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与度洗完澡从里头出来,路过洗漱台时又忍不住瞥一眼自己那换了新牙刷头的电动牙刷,手里的绒毛巾胡乱擦了擦滴水的头发。
他走到洗漱台前,拿起电动牙刷,对着浴室里的灯仔细看了一遍,根根分明的牙刷毛上沾着水渍,牙刷毛根部隐约还残留了一点点湿润的牙膏。
赵折风回来过,还刷了牙。
吴与度拔掉新的牙刷头,按上自己旧的那枚牙刷头,挤了点牙膏,站在洗漱台前刷牙。
电动牙刷刚刚启动,吴与度就把牙刷从嘴里拿了出来。
他这是在干什么?和赵折风用同一支电动牙刷?这跟间接亲吻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吧!
吴与度很谨慎地把手中的电动牙刷放在一边,走回卧室换上衣服,下楼,重新买一支电动牙刷。
他出门时撞上了黄珂。
“刚刚煮了点饺子,周时说你今晚可能没吃饭,就让我送点上来给你。”黄珂手里拿着一个装满水饺的保鲜盒,递到他手里,看他这一身衬衫西裤的,问道:“你要出门啊?做什么?”
“谢谢,麻烦你了。”
吴与度接过保鲜盒,走进屋里,放到冰箱内,并和黄珂说道:“我得下楼买一支……”他顿了顿,道:“两支电动牙刷。”
黄珂诧异:“你的牙刷也坏了?”
吴与度:“也?”
“你不知道吗?”黄珂跟上吴与度,走到电梯门前等电梯,说道:“折风的牙刷今天也坏了,我以为你知道的。”
吴与度:“嗯?”
黄珂继续道:“今天我看到你从医院里急匆匆跑回公寓,以为发生了什么急事,就跟在你后面一起回来了,你前脚才上了电梯,后脚折风就回来了,他和我一起上的电梯,我问他发生了什么?他说没什么事,就是牙刷坏了得换一支新的。”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没注意到吴与度的脸色早已经凝住。
吴与度的薄唇干燥,喉结咽了咽,问:“他到七楼了吗?”
“当然啊,我是看着他进了门才放心地回医院的。”黄珂挠挠后脑勺,道:“我还纳闷呢,牙刷坏了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吴与度今天中午进门之后,赵折风也进了门,但他故意不发出任何声音,不让吴与度察觉到他的存在。
一个经受过专业训练的警察要想悄无声息地把自己的身影掩盖起来,简直是轻而易举。
也就是说,吴与度弄掉赵折风的牙刷是在赵折风的眼皮子底下做的,而吴与度自己浑然不觉。
怪不得赵折风拉黑了他,他都想把自己给拉黑了。
吴与度从公寓楼里走出来,进到超市。
超市里的灯又亮又白,照得有些刺眼。
吴与度径直走到电动牙刷的区域,选了两只蓝色的牙刷,正要付账走人,又忽觉不妥。
两只电动牙刷一模一样,怎么看都像是情侣款,这让赵折风怎么想?
赵折风会说:“吴与度,你故意弄脏我的牙刷,就是为了让我和你用情侣款?你嘴上说不让我睡你,身体倒是挺诚实的嘛!”
吴与度赶紧回到货架前,重新挑选了一蓝一白的,拿在手里比对了好几次,不行,同一个牌子不同颜色也能搭配成情侣款。
他又换了不同的牌子不同的颜色,选了不同的款式。
排队付账的时候,吴与度往柜台前扫了几眼,目光落在那大冰柜上。
赵折风在手机那头说:“海盐草莓冰淇淋,给我买。”
听到这句话时,吴与度瞬间气得上火,根本没仔细听清其中的语气,现在再回想起来,手机那头的赵折风好像是在极其压抑的情况下,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的。
赵折风刻意用不正经的话来掩盖语气下的难受。
他难受什么呢?是因为腿上的伤口疼了,还是因为腿上没法去警局工作而伤心?
连他因什么难受吴与度都不知道。
吴与度低下头,暗暗自责,赵折风兀自承受痛苦的时候,自己却冰冷冷地挂断了电话拒绝了他,一丁点安慰他的好话都不曾同他说。
收银员道:“两支电动牙刷,两盒电动牙刷头,一盒海盐草莓冰淇淋,一共三千五百三十元。”
吴与度扫了码付了钱,提着两盒电动牙刷和一盒海盐草莓冰淇淋回到公寓里。
他没有开灯,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细想着今日种种荒唐事,手里拿着那盒冷冰冰的冰淇淋,在黑暗中静默着。
他也不知道刚才为什么要买这一盒冰淇淋,许是觉得自己若是买了,赵折风就会回来的吧!
如果赵折风回来了,他又要怎么办呢?又回到从前那样吗?
吴与度不知道。
风吹过窗台,一扇扇窗户互相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声音。
电视墙上边的时钟滑过十二点,赵折风还没有回来,他今晚住在哪里?
他起身,把冰淇淋放到冰箱的冷冻层,关上。
打开灯,又洗了一次澡,刷牙时选了便宜的那一支电动牙刷刷牙,回到卧室里,拿出手机,点开与赵折风的对话框,盯着那红色感叹号,想了想,敲下几个字。
【折风,我今天买了海盐草莓冰淇淋,在冰箱冷冻层第三层。】
发送。
毫无意外地收到了红色感叹号。
吴与度的唇角弯了弯,似在暗暗庆幸这条消息没发出去。
【折风,你是不是很难受?你现在在哪里?】
发送。
红色感叹号。
【折风,你身上还有没有钱?够住酒店吗?】
发送。
红色感叹号。
吴与度的手像是思念汹涌,迫不及待地打了一行又一行字,倾诉着平日里那些欲言又止的话,再加上黑夜袭来,加深了泛滥的情愫。
【折风,我不想让你睡我,不是因为你不好,也不是因为你待我不好,是我不想拉着你一起自欺欺人。】
【折风,你遇见我的时候太年轻太懵懂,以为两人互相亲近,缠绵悱恻就是爱情,不是的折风,以前不是,现在也不会是。】
【折风,说起来惭愧,那时候你什么都不懂,而我故意顺着你依着你,让你尝到情/欲的甜头,让你慢慢依赖我,想要我,让你误以为那就是爱情,是我的错。】
【折风,我错了,我不想一错再错下去。】
每一句的后面都是红色的感叹号,让人觉得莫名安心。
吴与度的手敲着手机屏幕,眼眸却渐渐模糊起来,他第一次坦诚地面对如此不堪的自己,细数过去种种,心口揪成一团,拧着,缠缚着。
眼睛沾满了泪水,看不清屏幕打不了字。
吴与度鼻子塞塞的,一抽一噎地发语音。
【折风,每一次看到你买海盐草莓冰淇淋,我都会提前洗好澡,等你。】
发送。
红色感叹号。
【折风,每次你睡我的时候,我都挣扎得特别厉害,不是我不愿意,是我想让你把我折腾得更狠一些。】
发送。
红色感叹号。
【折风,你故意弄坏锁,把自己反锁在屋里让我赶回去开锁的那天,我知道你想要我,所以我在酒店里洗了两次澡才回去。】
发送。
红色感叹号。
【我躲着你怕你睡我,我又怕你对我失去了兴趣不睡我,所以我每次都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的,让你觉得我的身体很好看,我是不是很无耻?】
发送。
红色感叹号。
【折风,折风,我不好,我很不好,我的心思很不堪,很见不得人,很龌龊。】
发送。
红色感叹号。
【折风,你这么好,赤诚善良,坦坦荡荡,不像我,把所有不好都埋起来不让别人窥探,只让人看到我好的那一面。】
吴与度有些渴了,喉结上下咽了咽,往上滑了一下,再将刚才发的所有话和语音全都删掉。
他起身,走出书房到厨房接水,仰喉,大口灌下。
透明的玻璃杯倒影着他那张白皙俊美的脸。
吴与度突然厌恶自己这张脸,端着一副正经模样,心底却那么下流不堪。
喝了水,吴与度回到房间里,躺在单人床上。
他的手又摸过手机,敲下一条信息:【折风,新买的电动牙刷在洗漱台上,白色的那支是你的。】
发送。
红色感叹号。
这条平和又日常的信息将刚才那些汹涌澎湃的思绪全都掩盖起来。
吴与度还是那个谨慎认真的吴医生,而不是深夜给朋友的弟弟发暧昧不清的信息和语音的人。
被子盖在他身上,吴与度闭了眼,强迫自己入睡。
【折风,我想……我想……我好想让你睡我……】
【折风,你不要去睡别人……不要……】
【折风,你回来睡我好不好?你回来跟我一起,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折风……】
吴与度的耳边反反复复徘徊着这些语音,怎么扫都扫不清,口中还不停地出声复述,就像是魔咒一般,缠缚着吴与度的耳朵与喉间。
“吴与度,你疯了?!”吴与度猛地坐起来,拇指紧紧摁着食指指节,怒骂自己:“吴与度,你是不是有病?”
他骂自己无耻,骂自己龌龊,骂自己混蛋。
骂着骂着,就睡了过去。
隔壁,卧室。
赵折风躺在床上一整天了,看到了该看的,听到了该听的,他现在很高兴。
嗯,非常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