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重置前,2020年,江市第三人民医院,D区。
“013。”
海棠树下,坐在轮椅上放风的瘦削少年闻声转过头,向来人弯起病态苍白的唇瓣,“嗨。”
来人是一个从没见过的陌生面孔。一个穿着墨绿旗袍、温婉知性的女人。负责监视013的护工不在,女人在不远处止步,问:“你认识我吗?”
季时雨眉眼温驯,只是望着她笑。白皙的颈侧布满於痕,支棱的锁骨在绿色约束衣下清晰可见,显而易见的,约束衣下的身体不着寸缕。他的双臂约束在身体两侧,双脚被坚固地绑在轮椅两只脚踏上,腰侧约束衣的加长绑带也牢牢地绑着轮椅。这是医院为防止这个罹患重症精神病的患者突然暴起伤人,却没有让女人放下警惕贸然接近他。
季时雨弯起唇,天使般的面孔看上去尤其无害, “我不认识你。”
“我姓邱。”
“哦。”季时雨转开视线,重新盯着头顶的海棠花。
邱小姐侧头,缄默地看了一会这片空荡荡的区域。
江市第三人民医院的每个分区都有一个让病人放风的地方,不过作为高危风险区的D区,每次能够出来放风的病人不多。比如现在,这片用电网围起来的、空荡荡的区域中,只有一个被结实绑在轮椅上的孱弱少年。
四方八面都警惕地看守着许多腰间插着电棍、衣袋里揣着镇定剂和肌肉松弛剂的保安和医护。
邱小姐收回视线,打破沉默:“你杀了那个护工?”
也许是长时间用药,季时雨有些迟缓,清凌凌的目光重又落在邱小姐身上,“啊,是的哦。”
“为什么?”
“他想强.奸我。”季时雨吭哧吭哧地笑,笑得肩膀微颤,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邱小姐的脸:“你信吗?”
他记得那个护工。那个男人在医护眼里是一个顾家、爱护妻子的好丈夫,一个强壮可靠的好同事。没有人知道他在这两年里做过什么。因为没有人会相信一个疯子说的话。
目光骇人地沉了下来,季时雨压着视线,幽戾地看着邱小姐:“□□犯,不该死吗?”
邱小姐倏地有种被从十八层地狱爬出来的阴鬼盯上的错觉,强行压下心底的寒意,说:“不。”
季时雨唇边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你的前额叶曾经被你的主治医生叶诺切除,”邱小姐说:“但奇怪的是,你并没有额叶被切除的症状。由于当初给你做手术的叶诺意外暴毙,给他打下手的几个助手也在第二天被调离了这里,所以,没人知道你曾经被违规做过前额叶切除手术。”
季时雨清浅的瞳仁盯着邱小姐,目光幽深。
邱小姐不慌不忙地说:“至于这个护工,他被人发现时,两只手被人用骨刀切了下来,不知所踪,私密部位也被切下来,塞进了……”
她停顿下来。
季时雨十分贴心地替她补充完整。
邱小姐:“所以,你要不要加入我们?013?”
“你们是谁?”
“神徒。”提及这个名字的时候,邱小姐的眼神变得有些虔诚和疯狂,像一个狂热的邪.教徒。“我们是‘神徒’。”
——是的,神徒的人曾经来找过他。时间线重置后的季时雨面部表情地坐在特别行动处行动科第五行动小组的会议室这么想,却并没有将这个消息告诉唐凛。
神徒们将神谕奉为圭臬,神说:“我将归来”。
季时雨想起昨晚他从陈嘉那里偷来的白骨制造的幻境里的面如恶鬼的神,心底莫名升起一些反感。过了会,他又想,十年后的那个他是不是加入了他们?笑死了,和一群精神比他还有病的人合作。
难怪他的司柏哥哥不要他,嘻。
“别走神。”唐凛敲了几下季时雨面前的会议桌:“小季同学!”
蒋戎看了看季时雨,季时雨从幸灾乐祸中抽回神,还意犹未尽地咂摸了一下,摸了摸鼻子,“……哦。”
唐凛已经说到了怎么销毁他们带回来的那几块乌啼的骨头,脸色有些凝重:“昨天晚上幼荷和何书拿回了乌啼的一块掌骨,我们尝试了几种方法都没法销毁它。”他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你们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蒋戎摇了摇头:“没有。”
唐凛看向季时雨,季时雨呃了一声:“没有。”
有也没办法告诉你呀。
他司柏哥哥听着呢。
qwq。
唐凛收起桌上的三块骨头,揣进兜里,站起身说:“就这样吧,散会。”
季时雨也想站起来,然后发现自己起不了身,“……”艹。唐凛!!
罪魁祸首唐凛那个王八蛋已经乐哉悠哉走出了会议室,蒋戎将废弃的纸杯扔进垃圾桶,绕过会议桌看见季时雨没动,目光有些疑惑:“时雨?”
“…………蒋哥,”季时雨攥紧手指,深吸了口气,憋着泪委屈巴巴地说:“我站不起来了。”
是报复吧!是报复吧!是报复吧!!!!啊啊啊!要不要这么小气鬼!!
——唐凛那个王八蛋对他用了言灵,还没解除。
蒋戎也意识到了这点,皱了下眉,“你等等,我去找唐队。”
季时雨内心已经刮起八级大风呼叫司柏:“司柏哥哥,救命救命救救我救救我QAQ!!”
两秒后,司柏才出声道:“可以了。”
季时雨屁股唰地一下离了凳子,从座位上窜起来,气势汹汹地冲向唐凛消失的方向,撵上那个拍拍屁股走人的唐凛,飞起一脚踹他的屁股,唐凛不设防,往前一扑,蒋戎下意识扶了他一把,才避免了他脸着地。“我操!”唐凛恶狠狠回头,看见季时雨抡圆了腿溜之大吉:“……………………”
蒋戎:“……………………”
唐凛一脸狰狞问蒋戎:“站不起来?”
“……”蒋戎别开眼。
唐凛:“很乖?”
蒋戎:“。”
唐凛:“等老子抓到他老子把他屁股打烂!”
“……………………”
国庆假期还有几天,季时雨回了学校宿舍,这两天他不在宿舍,被宿管狠狠记在了小本子上,不管他怎么求情怎么撒泼……撒娇,宿管都特别铁面无私,十分无情地把小本子交给了他的班主任。
于是开学第一天,段清把他拎到办公室里训了一顿,把季时雨训得一愣一愣的。
训完,季时雨蔫儿巴巴地从办公室出来,像一颗蔫儿白菜。
“乖。”司柏安抚他:“不哭。”
“没哭。”季时雨闷声闷气地说,腻白的手指捏着衣角,有些沮丧:“时雨弟弟只是有些不明白,司柏哥哥。你说,怎么会有人对一个才认识不久的陌生人这么上心呢?”
顾云是,段清也是,还有楚惟、陈嘉和蒋戎,他们都是,明明才认识他不久。尤其是顾云,明明没见过面,就仅仅凭一场梦就想救他。
他不能理解。
“因为他们想真心对你好。”司柏尾调温和,耐心道:“时雨,这里和那个地方不一样,在这里,你可以和他们交付真心。”
季时雨眉睫颤了一下,沉默了良久,梗着脖子,倔强地拒绝:“……不要。”
现在的季时雨没有朋友,也没有真心对他好、愿意庇佑他的长辈。
他只有司柏哥哥。
但在他的父母还在世时,他也曾有玩伴、很多很多对他好的长辈。可是等他的父母离世,那些玩伴突然就开始远离他、排斥他,那些对他好的长辈也全部翻脸,把他骗到精神病院关了起来。
时雨弟弟只要有司柏哥哥就够了。
季时雨在心里说,心情瞬间拨云见日,让他重新弯起了嘴唇。
……然后在看到月考成绩的时候拉了下去。
季时雨欲哭无泪地把试卷藏起来。
考了六科,有五科考了0,唯一逃离0的幸运儿是语文,16分,作文2分。
然后再一看楚惟,628分。
“……”
季时雨捂着胸口深吸一口气,去找陈嘉的名字,472分。“……”
差点当场吸氧。
“卧槽,蒋哥第一名!”楚惟兴奋地用力拍了一下季时雨手臂:“艹七百多啊!物理满分!蒋哥牛逼!”说完,楚惟问他:“时雨,你多少?”
季时雨安慰自己十年没读过书了这很正常:“…………我觉得这不重要。”
楚惟找到了季时雨的名字,顿了顿,默默地拿走了成绩单:“赶作业赶作业!哈哈哈我作业还没写完!你写完了吗时雨?给我抄……”抄。
季时雨QAQ:“楚惟,你要不听听你在说什么!!”
楚惟哈哈哈尬笑:“哈哈哈,时雨,原来你之前不是在偷偷卷啊。”这是真不会啊……
“……”
“怎么办,要不还是把他打一顿吧,司柏哥哥。”季时雨幽幽地说。
司柏:“……”
教室里吵吵闹闹,季时雨把自己考了16分的语文卷子塞进了桌肚,趴在桌上,悄悄露出一只眼睛,观察着同宿舍的三个人。
楚惟和陈嘉同样是十年后回来的人,却能和十五六岁的少年少女们打成一片,其乐融融。蒋戎性子使然,端正挺拔地坐在教室另一头,遗世独立一般,没有人打扰他。
但毫无意外的,都和高中生融合得很好。
蒋戎忽然低下头,手放在桌子底下,不知道在做什么。过了会,季时雨放在桌肚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蒋戎发过来的消息。
蒋戎把顾云那件事的后续发给了他。