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恩准,夏之蝉清风清云清雪段楸像狗一样夹着尾巴就走。
有了师尊收,段楸就可以少了入门测仙根那步,就去录事堂把来自什么地方,姓甚名谁记录在册就行。这一步小师姐夏之蝉带着他去做。清风清云清雪还跟在后面,夏之蝉问:“你们不去思过崖吗?”
他们:“……”
春天渐渐昼长夜短,山上却一旦暗了下来就暗得极快,天上星稀一轮薄月几不可闻。人的脸的轮廓伊始有些模糊不清,神情不易捕捉,面前是宽阔的还要行走的大堂,夏之蝉侧头小声问段楸:“你知道你的仙根怎样?”
段楸一愣,悻悻回她:“一直不知道。”不知道好不好。
夏之蝉剖开:“就是不知道你是否有化蛟天赋。”
段楸:“……”
他总觉得她说话伤人,段楸点头。
夏之蝉伸手拉他手腕去山门:“那就去测一测。”
路上夏之蝉问段楸害不害怕?测仙根第一步测出他是个妖?
她想纵使她说没事,妖道在这个“正道”里大大方方也极难,正反两道之间有道沟壑,蕴存了几千几万年的仇怨,两派孩子自出生就知什么是宿敌。
结果段楸摇头。
夏之蝉眯起眼睛,努力盯他黑夜里的眼睛:“你真不害怕?”
他看起来淡定的里面有片沉静黑暗的湖。
段楸走路比她快,不动声色撇开她半个身,“怕我不是化蛟的料。”
夏之蝉极为猖狂的嘹亮笑了一声。
测毕。
老龟站到一旁,闭眼轻轻说话:“妖。水系灵根,根资不错,让他师尊好好培养去。”
段楸不语,夏之蝉在旁边极端开心的笑。
去录事堂登名在册。
天色全然黑了下来,炊烟升起。
夏之蝉脚步一顿,冷笑着要去庖厨偷点食物带到思过崖吃。
打发聪明也够木讷的段楸先走。
段楸一个人一路问了两个师兄弟思过崖怎么走。
刚到。
听见哪个师兄弟的鬼哭狼嚎。
“啊——”
“啊——”
沙哑嘶鸣的雀鸦。
寻声望去,看见清门掌门陈令,举着鞭子追着清风清云清雪打。
他们跑出残影,脸上晶亮,像山里池塘表面的波光粼粼。
—
刚和疯子分开的陈令实则除了疯子的徒弟段楸不打,对自己徒弟他想怎么泄火怎么泄火。
清风清云清雪一根直肠不知,怕段楸和师姐来了也被挨打,主是心疼新师弟,老鸦叫着的越跑离思过崖越远。
路上碰到藏了一堆吃食的夏之蝉,夏之蝉也在挨打行列,不明所以跟他们一起跑……
……
落了个就是不愿思过的名头。
快一个时辰后,清风清云清雪被挨打了训斥回屋!一个个不情愿还没被打服的撅着嘴走了……
杏眼澄净的夏之蝉嘴角被鞭子甩出一道连着耳门的伤痕,随意涂了点药。
想到段楸或许在思过涯,又马不停蹄跑了一趟。
孤僻寂静的思过涯,一片黑沉,一个巨大的思过石前有一丛明明暗暗的火,隐约火前坐着一个人。
夏之蝉穿着清门统一的蓝白衣裳,扎起头发,像个道姑。走近了,肉的香气越飘越近。
石壁被照的发亮。
段楸穿着一身灰白的布衣在思过壁前堂而皇之,不要命的烤鸡?
一个小鸡的酮体被他用锋利的树枝串在上面,已经熟了的被吃掉一点的剩大半边。
他在发呆,面色苍白,正盯着火焰出神。
夏之蝉疑惑出声:“你在干什么?”
段楸马上把眼皮抬起来,半站起身举着“鸡”跟她道:“怕掌门打我们不让我们吃饭,我见这边有什么可拿来吃的,烤了这个。”
“…………”夏之蝉心说你还有点贴心的彻底走近。
她盯着这个鸡。段楸扯了鸡最好的部位给她,他皱眉犹豫一会,鼓起勇气般问:“你脸怎么了?”
夏之蝉闻言摸脸道:“被鞭子甩了一鞭,没事,不会毁容。”
接过鸡,夏之蝉今日一下午一晚上没有吃饭,肚子有些饿了。鸡腿的香味钻进她鼻息里,估摸是这里崖边太冷,她闻着比普通的鸡更多些风味。
这晚上是有鸡的,只是他们大多人在这思过从来没想到给自己烤一个鸡吃。
这他娘与野外风餐露宿有甚区别?
夏之蝉陡然悟出这个妖道的叛经离道来,有道教教,没循规蹈矩又不遵守规则,寻常都会邪化。
夏之蝉灼灼地看段楸几息,段楸从懵懂慌乱到明白过来,低眼问:“不能吃饭?”
夏之蝉:“……”
这么说他们来思过的徒弟中没一个不偷带饭的。
只是他有些嚣张。
夏之蝉也嚣张,就是从来没敢这样。
夏之蝉咬口鸡腿,“能,只不过这样太明目张胆了,思过崖思过,按理是不能吃的……”
段楸回头。
夏之蝉跟他一块把火迅速扑灭了。夏之蝉又吃了一口说:“你不怕被人发现?”
段楸:“师尊一定不会来?”
夏之蝉瞧他。
心说你怎么这么机灵??
月色无垠下,段楸轻声:“我以前在魔窟,都是比我们高一阶的喽啰巡逻。”
“……”
强者已经不屑,要他们不过是壮大自己实力的小小一部分。
夏之蝉和他面对面坐下,段楸把鸡递给她,夏之蝉摇头,就又只折了这鸡的……一边翅膀:“今晚我俩都不用思过了,清风他们都回去休息了。我带你去你北峰,北峰一刻不歇有人为你引路。”
夏之蝉动了恻隐之心就会跟他说说北峰情况,但咬了这口肉觉得实在有些不对劲,加之这事道起来前程未卜。夏之蝉自己打岔道:“你这是鸡吗?为什么嚼起来不像?”
段楸一顿,道:“这是天上的白鹤,我看飞的低,打下来。”
夏之蝉噗的一声吐出来!
段楸:“……”
段楸一呐,道:“你不说自家东西随便吃。”
夏之蝉:“………”
可你把陈令养了二十多年的仙鹤吃了。
都把仙鹤吃了,拼原样都拼不出,夏之蝉脸色煞白后又转好,吃不下了,把这大补全给他吃,想这是他最后的晚餐,把柴垛处理干净,看夜色说等会太晚了,她送他到他北峰的峰下?
段楸说明日没事?
夏之蝉说明日她处理,问到他山峰就说他不知道。
但想来也不会问到他山峰。
她收尾,他在他那疯子“师尊”手里能活下来就好。
夏之蝉收拾一阵,再三看墨黑的地面看不出起火烧柴的痕迹,道:“我们走吧?”
段楸扯扯嘴角,听话温和:“好。”
北峰顾名思义在清门山的最北面,是个紧紧依靠主峰的山峦,不像南峰在主峰山里。跨过一个桥,弯月在这都变大了,有害的大虫很少,他们到来,雀声起。
北峰位置背光靠阴,生长的都是抗阴喜凉的乱七八糟的树木生物,刺棘直翘。
穿过白蒙蒙的雾走过桥钻进一片枯木藤里,乌漆嘛黑,在这杀人放火都不会有人看见。
桥上是弃尸之地,底下万丈深渊。
过了藤林就是北峰入口。
夏之蝉心突突跳,刚站定,还没抬头仔细观察这个层层叠叠的地方。
入目赫然是个笼罩一身黑色篷衣的人高马大的北峰仆从。
一阵危险气息猛烈扑来。
他不会说话。
下意识攥手紧握,夏之蝉没作防御手势。
他脸在黑罩子里,眼掩在帽檐里,什么也看不清。
夏之蝉走过场道:“我送你们峰的新徒弟过来。”
他抬手,示意让段楸进去。
夏之蝉装他一起示意,抬腿就走。
一柄削铁如泥的雪光剑刃就在眼前,夏之蝉顿住了。
段楸看一眼这人,再看师姐。跟夏之蝉互相都看出了对方眼里茫然的惧意,段楸见眼色:“师姐?你回去吧,我明日过来找你,你下山小心。”
夏之蝉还卷在这剑刃的寒气里,喉咙微动,弯眼道:“好。”
有些“人”强大到他一招间就定胜负,定出你的生死,气势猝然庞高,让你感受到什么叫宵小蝼蚁。
夏之蝉回头,咬着牙,一脸恨意。
段楸跟这个“人”上山。
山下没“人”看管了。
段楸回头一眼。
发现又有个和他身边一模一样的“人”在看守。
段楸扭回头。
装没看见。
问了几句这个“人”话,他一句没回。
走过一条弯弯扭扭的小路,到了一座方正有几扇门的木屋前,四周包括屋内一片漆黑,这“人”消失,段楸紧了紧脸,推门进去。
进去一道喝血吞肉的声音响起:“你终于落到我手里啦!”
段楸手比脑子快,打开了门,一只手极速如风,把他带进房里,背后门砰的关上。
段楸脚尖抬起,悬在门扉上,被一只手死死掐住他脖子。
段楸脸色瞬间挣红,眼前是师尊的狰狞发病的面孔。
段楸抬手掰他的手,这时痛恨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弱!
段楸笑了,心里越大笑,表面越脆弱,他可怜问:“师尊、师尊……”
“带我来的那是什么东西,我瞧着甚厉害,整个山门都不敌。”段楸完整道。
陈武一顿,从没见过一个个来送死的弟子说过这话,夸过他这一帮引以为傲的死士。他们死了后都不会知道杀死自己的东西这么厉害。
他们通常都把头低得很低,对他的死士讳莫如深。
陈武慢慢放下他,奇怪看他。段楸跪下来大口喘气,空气里都是他一口黑牙和浑身腐烂的气味。
他额头汗如雨下。
“你怎么不威胁我杀死你怎办啊?”
他词都想好了!
陈武再次动怒!提着他后领把他砸在门楣上!
段楸眨眨快要凸出的眼,少年脸庞瘦削,心底阴暗,一双单眼褶薄薄的厉,“师尊想徒弟死怎么都有理,但师尊找个徒弟就太麻烦了。”
陈武凑近他:“我怎的就麻烦了?”
陈武笑:“难道有人告诉你我这半辈子只收了你一个徒弟吗?!他们不跟你说我收了很多徒弟吗?!”
陈武没骗他,他之前是收过不少徒弟,然后他都嫌碍眼的全弄死了——
这念头不就他上面说的话?陈武发现这个徒弟的聪明来……
陈武浑身发抖,满脸沟壑。
段楸不盖野心的垂眸盯他,平静、死气沉沉道:“徒弟不死会做你最坚实的前呼后应,和刚才那个人不一样,徒弟会猜你所想做你最想做的,整个清门都是你的推崇,我是比夏之蝉还厉害的徒弟。”
曾经习武现今学毒的陈武激动的浑身更加止不住打颤了,他要有个徒弟,像他一样,还像他所想那样名震清门,他要把他的实力带至整个大陆山下,人见人惊,鬼见鬼愁!!
陈武这么一想,激动的不行了,他疯狂战栗,好久没有的感觉了!
抓来一个妖不当死士当徒弟……
他颤颤巍巍爬到旁边,结了个印,登时背后门被风大掀而开,门前门后站满无数,数不清的一模一样的黑衣。
这些都是他的死士。
他们早就死啦!没有灵魂,没有思想,只为陈武和整个清门服务!
他们冷冷注视段楸像团腐肉。
段楸后背冷汗一淋。
“扶我!”陈武大声说。
其中一个死士扶他起来,他正堂坐好,他要叫他正式拜师!
这个屋子阴冷的像阴曹地府。
擦了被冻的不能自已的鼻涕眼泪,陈武又一怔,脸色又变了,他从椅子上跪下去爬他面前,笑:
“你怎么知道我就想有个听懂人话的徒弟?”
他比平日见人的光天化日下更为痴狂,大笑:“但很久没有也习惯了!你这么说我就看你有多机灵!”
他疑心病太重,怕这孩子来日无法无天!他又掐住他的脖子!
段楸再次垂死挣扎。
像条快要死去的活鱼被刺激到了在砧上跳动……
段楸挣扎小会就不挣扎了,勾起唇角,面中铁青,声如蚊呐,在陈武不以为意里像地域阎罗低喃,“师尊,我只是想活着罢了。”
陈武:“……”
陈武最最后放开了他。
他抬手。
饶他一命的转身被死士扶起来。
他气势汹汹离开这个屋子。
他在段楸后面念念叨叨,显然困惑过很一阵,就是不明白:“奇怪呀,夏徒弟身上没妖味……也没人味,不知道什么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