花，脸上惊喜与慌乱并具，只是目光一直没能落在九九身上，低着头，一双纤纤玉手拨弄着枝叶。

九九面带微笑，朝她对面的座位微微挑眉，道：“姑娘客气了，我能坐在这里吗？”

女子依旧紧张，但还是努力挤出一个笑，“请坐请坐，这是点心，你要吃点吗？”

“这我就不吃了，只是站在这姑娘就已经很害怕了，若是再吃了东西，姑娘怕不是要哭鼻子呦。”

“不是的不是的。”女子急忙否认：“我只是胆子小，并不是怕你，你吃你吃。”

为了增加可信度，她满目真诚，嘴角提起一点弧度，终于敢对上九九的目光。

九九被她逗笑了，“姑娘一笑，万物逢春。”

见九九信她，她的勇气也用光了，害羞地低下头，“你也很好看，我还没见过比你还好看的人呢。”

“ 原来姑娘不照镜子的呀，”九九问：“你是在等人吗？”

“不是，就，随便走走。”

九九心说你们焦城女子都挺喜欢随便走走，还都喜欢走着走着就走到无名居来了。自那日在街上陪莫淮在街上走了一遭回来，无名居的女客就没断过，只是莫淮鲜少露面，她们等着等着也就放弃了，到了如今，除了偶尔来几个碰运气的其余也都偃旗息鼓了。只是眼前显然是初次造访，不然凭着她这惊世容颜，九九断不会忘。

“唉，”九九叹了一口气，面容忧愁，“看着姑娘我就想起与我自幼相伴的密友，她当年也是如你这般美丽，只是后来，唉。”

“后来，不太好吗？”

九九看着她，哀戚的表情陡然严肃了，看得女子心里一激灵，忙不迭错开视线。

只听九九继续说道：“是非常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