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门,韶伊跌跌撞撞向前走,被门槛卡了一个趔趄。
扶着鞋柜才堪堪站稳,她裹紧披在肩上的外套,鞋子也没来得及换,揿开灯便直奔卧室。
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个纸袋,本来准备直接下去,听见雨声,还是转身去了厨房,拿纸杯接了点热水。
旧楼道不算多干净,缝隙爬着绿苔,在昏暗的灯光下有些阴潮。她一路小跑着从三楼下去,有些气喘吁吁。
“慢些,不着急。”阚意梁站在楼道门口,笑说。
她把纸袋和水递出去,“今天太麻烦你了,阚总,这是那顶王冠,还有热水,你暖一暖。”
阚意梁接过纸袋和水,视线向下扫去,她的白裙全被打湿,贴着腿部线条,水珠顺着裙摆,划过白皙的小腿线条,划过脚踝的薄透肌肤,滴滴答答落在木质地板上,洇出一片小水洼。
“阚总,你的衣服......”
“阚总?”见他没反应,韶伊又叫他。
阚意梁猛地收回视线,将水一饮而尽,纸杯捏在手里。“客气了,好歹以后要合作,这点忙不算什么。”
这不是上段话了么,韶伊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没瞧出什么不同,便将肩上的外套脱下来挽在臂间。
“那个,衣服我洗完再还给你。”
阚意梁眼神闪烁了下,看向那件外套,是他刚才脱给她的。
“不用这么麻烦,我可以带回去洗。”
“是我弄湿的,怎么能叫你动手。”
“我可没说自己洗,拿回去交给阿姨就可以。”
这人也开始开玩笑了,她勾了下唇角,“还是我来吧。”
阚意梁也不再争辩。刚才他给她打了好几通电话后才被接起,她改口说今天不方便,他捕捉到那边哗哗的雨声,再三追问才知道她在湖心公馆别墅区里,知道那边不好打车,他立马驱车将她接了回来。
仍清楚的记得刚才第一眼见她时,她怔忪出神,站在亭前,泼天的雨砸身上,不觉痛似的,不躲闪。他说不出自己如此紧张的原因,但她身上被折断的脆弱感确实让他心脏蓦然被击中。
他改口问:“不赶紧洗个热水澡吗?”
她看向自己湿漉漉的裙摆。“等会儿就去洗。你早点回去吧,这会儿雨势小,万一再下大,行车不安全。”
阚意梁垂眸看她。
湿发贴在脸边,秀挺的鼻尖泛红,眸光微散,是那种单支玫瑰插在素白瓶子里的美,不算惊艳,但足够摄人心魂。
“韶伊,你不该难过。”他忽然这么说。
她愣了下,难过还有什么应该不应该的么?
“没有人值得你难过。”他说得极其认真。
她抬头看着他,想起刚才一路上,他都很安静,没有询问任何东西——关于她为什么会出现在湖心会馆,为什么雨天站在亭外,为什么如此失神伤意,都没问。
却在这个时候选择开口。
心下微动。
“好了,快去泡澡。”阚意梁重新撑开伞,走到楼道门外,影影绰绰中,他晃了下手中纸袋,“总有一天,它会是你的。”
“什么?”她没听清。
“没什么。”他笑着替她关好门。
......
刚才急匆匆上楼下楼是因为有人等,这回再折回去,没什么盼头,三十四级台阶走得气喘吁吁。
韶伊推开门,才有心把鞋褪掉,换成拖鞋。又看了眼满地黑汤寡水的鞋印,只想赶紧逃。
她这住处不太大,小区老旧,胜在位置不算偏僻,租了三年,房东阿姨虽然涨过价,好在还在可接受范围内,便懒得去找下一个。
去洗手间把阚意梁的外套放盆里,又拿拖把出来将污渍拖干净,不过两分钟的时间,突然感觉鼻子很痒。
酝酿一瞬,打了个大喷嚏。
刚才还好好的,这会儿看样子是受凉了,她匆匆找衣服去浴室。
老式房子的浴室不像酒店那样宽敞阔气,全长顶多一米五,泡澡全需要蜷着腿。她平时嫌太挤,不怎么使用,今天只能乖乖放水。
水管还是从洗手池引过来的透明软管。
脱了湿哒哒的衣服,将腿伸进热水里,她不禁浑身颤了下。
热水一寸寸没过肌肤,最后完全陷进去,浑身暖洋洋。
雾气浮起,被僵冷的身体逐渐解冻,她抬胳膊去摸放在板凳手机。
懒得翻通讯录,凭记忆拨了个号码。
嘟嘟几声后,被接通,她没等那边开口,率先问:“裴观宴,你在家吗?”
“要过来?”
“不了,我已经准备休息了,就是突然想起你,给你打个电话。”
“突然想起我。”那边低低笑了声,一根轻羽拂过她的心尖。
“明天没什么事,去接你。”
“好。”她垂下眸,声音淡淡。
“裴观宴,你有没有特别难过的事?”
“问这个做什么?”
“你不想说,对吗?”她说:“那我给你讲一个难过的故事吧。《青·冠》的开头是一只蝴蝶,飞过红墙金瓦,飞过满月石门,飞过青砖小道,最后被一支箭射穿,簪在草丛里。电影最后,岳蝶用非石的箭了结了自己。我拍这场戏的时候断断续续哭了半个月——因为我真的把箭头刺到肉里了,好痛。”
那边咔哒一声,她知道他在抽烟,甚至脑海里清晰地浮现了点烟时微微低头的模样。
他平时不大抽烟,多半是有什么事时才抽一根,烟味并不难闻。
兴致来了,他也叫她给自己点烟。
只是不好好用手拿着,非要咬在嘴里,叫她垫脚去寻。她举火机举得手累,去拽他的领带。
他盯着她的眸子笑一声,将烟拿远,另一只手将她按到怀里,给她一个烟雨欲来的吻。
浓情时不清醒,她以为自己是最特别的那个,现在想想,他不知在多少人面前如此风流过。
怪叫人难受的。
“......因为疼,所以特别难过?”
他磁性的声音忽然把她从神游中扯回来。
手机拿远吸了下鼻子,她解释说:“不,因为入戏太深才难过。”
“你自己选的。”
“是,我自己选的,我自己受着,不过幸好电影只是电影,过了拍摄周期,我就不再是岳蝶。”
“可你还是韶伊。”那边语气迟疑,“你怎么了?”
他还是察觉出她的不对劲。
她心里翻搅着潮水,沉静道:“没什么,可能是最近天气不好,影响情绪,睡一觉就好了......明天见,裴观宴。”
“好。”
她准备挂电话,最后听见那边一句:
“韶伊,你是演员,自己选的入戏,就不要后悔。”
按下挂断键,略脱力地依靠在缸壁。
是,她不后悔。
前半年同他演戏,她不后悔。
后半年出戏,她用韶伊赤诚的心错付感情,她也不后悔。
堂堂正正爱人,不受利益掣肘,她没什么好羞愧后悔的。
只是现在,她决定离开他。
手机嗡嗡响,她揩了把眼角,看见姚宁的电话,清了清嗓子,总觉得会露馅,只得挂断。
打开微信,姚宁的消息又轰炸过来。
[疯了疯了!!臭傻逼裴观宴又他妈上热搜了你快去看]
[算了,我给你截图]
[图片.jpg]
[一一?你在吗?]
[你没事吧?]
[回个话啊宝贝,你可别想不开]
遭了,姚宁大概以为她出事,刚才她还挂了电话。
果然很快弹出新消息:[你干嘛啊电话也不接?你要是敢想不开我立马跟你一块死你信不信?]
她立即编辑消息发送过去。
[别担心,我已经决定好分手了]
[刚才在泡澡,没看见消息]
切换到微博,还没点开热搜界面,就看到一个大大的爆字。
#艺星总裁廖颖再次约会# 2.1亿浏览量
尽管刚才看到姚宁的消息,做了心理准备,韶伊还是觉得这事挺讽刺的——明明刚才裴观宴刚跟她通过电话,语气没有任何异常。
她草草点开几张图片扫了几眼,大抵看出这是裴观宴开车将廖颖送回酒店,离别前依依不舍。
评论区五花八门,她没细看,却也扫见几条。
[什么艺星总裁送廖颖回酒店,分明就是约会后续嘛,好甜啊]
[总裁什么时候闹绯闻还带回锅的?这回这个肯定是认真的]
[廖颖这个妹妹是真的好看,不过还没出道就这么出圈了,以后会不会对发展不好啊?]
[想什么呢,人家男朋友坐拥艺星一整个公司,她的发展还用得着愁?]
[呜呜呜P总不会真的谈恋爱了吧......]
通知框弹出姚宁的消息:
[???]
[分的好!!!]
[是因为这个热搜吧,我看着也气死了,他这个狗东西,居然敢劈腿]
[姐妹大胆飞,你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韶伊愣了下。
她决定分手的那瞬间,不在看见他身边有别的女孩,当然也不在这条热搜。
就算这只是一场误会,她也不会跟他继续下去。
她早有分手的念头,只是一直心存侥幸,不敢面对。
坚定自己想法是在接通电话,他说出第一句话时。他说“要过来?”,她心底蓦然发凉。
她惊觉自己在他身边是什么位置。人们对待自己宠物都是宽容的、溺爱的,但永远无法做到平视,因此任何事情都需要解释,因为人们清楚自己是主人。
有一回她做梦,梦见裴观宴对她又恨又爱,一边掐着她的脖子,一边在她身上鞭挞。也不知是不是这年头连梦境也难脱身了,她竟把这种感觉当真。
回首这一年,她就是爱得太卑微,卑微到尘埃土里,他施舍一点东西,她就以为人家给的是爱,立马义无反顾了。
现在看来,他哪里动过半分情爱。
戏里戏外,分明都只有她一人痴蠢。
所以决心不再蠢下去。
她将手臂搭在浴缸沿,水温逐渐下降,雾气消散,视线清明复朦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